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傲娇心声
那天晚上满天歌进门的时候，额头上微微见汗，一路跑来似的。手里提着一个甜品盒子。我一看上头的LOGO，立马想起是很久以前我们四个在餐厅吃饭时，甜腻的让我反胃的那家店。也才知道，陌小乔最喜欢那家的甜品。
傍晚的事我在电话里讲了，可他进门还是一脸震惊，一点也不信陌小乔真的癫狂了。华逸然在摆碗筷，见他进门马上就臭脸，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俩在国外刚打过一架。
原来满天歌一直不太信陌小乔忽好忽坏的病况，加上这妞儿平时又老装，十足一个“狼来了”的故事。陌家在华家的席位很重要，所以她要代表陌海文夫妇出席董事会。而后貌似她又折腾来着，几句重话把满天歌给惹毛了，当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受刺激又糊涂了。华逸然为了让他闭嘴，气得当场宣布婚期，一下灭了大汉勾火儿的心。
陌小乔一看满天歌来了，躲在我身后一个劲儿冲他傻笑，看得他心疼得脸都扭成一团。我心说，你这是何苦来。早知道少说两句，也省得自己痛苦。这俩人，一个任性鲁莽，一个骄纵成狂，半斤对八两，谁也甭赖谁……
静川换了衣服就要出门，我说都吃饭了你去哪儿，他撇撇嘴，看了一眼陌小乔，没说啥。到底是不能在一桌上吃，我也不难为他。
临出门时，我问静川，怎么突然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他呵呵一笑，斜睨着我道：“因为我发现，掐来掐去顶到天也就是亲者痛仇者快，倒霉的永远是我弟。”说完，关门走人，很利索。
他话里的退意我是听懂了，可亲者是谁仇者又是谁，不要说是我，怕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何况这时候的静川还没有发现，他想追回风晴那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那俩人哄着陌小乔往餐厅走，突然有种一切归其本位的感觉。苦笑一下，默默倒退，想着我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
悄悄开门想溜出去透口气，却被耳朵异常灵敏的华逸然听到，清亮嗓音马上响起：“你去哪儿？”
我心口狠狠一涩，悄悄吸了吸鼻子没有回头。陌小乔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阿姨……您去哪儿……”似乎很怕我消失一样。
我一阵无力，觉得自己真是被这帮人套牢了，躲都躲不开。强挣扎挤出个笑脸，回头道：“没盐了，阿姨买去。”想来，这几乎是我和风晴心照不宣的回避借口了。
走出楼门的时候，我对着苍劲夜空和一轮皎洁的银盘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到底不是这个星球的人，还是得找能源回自己的星星上去。
在小区里转悠了很久，终于在林水景观的池子边坐下来。算着时间等他们完事再回去。
快到中秋节了，天气也转凉。我跟家里通了电话，告诉我爸过年时会回家，那边一阵欢呼，似乎表弟一家也在，不由得温暖笑意爬上面。放下电话，周遭就又陷入寂静。
面前是一汪夜池，白天景观开放时水是活的，到了晚上节能减排，就成了死水一潭。
黑夜的水面有点恐怖，月光压着静谧，渡上一层惨白粼粼。我上身白衬衫，下面黑仔裤，坐在池塘边就好似只有半截身体，披着头发，女鬼似的。耳边要是再来一段荒凉孤寂的日式尺八，伴上凄枯萨摩琵琶乐，活脱儿一个怨灵怪谈……
前几天又看了一遍叫《他只是朋友》的小纯爱漫画，里面也是四角恋。
女主日和起初单恋人气王水野，拜托他的朋友佐佐本帮忙拉线，其实佐佐本一直喜欢只会看着水野笑容灿烂的日和。可两个男孩之间还夹着另一个女生琴音。琴音本来爱着水野却被水野粉欺负，于是水野就拜托佐佐本照顾她。后来佐佐本与日和相恋，琴音却突然发难要夺回佐佐本。已经习惯照顾琴音的佐佐本，就在约会当天，在绚烂花火绽放的刹那与日和分手了。
约会时，日和对佐佐本说，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接吻的话，爱情就会持续到永久，佐佐本却笑说那真像是日和说的话，因为她太相信缘份、命运和传说什么的。而后，就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点花火绽放的时候，佐佐本吻了日和，然后分手。
一直记得日和哭着在心里说：我知道了，如果那样能让佐佐本快乐的话。
一直记得日和对着佐佐本远去的背影说：我每天都很拼命，流了许多汗。不过，你是我全部的十六岁春天！
于是，我便泪流成河……华逸然也是我全部的二十六岁夏天……虽然我并未从一开始就注视着他，虽然我们至今连朋友都还算不上。而今也像是终于走到最后了呢……
能给的，我从来不曾吝啬过。我要的其实不多，只要有人肯主动迈出一步，就算再艰难我也能坚持。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倒宁愿当一次佐佐本。也想逃一次，看看有没有人会一直注视我的背影。开始时极尽辛酸，结束时我想简单而梦幻。即便是自导自演，即便，最后终要一拍两散……
想着，我用尽全身气力提住一口气，对着漆黑水面大吼一声：
