就在吉普车快要进入中山门的时候，有一个穿制服的民警站在路边急促地向他们招手，驾驶员减速定神一看，是局办的通讯员小王，驾驶员赶紧刹车靠向路边。
原来，新街口破布营7号下午两点多种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案。二分局接到报案后，在立即布置警力火速赶赴现场的同时，向赵局长报告，结果赵局长不在，分局的胡局长打电话希望局办的同志尽快找到赵局长，要在第一时间将案情报告给他。这是赵大峻给下面立的规矩，凡误报漏报迟报不报者，不管是谁，一律拿一把手是问。这事儿是有过教训的，早在赵大峻他们刚刚进城的那会儿，住在第五区的一位民主人士家里被盗，被盗物品价值不大，办案的同志就没逐级报告，分局长不清楚，赵大峻也不清楚。没过几天，赵大峻在市里开会，会场间隙，刘主任问起这起盗窃案子的事儿，赵大峻张口结舌，刘伯承主任当着与会者的面耸耸肩膀没说啥，把赵大峻弄得很难堪。重要案情及时报告是警务工作基本原则，没啥好商量的，赵大峻将五分局谢局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临了口头警告说：“没那个能耐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从此，全局上下没人再敢麻痹大意了。这次局办被胡局长盯得没办法，只好派通讯员四处寻找，光知道局长政委到东郊去了，具体在哪儿不清楚，茫茫林海，让人没法儿去找，通讯员脑瓜儿不算笨，局长政委工作完了总要回城的，所以就在中山门死守，等他发现吉普车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孔正一着急说：“看来得给咱局长配个报务员了，不然贻误战机谁也担待不起啊。”
给局长配报话机，没听说过，那是野战部队的事儿，警察系列恐怕没这个建制，如果有，也是自作字画。一听是重大案情，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在最热闹地段上门抢劫，赵大峻被震惊激怒了，他把孔正撵到通讯员的车上，自己带着警卫员直驱案发现场。
此时，现场已被控制。按侦查预案，一组正进行细致的现场勘察，一组询问受害人，一组调查访问知情群众。
侦查员从多个目击者口中得知，发案前后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青年从现场走过，男青年瘦，身高约1.68米，一人穿灰色衣服，一人穿白衬衫。一位中年妇女说，两人衬衫衣领老脏的，背绿色黑带子旅行包。侦查员问她什么样的绿色，她撇撇嘴巴，点点路边滚落的半片塑布说，南京人一般不用。旅行包啥样式？黑带子兜底上来那种。20多名侦查员分几路撒向码头、长途汽车站、火车站进出口围绕截查。
现场很糟糕。门面房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租这间房子做水产生意的老张老婆兰花，江北六合人，另一个是来这里借住的他们的远亲翠花。据兰花说，她被进来的两人没头没脑一顿暴打，又用抄纸和胶布封了嘴和眼，手脚被捆。她听见收音机声音很大，响过一阵不响了，过了片刻，好像没动静了。她双脚蹦到房间门口，用头撞门，被邻居发现，才给派出所报案。后来，周围邻居和行人拥进房间，原始现场被破坏。
侦查员望着惊魂未定的兰花问：“来人啥口音？”
“南京六合口音。”
翠花身上几乎没有伤，只是头发散乱披着。与兰花提供的情况有所区别。她讲她正听收音机，有三个人冲进来，问了句“老张在吗”，动手就打就抢。一个青年扯她脖子上的金项链，没扯下来，她才知道是打劫的。后来她被捆住了手脚，被子蒙住了头脸，往后发生的就说不清了。
房间的东墙角有只保险箱，箱门敞开，锁芯被钻了两个眼儿。受害人说，被劫现金54万元。这是南京城有史以来数额最大一起入室抢劫案。
现场勘察正在进行。
房间地上有水，水里泡着一个手摇钻，一把铁锤，一把小刀，还有一卷电工牌黑胶布、一团棉纱线——显然是没带走的作案工具。奇怪的是，翠花身上蒙着的被子是湿的，被人泼过水，为什么？
现场指纹不多，说明来人翻动不厉害。脸盆上取到一枚指纹，经比对是老张家人的。兰花嘴里堵着的抄纸在她家找到同类。从马桶里捞上来粘胶带的纸芯拿回去检验，取到半枚左手拇指指纹，排除是老张家人的，那就是犯罪嫌疑人的留下的痕迹，整个现场唯一直接证据。最后结案时，就是这枚指纹锁定了真凶。
傍晚5点，各方面情况不容乐观：堵截未果，现场混乱不明，受害人说不清道不明。经分析，有几个疑点：劫犯为啥知道户主姓张？劫犯为啥直奔主题，撬开保险箱直取54万现金，而桌子抽屉里5万现金分文没动？为啥劫犯的作案工具直接瞄准保险箱？为啥劫犯对翠花手下留情？
