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皇都金雀城。
这是长安十七年的最后一个子时,数十万情绪高涨的民众聚集在金雀皇城厚厚的高墙外,等待国主百里长安登临城头宣示又一个祭酒节的开始。
祭酒节是晋国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最初不过是祭祀酒神赐予富足生活的节日,主要以灯谜为媒,游园为乐。家家户户摘插柳枝于窗前,悬挂红灯于门上,灯笼下设灯谜,门前摆放各式各样的祝礼,答对灯谜的人只需要在灯笼上提下谜底及签名就可以把礼物带走。
初始各家祝礼无非是年糕、家酿青红、或仅仅是一捧花、一枚香囊,经过长期的演化,现今的祭酒节已经大有不同,寻常百姓家的祝礼不曾有太大变化,但大户人家则是形式各异,从绫罗绸缎到牛羊猪鸡各类家禽应有尽有,将珠宝、银票、金株之类设为祝礼的也大有人在,更有好事者为炫富卖弄,将名马、各类机械,乃至异兽、名妓作为祝礼博人眼球。
酒神本就是专司享乐和愉悦的神明,前借美酒熏陶,后凭贵重祝礼催化,再加上商人们刻意的推波助澜,原本闲适的游园也逐渐演变成嗜酒争利的狂欢。如此不羁的醉酒狂欢不免一度失控,官家多方限制却是屡禁不止,直至晋国前国主百里锦绣独具慧眼,察觉规范疏导比限制有利得多,于锦绣三年正式开放祭酒节的游园狂欢,并将时长从三天延长到七天。
此举收效甚广,仅仅数年,各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人给都城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短时间的狂欢也让民众更加拥戴国主。百里锦绣于锦绣六年亲笔写下《逍遥赋》,赞美游园的盛况,于是“逍遥游”这个别具诗意的名字不胫而走。
随着祭酒节的开始,人们换上早先设计好的造型打扮好,带上特制的面具,从早到晚在金雀城的几条主街道上游行、猜谜、斗酒。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在这里扮演着自己想要的角色。也不乏有登徒浪子和莺莺燕燕假借祭酒节之名,事先调查好一些贵族富贾的装扮,设计邂逅意图一步登天,这样的举民狂欢成就了多少姻缘美事,却也犯下了多少孽缘恶事,十月之后,总有不少找不到父亲的孩子出生,这些私生子被人们称之为“逍遥子”。
此等逍遥之事仅仅是祭酒节的一个缩影而已,所以等候的人们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只等国主到来宣告着祭酒节的来临,高涨的情绪越来越膨胀。
年迈的司值官和一众百官长跪在城头,顶着高冠的头深深地埋在晋溪玉铺成的地板上,他和城外数十万的民众一样,在等待百里长安的皇驾。
“各位爱卿,都起来吧。”一个声音突然传到他耳里,接着他看到一双出现在远处的金靴,司值官一丝不苟地磕了个头,谢过皇恩,缓身站起。他抬头望见了国主百里长安及各宫嫔妃、各室皇子,全体皇族均是各式扮相,穿戴面具,但为显示王家威仪,所有的面具及扮相与其说是中规中矩,不如说是刻板,面具是清一色的金面镶宝石,扮相则均为上古神话中的上仙。
当百里长安携王族登上城楼的一瞬间,民众立即涌动起来,一浪接一浪的欢呼让原本膨胀的兴奋瞬间爆炸开来。司值官双目紧盯着百里长安,一点也不敢分神,隔着面具也看不出国主的喜乐,估计这样的场面国主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吧。待到民众的情绪发泄了一些后,百里长安点了点头,司值官一个深鞠躬,疾步登上一边的观星台,指挥台上的司职尉敲响了钟声。
“咚……咚……咚……”
清扬的钟声从观星台上传出,司值官在心里默念到十二声,立刻上前制止了司职尉,当第十二声钟声敲响的同时,一只金雀从国主百里长安身上幻化出来,随着一阵优雅的欢动,金雀的身形越幻越大,金色的羽纹也越变越清晰。
在一声悠扬的鸣叫声中,一只巨大无比的金雀腾空而起,绕着城头飞了三圈之后,展开三丈有余的金翼飞向人群,身姿时而灵动,时而优雅,划过的轨迹中留下淡淡的金芒,点点金光不停洒落在人群中。
