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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临街的窗

丽春路一街法国梧桐,佳眉选择从大学生公寓搬出来租住在这里,就是为了看那从暮春开始,飘飞一夏的黄色绒花。

周末的清晨,八点,很早。

佳眉伏在租住公寓的窗口,看这条躲在繁华背后的街道。

那一年,已是多年前,刚刚入夏,天气还算不上热,佳眉穿着她那件天蓝色的纯棉长袖连衣裙,在丽春路的那些高高大大的法国梧桐树下穿行。那时,毛茸茸的法国梧桐的花儿在清风的催促下纷纷扬扬地从枝叶间飘起来,落在人行道上水泥板的缝隙间;还有行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她感到脖子痒痒的,很惬意。

佳眉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着,眼睛注视着街边的橱窗里的风景。正对着佳眉卧室的窗口,是一家乐器店,擦得雪亮的落地玻璃里边,摆着一把把大大小小的琴。褐色的琴身,漂亮优雅的弧线,即使是在沉默的时候,亦是如此让人心动。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站在橱窗里那把大提琴的旁边,把它操纵在手中,轻轻地运着弓,琴声就梦幻般流淌而出。佳眉在这里遇到了她的音乐王子。

男孩在这里打工,为买提琴的人试音。为了多与他接触,佳眉常常从街对面走过来,隔着橱窗,听他拉琴。当那个夏天快要过去时,男孩为她打开门,请她坐在店里,为她倒上一杯矿泉水。她便认识了这个拉琴的男孩。男孩其实与佳眉同校同届,在那座神秘的殿堂——艺术楼里学习。

从此,每当经过音乐系那座艺术楼时,佳眉便有了种局促和不安,音乐系也曾经是她幻想中的地方——梦的翅膀曾经触到过那扇门,然后轻轻地擦过——男孩背着他的大提琴,走进那音乐的殿堂里。然后,在装着隔音板的大教室里,他坐在落地的木格子窗前拉琴,窗外是绿树掩映。有一天,佳眉鼓足勇气走进去,坐在男孩的对面,静静地聆听,一直到整个大楼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天晚上,男孩送她回到公寓,佳眉说:留下来吧。男孩便回转身,安放好他的琴……

丽春路公寓盛放着他们的快乐。男孩闭了临街的窗,拉起他的大提琴,为佳眉演奏低回,悠长的曲子。

当男孩周末和假期在对面的乐器店里为顾客试音时,佳眉便隔了玻璃,看着他的身影与大提琴重合了,再分离。夏天,她不敢开窗,因为男孩害怕那随风飘进来的梧桐树毛绒绒的花儿。

(……一对年轻的情侣携手走在丽春路……)

那时候,男孩也这样牵着佳眉的手,一起走过丽春路。回到公寓时,他的脖子都会长出刺痒的小红疙瘩。

那是一个很美的夏季。早上醒来,佳眉便像今天一样趴在窗口,隔着玻璃看梧桐的绒花纷落如雪。

男孩便从后面抱住佳眉,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轻唤:“佳眉……”于是,佳眉又想起了那把提琴,当她把整个身体倚在他身上时,紧紧靠着,像靠在那优雅的弧线上,透过临街的窗的玻璃,她看到了窗外的草和树,还有在街对面橱窗玻璃里的大大小小的提琴。她感觉低低沉沉的琴音从运着的弓和拨着的弦间流淌而出,缓缓的,委婉的……

男孩终于在一曲终了时说要离开。他说,在丽春路的三年,很难忘,最难忘的是夏天,满街飘着的绒花让他的皮肤难以忍受,他只有躲在紧闭的窗后,拉他的琴。他带着他的大提琴一起走了,桐花儿仍旧伴随着风不断地飘然而落。那时侯佳眉已经在这座遍地法梧的城市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她喜爱丽春路整个夏天的绒花纷飞,不愿离开。

佳眉惊叹三年的幸福是源自男孩的牺牲,小小绒花落在脖子里的惬意与痒痛竟然关乎一生。她无奈地看着那个背着大提琴的男孩,渐行渐远。只是穿着她的天蓝色长袖连衣裙,在这些梧桐树下穿行,踩着软软的桐花儿,望着那把永远在玻璃另一边的提琴,然后怀着淡淡的悲伤走过大街……

佳眉的头在紧闭的窗玻璃上轻撞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刚才站在窗口做了一个迷离的梦。她收回目光,回头望了一眼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褪了色的天蓝色长袖连衣裙。那年,那个背着大提琴的男子离开了这个城市,他有花粉过敏症,佳眉一直保持着在绒花纷飞时节关窗的习惯。隔着窗儿,看尽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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