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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冬风煞(1)

“皇后娘娘?…这玉臣妾还得拿回去放到苏将军那边。不然万一…”她话还未说完,皇后忽然哈哈一笑,笑声透着无尽的得意与冷意,吓得钱烟翠又是一抖。

“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苏将军心里有谁么?此人本后认得,本后好好与她说说,让她与苏将军一刀两断,以后--你的苏将军就永远是你的,你也不必叫他苏将军了,记住他是你的丈夫,你应该叫他外子。”皇后带着冷意与无尽的诱惑在她耳边轻声道。

钱烟翠怔怔地看着皇后那张蕴着笑意的脸,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寒。

“皇后娘娘…这玉佩还是还给臣妾吧,这几日苏…外子都在找呢,臣妾…”她有点懊悔地看着皇后手中紧捏着的玉佩,那夜她孩子气发作,将玉佩藏了起来,苏颜青醒来遍寻不到,她只推说没看见,许是掉在了外头。苏颜青脸色铁青,这几日从宫里到将军府几乎把每寸土都找过了,都找不到。

她虽心疼他日日找得废寝忘食,但是却十分欣慰听得他不再着急去华地,而是继续留在楚京。

她只要他在身边,即使他只是为了找这块小小的玉佩,原来自己的心已经如此卑贱,卑贱到低进尘埃之中…她在心里苦笑着。

皇后听的她的话,去将玉佩小心包好,放到自己的怀中,浮起一丝古怪地笑:“苏夫人放心吧,本后自会帮你解决此事,你静待佳音便是。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不然的话…”

皇后忽然变了脸色,冷冷地看着她。钱烟翠被吓了一跳,看着皇后手中的玉佩,心中悔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惴惴不安地应了。

皇后见她答应,面上略略一笑,扶了紫叶便走了,只余她愣愣跪在亭中,直到过了许久才慢慢出了宫。

朱红色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一颗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云香宫的欧阳箬这几日只觉得眼皮跳个不停,她心中突突,却也说不上为什么,宛蕙见她心神不宁,特地炖了一盅安神汤让她喝。

欧阳箬笑道:“姑姑七补八补的,本宫的身子都胖了一圈了,不能再吃了。”

宛蕙瞧了她纤细的身子笑道:“娘娘胡说什么,若这时候不吃,以后吃都补不到了。还是要多多调养才是。”

正说着话,忽然外边有个小内侍进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有请柔婕妤娘娘去凤仪殿一趟。”

欧阳箬心头一突,对宛蕙一使眼笑道:“是本宫恭领意旨,容本宫进去更衣完再与公公一起去便是。”说着转了进去。

宛蕙赶紧拿出一锭小金子塞在那内侍手上,笑问道:“公公辛苦了,公公瞧着面生,可是新来的公公?这点茶钱让公公拿去喝茶,请不要嫌少才是。”

那小公公想拒绝,却又舍不得,于是满面是笑地收在怀中。宛蕙见他肯收,心放下了一半,试探地问:“皇后娘娘这次为何事找我家娘娘啊…”

那小公公笑道:“没什么,许是皇后娘娘无趣了,想叫几位娘娘一起坐着喝茶聊天罢,奴婢是下人,也不太清楚。”

宛蕙这才放了心。

欧阳箬打扮停当,只拣了一身月色白长裙,上面绣了极其粉色的莲花,清淡雅致,头上只戴了几枝珍珠钗,略施了胭脂,便乘了肩辇出了“云香宫”。

宛蕙放心不下,将三皇子吩咐香叶香灵仔细看了,随着出去了。

欧阳箬面上虽是镇定,但是眼皮却跳个不停,只觉得心口憋得慌,但是左思右想却又觉得无事。

一路忐忑不安进了“凤仪殿”,却见皇后斜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派闲暇之色。她的心才放了下来,上前拜见。

皇后见她来了,笑道:“柔婕妤来了,本后今日是想让婕妤给本宫看几品玉雕的雕法,听宫人说这种雕法是华地特有的,所以想请婕妤看看是不是。若真是的话,本后瞧着刀工细润想叫御匠们好好学学。”

她说着,命宫人拿上几品玉佩,上面放着好几种玉佩,玉佩上的刀法细腻生动,观之栩栩如生,比之楚国玉雕古朴大气的刀法实在有着明显的不同。

欧阳箬上前细细看了,这才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的确是华地的刀法,臣妾之父极喜欢玉佩,曾收藏了许多。臣妾自小认得的。”