年迈的司值官从还是个司职尉开始就已参加祭酒典礼,已经记不清都少次见到这样的景象了,但每回均是震惊不已,尤其像今年如此之大的魂体召唤是几十年都未曾见到的。人群更是被这神迹一样的景象所震惊,数十万人屏吸凝视,仿佛害怕任何一声异动会惊走了金雀。
在徘徊过十二圈之后,金雀又是一声长鸣,猛然冲天而起,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幻化成无数道金光金芒,悠悠飘荡在深空中,缓缓落在人们的头上、肩上、手上。人群在短暂的惊寂后,爆发出更甚于前的欢呼声,这次却是久久也停不下来。
“神佑百里!吾皇万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几十万人便跟着欢呼起来,这样狂热的浪潮铺天盖地地向四周扩散,有人泪流满面,有人长跪不起,有人倒地昏厥。
百里长安在欢呼声中转身走下了城头,携皇族返回内廷去了。直至国主走远,司值官才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爬了起来,他不无同情地看着那一群瘫倒在城头暗处的魂师们,侍从正小心翼翼给他们喂水。
司值官知道,这是魂力透支的结果,喂水只不过是聊以自慰而已。要靠魂力凝成这么巨大的金雀,并长久在空中飞舞本就不是人力所为,近百名魂师的魂力聚集于百里长安身后的下品灵修师身上,再由其传导到自身的魂体中,效果果然是不同凡响,如果说其他魂师需要半年的修养恢复气力的话,那么这名灵修师今后再休想使用魂力召唤魂体了。
作为一个常人,司值官不只一次地渴望自己能够拥有魂力,可以修炼属于自己的魂体,但每年看到这样的场面,他都不禁为自己普通人的身份感到庆幸。
但他仍对魂师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人类是什么时候开始拥有“魂力”的?能够操纵“魂体”是什么感觉?为什么“魂力”是天生的?修炼到“灵修”的境界又会是怎样的感受?怀着这些问题,他翻过无数的典籍,对魂力有了一定的了解,但关于一些本质的问题,却没有多少人能说的清楚。
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有些人类发现自己拥有一种能力:能够将某些动物的灵魂提炼出来,并将这些灵魂吸附到自己身上,使得自己拥有那类动物所具备的特性。比如吸附了狗的灵魂,可能就能具备灵敏的嗅觉,吸附了马的灵魂,就可能具备马的健硕,人们把具有这种吸附动物灵魂的能力叫做“魂力”,把被吸附的动物灵魂叫“魂体”。
这样的人并不多,出现的几率不过万一。一开始,具备“魂力”的人们为掌握这样的异能而兴奋不已,但不久就出现了问题,有些人吸附灵魂之后,却反被魂体控制,肉体也幻化成半人半兽的怪物,《搜神寻鬼录》中狼人、吸血鬼、豹人、半人马、人鱼等半人半兽的怪物就是以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塑造而成的。
这些兽化的人类通常变成魂体的傀儡,像野兽一样生活着,最悲惨的莫过于一些本体精神力同魂体精神力相当的魂师,他们大多数时候能勉强保留人类的思维,但形体是无论如何也恢复不了。第一代“魂师”们开始意识当人的精神力不能绝对性地压制住“魂体”的精神力时,就会遭到反噬,这让他们明白精神力的重要性,也促使他们开始了“修魂”的悟道之路。
经过数百年的艰难探索,人类已经慢慢开始了解并运用魂力,八百多年前,一位修魂的绝世天才白淼写下了著作《魂经注》,为魂师的修炼奠定了理论基础,并通过其强大的魂力率领一支军队,建立了首个统一全大陆的王朝——“白氏王朝”。
《魂经注》开篇便写到:“修魂者,下纳其形体,曰‘形修’;中运其奇技,曰‘力修’;上驭其魂灵,能吸其形力、奇技,御于九天,曰‘灵修’。此三境界均分上中下三品,合曰‘九品修魂’。”