作案时间也是让人生疑。下午2点多钟，正是人来人往的高峰时间，打劫的没人会选择这个时间。经调查，老张活动极有规律，他通常上午九点到下午3点在家里分拣运来的水产品，发货的那边是他弟弟，城里的小摊小贩再从老张拿货上街零卖，节假日从没间断过。后来邻居反映卫生差，鱼腥味和臭气冲天，一个礼拜前，挪了地方，这个时间段家里没男人了，抢劫偏偏发生了。综合分析，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凸显，流窜作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赵大峻决定由人到案由物到案。
从现场和受害人口供上看，兰花和翠花的遭遇是不一样的。兰花受到的伤害多，而翠花几乎没有，仅仅捆住双手后蒙了一床被子。按两人受伤害的时间看，兰花先挨打，此时翠花反应应该激烈恐慌才是，但是没有，翠花也承认自己没喊没跑。劫犯似乎对翠花手下留情，找翠花谈话对来人的情况也是支支吾吾。于是翠花当晚被留置审查。
二查老张的关系人。对于像老张这样的生意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来往，供货方、批货方、工商、税收、市容卫生管理，啥人都得打交道，还有借钱的、还钱的，还钱后再借的，借钱后不打算还钱的，害红眼病惦记他钱的，因生意招祸惹口角结下怨的……查吧，只要知道“鲫鱼老张”四个字的统统查清楚。
向与老张合伙做生意的老李调查，他的第一感觉是：肯定是同一条街的老魁家。他家四兄弟三个有前科，他们家曾放过口风：早晚要动老张头家的脑筋！找到魁家老大，他说，干这事只可能是老三，调查老三，没作案时间。魁家老二在郊区上班，考勤记录：当天他正好休班，但是工友看到他中午在单位吃饭，经过乘各样交通工具反复实验，他再咋地也赶不回来，被专案组否掉。
跟老张有关系的人有71位，都有嫌疑，但一个个面对面的过堂，又一个个被否掉了。老张的水产生意遍布城郊各个角落，有数百个摊点散居在本市，一个个进行梳理，排出其中56个重点人头全方位调查，最后全部排除。
第二天一早，老张家人送来一包衣物，说是收拾家里时发现的，不是他家的东西。包里是一套工农兵牌内衣裤、一双黑线袜、一件本装褂子和一条长裤。衣物装在一个红色塑料马甲里。初步判断衣物是嫌疑人的，他们把旅行袋腾空用来装钱，作案工具丢弃在现场。这几件衣物连同作案工具全部纳入调查范围。
比较而言，手摇钻头查找容易些。钻头很新，像是才买的，上边还粘着黄油。据判断，抢劫犯不会从很远的地方带工具来——侦查员直奔太平南路五金一条街。由北向南查起，一家一家走访。走到科巷十字路口一家五金商行，售货员是个老人，老大爷一听说是劫案，态度很和气。他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几遍钻头，和柜台里的货再三比较，最后确认是他这里卖出去的。
侦查员眼睛亮了：“大爷，来买钻头的几个人？”
“是上午九点钟左右，两个人。一个在门外等着，一个进来买的。进来的人穿白衬衣。”
“是南京六合人？”
老大爷疑惑了一会儿，不敢肯定。
钻头有了出处，侦查员们很高兴，表示谢意之后，便离开了商铺。
排查铁锤把侦查员跑苦了。
几天来不知走了多少家店，多少次举着铁锤跟售货员比划述说，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后来才从行家嘴里得知，这把铁锤是三无产品，产自苏北，商店里代售也是为了逃避税收，也有一些苏北人背着走街串巷地卖。于是侦查员又走访了卖铁锤的苏北人集中居住的旅店。被告知，卖铁锤的苏北人刚刚结算离店。直到十天以后，侦查员在来过的山西路一家店看到完全相同的产品，店主承认，他们卖过，但啥时间啥人买的记不清了。
现场那截棉纱绳，让专案组把南京产的所有棉纱绳样品搞齐弄清了。南京产棉沙绳是12股合成，现场遗留的才10股，显然又是伪劣产品。为获得棉纱绳的出处，飚子亲自来到卖铁锤那家店的隔壁。店主磨磨蹭蹭地才承认：“棉纱绳是他店里卖出去的。”
飚子揉着走酸的腿说：“到你店里来过几趟，为啥不早说，让咱们跑这么多冤枉路？”
店主不好意思了地说：“怕你们老来找，嫌麻烦，说没有，你们就不来了，再说又是伪劣产品。没想到你们三番五次跑来找，觉得你们很辛苦，不说就过意不去了。”
飚子阴着脸不知说啥，只好言不由衷地道谢。
继续查红色马甲。
老张头的生意遍布南京六个城区三个郊区，侦查员找人，找马甲的来源。一个摊主说：“这事儿找二蛋，南京所有水产市场的马甲都是他搞的。”
侦查员按图索骥，很快找到了二蛋，二蛋很机灵，十分肯定的说：“这类马甲城里人嫌土气一般不穿，倒是江北六合人爱穿。”