皇后点点头笑道:“那柔婕妤身上可有什么长命锁啊,什么玉铛之类的让本后瞧瞧,本后听说你父亲是华地大儒,收藏的玉器定是极品。”

欧阳箬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方小小的玉决,呈了上去。

皇后拿起来,口中啧啧称赞道:“不错,这玉实在是好玉,这刀功也不错,对了,这字是你的闺名么?”她指了那底下小小的一个“箬”字。

欧阳箬上前一看,点头道:“是,皇后忘了,臣妾就单名一个‘箬’字。”

皇后听了,拿了那玉决忽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欧阳箬皮笑肉不笑地道:“柔婕妤且在这里坐坐,本后进去更衣下。等等还要好好与你好好切磋切磋呢。”

她说完,起身便走。留下欧阳箬一人。

欧阳箬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她转身便要走,‘凤仪殿’的殿门忽然“碰”地一声关了。

两边的宫人也不知到了哪里。

殿外的天光一缕一缕地透了进来,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张狂而透着诡异。欧阳箬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一般。

该怎么办?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她急得在殿门边往外张望,却看不到一抹人影,宛蕙呢?德轩呢?他们人都到哪里去了。欧阳箬只觉得自己就像被抛上岸上的鱼,张口呼吸,明明有空气,却半分也吸不到胸腔里。

“来人啊!”她终于惊叫出声。

似回应她的喊声,侧门忽然碰地一声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欧阳箬又惊又喜,向来人看去。

只见楚霍天缓缓走了进来。她慌忙扑上前去,却在他面前几步远时住了脚。只见楚霍天面色一片煞白,似隐忍了无限的怒气与悲伤,只怔怔看着她。

欧阳箬心中一慌,强自镇定拜下道:“皇上…”

楚霍天不应,也不扶她起身,只死死盯着她,欧阳箬越发焦急,只得膝行上前,揪了楚霍天龙袍的一角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楚霍天忽然冷冷地笑,笑得无尽的悲凉与自嘲,他慢慢俯下身,张开手掌,在她面前摊开。

直到许多年过去了,欧阳箬依然能清晰记得那日巨大的彻底的绝望与那冰凉入骨的失望,就像毒蛇一样,在那个冬天日日缠绕着她的心,那么刻骨铭心,那么不可自拔。她怔怔看着两方静静躺在他手中的玉佩,不知看了多久。

他不动,她亦不动。

空荡荡的大殿里呼呼地风拍打着殿门,一下一下,带着急噪与不安,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甚至连心跳都听得见。

似过了千万年,他哑着嗓子问:“你不想说什么么?”

欧阳箬恍惚地抬头,他俊逸的面容此刻看起来若梦中一般,虚幻飘渺,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男人。

“我该说什么吗?”她忽然清清冷冷地一笑,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她忽然觉得可笑,一切都那么可笑。

自己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合纵连横,换来的结果是什么?不过是一场笑话。天大的笑话!

“我该说什么吗?”欧阳箬又轻声重复,她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皇上不是信了么?还要臣妾说什么吗?”

她哈哈一笑,立起身来,与他静静对视。那笑容妩媚无比,却看得楚霍天一片心凉彻骨。

“皇上想问什么,不过就是想问臣妾与苏将军有染吗?臣妾若说有,皇上可要怎么办?”她似中了疯魔之症一步一步逼近他,清澈的眼中慢慢变得通红,水光潋滟,凄美又诡异。

“似乎不好办呢,臣妾可为皇上生了三皇子呢,皇上不是说,一个天,一个州,合起来便是天下。”欧阳箬一直笑,一直说。她似乎不想让自己停下,只是每说一字,都似乎将自己的心挖得鲜血淋漓,放在他的面前,让她痛,也让他不好受。

“够了!”楚霍天终于止住自己后退的脚步,从来没有人…没有人能够逼得自己如此狼狈!

他眼中的眸光一闪,一把捏起她细嫩的脖子,一字一句充满了杀意与憎恨:“你只要告诉朕,这玉佩是不是你的,怎么会在苏颜青那边!说!”