说的是,下级修魂中,魂师能够通过吸取动物灵魂使自身变得强大,但通常会幻化成半人半兽的怪物,称之为“形修”;中级的修魂已经能做到吸取灵魂精华为己所用,并将魂体的关键技能提炼纳为己用,称之为“力修”;上级的修魂能够吸取魂体的所有精力,掌握所有技能,在魂师需要时凝聚出魂体,并让魂师在人和动物间自由幻化,称之为“灵修”。
根据白淼的推测,在“九品修魂”之后还有一重境界,那便是破茧重生,羽化登仙,届时甚至可以调动天地间的灵气为己所用,翱翔九天、无所不能,但这仅仅只是传说而已。
以云氏赤烈狐为例,普通的“形修”魂师,在运用灵力时,便会长出狐狸的皮毛、爪子、尾巴与眼睛等,变身为半人半狐的形态,在战斗中够施展狐狸灵动敏捷的技能。
至于迷幻术及赤烈狐特有的控火术就必须要到“力修”魂师阶段才能施展,更重要的是,这个级别的魂师变身时,可以将魂体提炼成幻化形态附加在魂师身上,“力修”的赤烈狐魂师变身后会幻化出一条赤烈狐特有的尾巴发挥火控术,双眼变成无瞳孔的狐眼以施展迷幻术。
最高级别的“灵修”赤烈狐魂师,除自身本体能够不变外,还可以召唤出一只幻化成形的虚拟魂兽以供战斗使用,上品灵修师甚至可以让本体变形成一只纯粹的狐狸,在人与狐之间随意变化,让人难分真假。
修魂还有一个重要特性,魂师天生都会对某一类动物产生感应,最好的修炼方法便是吸附自身感应最强的动物,并在提炼前尽可能地提升自己的精神力,使得精神力与魂力互为依靠相互提升。例如白淼所创白氏一组,便均以蟒蛇为魂体,现今晋国的百里氏一族是以金雀为魂体,虽也有少数族人修行其他类别的魂体,但均不如本族魂体强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修魂的理论也变得越来越系统:人们发现了精神力的重要性。修炼魂体就是人类精神力与灵兽精神力的竞争,只有当人类的精神力超越灵兽时,才能驾驭魂体并为其所用。反之,当灵兽的精神力超过人类时,就会遭到反噬,许多在“形修”阶段的魂师,便是因为自身的精神力不及灵兽,遭反噬而成为半人半兽的怪物,甚至一些晋级到“灵修”的顶级魂师也会在精神力衰弱的时候遭受魂体的反噬,衰退回灵兽的本体。所以,修炼精神力是提炼魂体的前提。
通常情况下,具有修魂能力的人们从七岁左右开始便开始修炼精神力,待到十四岁成人冠礼时,经过魂师们的鉴定的精神力品级,吸纳相应级别的魂体开始漫漫的修魂之路。“形修三品”中每一品平均需要耗费三年时间;“力修三品”的每一品晋升通常需要三到五年不等;“灵修三品”的每一品晋级均是以十年为单位,甚至数十年无法提升一级的也大有人在。但不时也有天才的魂师或是突发的变异,小小年纪便具有强大的精神力,能够突破传统情况的限制,提前炼魂晋级。
一开始,人类只是寻求常见的动物,如马、犬、鹰等进行修魂,随着精神修炼的发展,魂师们已经开始尝试挑战洪荒、冰原、深渊中的各类异兽,提取这些异兽的魂体能够使魂师具备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技能,但这些异兽多半精神力强大,魂师们要想制服并修炼为己用并非易事,一不小心反会遭其反噬。
白氏王朝的开国帝王白淼便是吸附了上古神兽“红丹天蟒”的魂体,统一了大陆,但他最后也没能抵过魂体的反噬,在古稀之年幻化回天蟒,在皇城内大肆杀掠,无人能挡,其子白显率近千魂师及上万禁军,耗时三日方才将乃父幻化而成的天蟒诛杀,却是死伤过半,无辜百姓也惨遭荼毒。事后,白氏王朝虽百般掩饰真相,但终是无法隐瞒,后世将之称为“蟒荼三日”。
白氏帝国的建立使得魂师空前强大。为笼络魂师为己所用,白淼对魂师的优待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魂师们占据着帝国所有的优势资源,均由帝国供养不需劳作,俨然成为新一批的贵族,更有少数魂师开始奴役常人,人类社会开始分裂成魂师和常人两个阶级。
常人中的有识有志之士,开始研发一些器物克制和抵御魂师,如提炼矿物压制魂体,发明药物紊乱魂师的精神力使魂体反噬,或者发明强大的弓弩、火枪以攻击,打造坚硬的战车、战甲以防御等等,这一类研发器物的普通人被人称之为“器师”。在白氏王朝阶段,器术受到极大的镇压。
“魂器之争”就在此时按潮涌动,不可逆转地拉开了延续数百年的大幕。