江北六合，侦查员的心被震了一下。数天来的走路访问腿脚酸痛起泡破皮，不过没白跑：疑犯是外地人，可能来自被害人的家乡。江北人进城作案要有落脚点，在排除了老张的所有关系人后，翠花的嫌疑陡然上升。
围绕翠花的关系查。
翠花这是第二次来城里。第一次是2月15日，她和弟媳妇一起探望被三区分局处以劳动教养的丈夫和弟弟。案由是当年春节发生在城里的一起诈赌案，同案7人，跑了2人，其中一人是翠花的哥哥。7人中间最轻者叫毛头，治安拘留10天。2月21日那天，翠花去劳教所接毛头出来，在老张家住过两天。28日，她和弟媳妇一起回六合了。三天后的4月1日，她一人来到城里，来干什么？两次进城总共二十来天，她怎么能从一句简单的问话中断定劫匪是城里人？翠花第二次住进张家，对张家情况很了解，张家保险箱内54万元原打算14日寄回六合的，因等当天另一笔12万到齐了再一起办，这些情况翠花知道，询问时她却矢口否认，这是为啥？被抢当天上午，她心神不定地一会儿在屋内团团转，一会儿在门口左顾右盼，又是为啥？
翠花的关系人中跳出个贵福，再查他在新街口银行存入现金45万，这天正好是张家被抢了54万元，贵福与目击者说的发案时在老张家走动的男青年年龄、个头也接近。贵福被带到刑侦队，让藏在暗处的翠花辨认，翠花一见此人，冲将出去，抓住他的头发就打：“就是他，那天打我、抢我家的钱就是他！”
侦查员一阵欣喜，以为结案在即。
再经过仔细询问和查证落实，贵福不具备作案时间，他只是一个做工程的包工头，与翠花去年乘轮渡的时候搭识的，后来同翠花在旅馆睡过几次觉，贵福给过她钱。翠花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要二千元买衣服，吓得贵福再不敢同她来往。存入银行的45万元是刚收回来工程款。
看来北上六合势在必行。第二天中午，飚子领着几个刑警乘轮渡过江赶到了六合县城。他们到地方后，在县城派出所配合下，了解到作案手法很像六合人干的，因为当地也发生过几起抢劫熟悉生意人的案件。工农兵牌棉毛衫内衣，外面再套一件本装是六合人的习惯穿着……这些都给飚子他们增加了信心。
然而，当地的治安情况却无法让他们深入调查，县城派出所称治安情况复杂，不留他们过夜，也不允许他们自己到村里去。他们解释说村里人乡土观念和宗族意识相当强，搞不好，会把他们当人质扣留。
听了介绍，飚子几个人心情沉重，很显然，交通不便加上语言不通，没有当地警方配合，他们无法展开工作。既然来了，也不能空手回去，尽可能在外围扫一扫边，多搜集与本案有关的信息。一上六合，落实了毛头的情况，他结束治安拘留后回到当地，做起了正常生意。
那天，侦查员在县城汽车站调查时，一对小夫妻擦肩而过。他们手里拿的红色马甲让飚子眼睛一亮——正是案发现场的那种样式。他们急忙拦住小夫妻，问他们马甲是哪里买的？小夫妻吓了一跳。他们连忙解释说，这个马甲对工作有用的。女的说，是从龙池娘家带来的。飚子大喜过望，问买一只新的换他们手里旧的可不可以？那有啥不可以的？小夫妻同意了。
和飚子一同回城的还有两个县城派出所的民警，是赵大峻给县局局长打了电话，也是为解决审讯时语言障碍专门请来的，他们参与对翠花的审讯。
翠花用方言问六合民警：你们抓了多少人？是谁？并说，你们放了我，我会感谢你们让你们满意的。还斩钉截铁表示，我没事，你们会看到我清清白白出去的。
再去三分局劳教所提审诈赌案中的翠花的丈夫，问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谁与翠花关系密切？他支吾片刻，讲出一个叫李宝才的远房亲戚，家住六合龙池乡，说李宝才与自己老婆翠花勾搭成奸，无业，吸毒，毒瘾很大。
此情况让专案组全体兴奋，无业，吸毒，有作案动机和条件。飚子在提审时把情况故意泄露给翠花，想看看她的反应。谁知她听到李宝才三个字，毫不扭捏腼腆，坦然承认认识他，两人关系非常好，她时常安慰他。安慰他什么？侦查员问她。他毒瘾好大的，正在戒毒，戒毒好痛苦的，我安慰他，是想帮他减轻痛苦！
几次审讯，翠花要么大喊大叫，要么一坐四五个小时不开口，披着头发，耷拉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口风这么紧嘴巴这么硬，是真没事儿？还是有抗拒心理？凭她一个字不识没文化三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侦查员也疑惑起来，别抓不住罪犯，把受害人给冤枉了。放还是留？案件侦破到了关键。
专案组分析了方方面面情况后，觉得翠花有问题，她身上的疑点没有证据能够加以排除。经反复斟酌后，决定对翠花继续留置审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