他的手带了一分的劲力,最后一字似雷一般炸响在整个大殿里。

欧阳箬的面上憋得通红,往日温柔抚摸过她脸庞的手如今正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一分一毫的空气都进不了。

真好,原来这就是死的感觉。欧阳箬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死在他手里,也是个圆满。她只是觉得累,好累好累,终于可以解脱了,不必日日想着如何去找她的凌玉,不必日日想着如何在这异国的后宫中立足,也不必想着这里每个嫔妃心里想什么做什么…天上地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了。

楚霍天盛怒之下,手却不由得紧了几分,见欧阳箬不挣也不闹,最后竟一动不动。他大惊失色,刚想要扶她,手却不知怎么一推,将她重重地推在了地上,然后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冷冷地看着她。

欧阳箬好一阵子才从地上挣开,珠钗脱落了去,满头的乌发铺散开来,长长的发若瀑布一般铺了满地。她终于回过神来,剧烈地咳嗽,边咳边笑,笑得连泪都滚了出来。

“你…皇上…不是要掐…咳咳…掐死臣妾么,怎么?…舍不得?”她还未笑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长长的发一晃一晃,晃着明亮的光泽。

楚霍天一动不动,只冷冷看着她的笑,心中越是怒火中烧:“你别想想着怎么激怒朕,好求个速死。朕没问清楚之前是不会让你死的。”

欧阳箬忽然停了笑,只怔怔地看着他。楚霍天被她一双大眼看得心中越是烦乱,冷冷一哼,将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摔在她面前。

“啪啦”一声,那点点碎玉溅了满地,他的力道太大,溅起的碎片将欧阳箬的面庞划出一道小而清晰的血痕。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玉就这样在她面前破碎,碎了,碎了,连带的她的心也碎了。这是她父亲亲手雕了在她十岁生日时送于她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宝贝。而在父亲去世后,她多少次是抚摩这玉才能安然入睡。

碎了,碎了…

欧阳箬颤抖地用手一点点将碎玉拢了过来,仿佛要留住最后的一点念想。

父亲,苏颜青,一个是至亲,一个是出现在自己生命中天神一般的男子,这一摔,他终于将她的信仰全部摔碎,统统不留一点温情。

楚霍天见她不哭不闹,只在地上摸索颤抖地捡着碎玉,心中越发暴怒。他猛地上前,一脚将她好不容易拢来的碎玉一脚踢了开。狠狠地揪起她怒吼:“你到底说不说!为什么会在该死的苏颜青身上!为什么他会在醉后喊你的名字。为什么!”

欧阳箬冷冷的看着他,眼中再无往日的温腕与柔情,只剩下悲凉与憎恨。

她一点一点掰开楚霍天紧扣她的手指,站定后颤抖却又坚决地道:“皇上既不信臣妾,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可笑你我夫妻一场,最终不过你是皇帝,我是你的姬妾。是臣妾往日太傻,以为终归还有情义,可是皇上竟然听信别人一面之词。此时此刻,臣妾请皇上赐一死。不论是三尺白绫,还是一杯鸩酒,臣妾都绝无怨言。”

她说完,倒退几步,拢了拢长发,对他略略福了福:“皇上容臣妾回宫静侯旨意,另外与三皇子,霖湘作别。孩子可怜,还望皇上仁慈,多多看顾。臣妾先走一步。”

她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走到殿门前,她略略拍了拍,过了好一会,殿门大开。欧阳箬头也不回,昂着头当先走了出去。

殿外天光耀眼,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从面前直扑而来。在凌厉的风中,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轻松与畅快,那烈烈风吹过,似穿过她的灵魂一般,她的长发飞扬,再无任何拘束。

两边的宫人吃惊地看着她。欧阳箬微微一笑,渐渐消失在他们的眼中,也彻底地消失在楚霍天的眼前。

欧阳箬一路走回了“云香宫”,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一切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四周寂静得跟自己刚才离去时一样,西厢房还能听得见霖湘欢快的笑声。

她恍惚地往前走,从“凤仪宫”一路强撑过来的心神终于涣散,腿一软,她重重跌在地上,手腕,膝盖蹭到青石板上,火辣辣一片,有的地方血渗了出来。

“母妃!母妃!…”小霖湘跳着跑了出来,红通通的面上玩得一头是汗。身后还跟着香叶。

香叶看着欧阳箬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慌忙上前扶起她,连声道:“娘娘摔着了么?姑姑呢?德轩呢?…”她一连声问着。小霖湘也十分紧张地望着欧阳箬,大大的眼中有着疑惑与害怕。

欧阳箬推开香叶的手,微微一笑,吃力地抱起霖湘含笑问:“你这丫头怎么每次都玩那么野呢?母妃教你背的诗都背了么?”

她边说边抱她进去。有多久没抱霖湘了,似自从自己有孕就不曾抱过她了,没想到日子那么快,当年那团俯在她胸前的绯红色的小人,如今长得这般大了。

香叶怔怔地看着欧阳箬反常的举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跟了进去:“娘娘,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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