两个事件彻底激起了常人对魂师的怨念,如果说白淼反噬所造成的灾难打破了人们对魂师盲目的英雄崇拜的话,白氏外戚德氏的所为点燃了“魂器之争”的全面爆发。
德氏首代族长德岩所修魂体为蝙蝠,虽吸附了蝙蝠超强感应力,但也受到嗜血的影响,德岩设立家训:“全族魂师在嗜血症并发时仅能吸食动物之血”。但随着德氏家族跟随白氏创立帝国被分封为公爵后,德氏族人开始在地牢豢养人类做为吸食血液的工具,这类人被其称之为“人彘”。
当一名人彘逃出地牢将真相昭告天下后,举国震怒,常人对魂师的怨恨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各地纷纷揭竿而起,魂师虽强大但毕竟人数过少,在铺天盖地的起义中,白氏王朝不过短短两代便覆亡了,这期间,器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新王朝朱氏的建立开创了器术发展的顶峰,魂师遭到了致命性的打击,魂器之争自此公开延续了数百年。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
魂术对器术的战争也是此起彼伏,一刻也没有消减,经过多少代你死我活的厮杀王朝更迭,一些温和派魂师和器师开始反思,尝试着求同存异,在他们的努力下,魂器之争从爆发之始的水火不容逐渐演变成近百年来的共存,走过了曲折的数百年。
魂师毕竟是强大的个体存在,在近百年间大多王朝的君主及开国的王侯将相均是魂师,但所有的君王均致力于缓解“魂器之争”,没有一人再敢像白氏一样刻意地将魂师和常人对立开来。虽然各王国之间纷争不断,但关于魂师的政令却是空前的一致:所有的王国都一律禁止私自修魂,并建立了专门的机构对魂师进行统一登记,派出魂师到民间探访具有魂力的孩童,发现之后交由地方官衙监控,将其送至就近的魂学院进行系统教学,直至成长后参军或为朝廷效力。
经过几代君主魂师的精心营造,越来越多的魂师以英雄和救世主的形象示人,常人也逐渐淡忘白氏毁城之伤、德氏嗜血之痛,大多数人对拥有异能的魂师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崇拜,但少数人的畏惧之感仍长存于心。直至此间,魂器已经兼容得较为融洽,大陆也在分分合合之间演变成现有的“三雄一盟,小国林立”之势。此三雄含的是:晋国、贲国和南国,一盟指的是古酋盟。
晋国地处东北沿海,国都金雀城,国主百里氏,魂体金雀。晋国与数百年前的白氏王朝一脉相承,故自诩中原正统,魂术发源。国内主要是平原及山地,国之北部接壤冰封之地,并有蛮族斯拉夫国位于其间;其西部主要接壤贲国,南部主要接壤南国,并有少数地区接壤西南“古酋盟”。晋国原本崇尚修魂,但经“金雀城之围”后魂术衰微,提倡魂器结合。
贲国地处西北内陆,国都虎贲城,国主为楚氏,魂体旱银虎。贲国大部分国土为大漠草场,气候干旱,东部烈火大漠接晋国,东南有少量领土接南国,南临古酋盟,西部戈壁接罗刹国,北部草原接冰封之地。以游牧为主,武力强大,国人尚魂。
南国地处东南沿海,国都长乐城,国主为姬氏,魂体血鲨。南国为渔米之乡,自古富庶之地,东部及南部临海,西部接古酋盟,北部有遗落森林接晋国,少量土地接贲国。以渔业为主,海运强大,国人尚器。
古酋盟地处西南深山林瘴,由数十个酋族部落为抵抗三国入侵联盟而成,遇大事由各酋长会于“夜桂纳”商议决定。古酋盟对魂器二术虽研习不深,但各酋凭借对魂术的简单理解,不顾死生培养大量形修师,加之古酋盟内毒虫沼泽密布,地势复杂,倒也一时无忧。国人尚魂,但不精。
除此“三雄一盟”外,还有离国、韩国、北山国等数十小国夹杂于四大势力之间,其中离国以买卖情报为存世之道,商会遍布大陆,情报机构密集;韩国则是魂器融合的天堂,尤其在魂器结合的理论探索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最后需提及的是北山国,它因刺客而闻名于天下。
我们的故事就在个纷繁复杂的乱世间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