“华逸然你这个吝啬鬼神经病傲娇狂讨厌你！”
声音似乎真的震荡了那一潭死水，随着我每一声喊叫皱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大晚上的，一个人嚷嚷什么。小心楼上飞板儿砖砸死你。”
我愕然回头，竟然看见华逸然插着兜站在身后，居高临下的垂眸瞪着我，臂弯里挂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
月色下，他如从天而降，背着不远处的昏暗灯光，令人迷惑。我怔怔的望着他，心里百味杂陈。
这人真是猫投胎吧，一点声音也没有，怪吓人的……
华逸然凝眸看了我一会儿，低沉的叹了口气。退去冷硬的他其实并不难亲近，只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一直是他的尺子说了算，我从来都在，只能看着他若即若离。
他矮身坐过来，把外套递给我，我刚要接他又缩了回去。眼睛盯着衣服，脸色一阵愠愤。我一看，是满天歌的外套，也就缩了手。他似是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气哼哼的给我套上了。
后来满天歌偷偷跟我说，原来是我衣着单薄的出门后，华逸然撒腿就追。于是他心里犯坏，就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了，而华逸然居然没瞧出来。
我蜷起腿不言语，他席地靠坐也不说话。偷眼瞧时，他正指头懒懒地勾绕脚边的细草，单手撑地，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咕噜噜噜……
崩溃！这种要命的时候，五脏庙怎么这么没气节呀……丢人！我皱起脸，悲叹。
“给！”
华逸然扬眸看我，伸手掏兜，扔过一个711饭团，好似打赏乞丐。虽然他一副死相，可接住饭团的瞬间，心却是暖的。
“干嘛吃饭时间跑出来躲在这？惨兮兮的，女鬼呀？”
我一开吃，他便淡淡讥讽，还笑了下，隐在夜色里不甚清楚。我早习惯他了，不刺激别人就活不了，也懒得理他。我不睬不理，他也没咄咄逼人，目光幽幽的看着我，浅浅抿了下唇。我坐在地上食不言，两人间安静得好似又只剩下一个人。
咕噜噜噜……
刚吃没几口，身边也出现了同样的声音。偷眼看他，那货脸色尴尬，正恼自己为啥只拿来一个饭团，撇扯着嘴角很郁闷。我手里剩下半个饭团，也不知道这样给他合适不合适。
咕噜噜噜……
可听起来，他似乎比我急。也是，整个傍晚又哭又闹，情绪大起大落，也该肚子饿了。
“顺着边儿咬吧，那面我没动过。”
还是递给了他，他微愣，旋即听见我的话，表情很奇怪的睨着我，一脸“你嫌我脏啊”什么的。
真是狗咬吕洞宾！我一翻眼手就要缩回来，他却一把揪住我的手腕放到嘴边，“昂昂”两口，愤愤然吞了那半个饭团，一点儿也没给我留。完事，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挑衅我，还拉住我的手在他嘴巴上左擦擦右擦擦，擦净后“啪唧”一下扔掉。我望着自己那只“擦嘴布手”，心火乱蹦，于是在地上蹭了蹭，表示嫌弃。
华逸然看着我的动作，眼中闪过笑意，嘴堵着也就没说什么。两手撑着身体，向后一靠抬头望向夜空，好像吃了我的饭团还气我一下他很惬意。说实话，这货平时吃饭极斯文优雅，总是装模作样的，从来也没见他这样随便往嘴里塞东西，慢条斯理的对着星空嚼起来没完没了，咽不下去一样。
咂咂嘴没脾气，想起他应该陪在屋里，便低声道：“天总说你要结婚了，放着他们在你家像话……”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他忽然捣住胸口，攥拳捶胸一个劲儿的顺气，好像噎着了。华逸然憋红了脸，话也说不出，拧眉瞪眼，表情很好笑。我一惊，赶紧探身过去拍后背，又捶又拍老半天才咽下去。我要坐回去他却不肯，臭着脸硬拽我的手在他胸口上乱揉一把。我吓了一跳，立刻要缩却被他捏住，痛得我“哇呀”乱叫，他便趁机拿着我的手为所欲为。
“你希望我结婚？”半晌，他终于说了句话，垂眼看我翻开的手掌，摆弄来摆弄去的。
“难道我希望你就结，不希望你就不结么？”用力抽回手，对这种暧昧言行十分恼火。
“我就知道！一见你那魂不守舍的傻样儿我就知道。满天歌这头猪！最拿手就是和稀泥！搅和完自己搅和别人……要不是他，小乔也不至于总在反复！”他恶声恶气地喷出一句，还狠狠的揪起一大把无辜的小草。随后转头瞪着我，哼道：“我说你怎么是个人就信，唯独不信我？”
对着他突如其来的指责，我心里乱七八糟，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信你什么呀……除了‘我爱陌小乔’，你还让我信什么？！你是怪他搅和，还是怪我搅和？”
估计是说在了裉节上，华逸然被我噎得没话说，闭上嘴别扭了一会儿，才哼哼道：“猪啊？自己长眼不会看？我说过那么多话，怎么单记住这句？”
我两眼一翻，快要气疯：“对！我们都是猪，就您那小乔是小绵羊，绵羊？羊倌好么！清楚时折腾人，迷糊了还是折腾人！我们是猪，你是啥？蠢猪！活该被搅和，你赖谁？要真放不下，今儿说清楚，索性断了干净！”
我滔滔不绝，他就闷不吭声，只瞅着我，仿佛每每一到话头儿上就又沉默是金，让人累得慌，也恨得慌。
“我们的事，是风晴告诉你的吧？”等我一说完，他就又转移话题，我气哼哼的点点头，扭开脸去。
“那正好，回头你告诉她，华静川明年就是董事长了。”说完又开始揪草玩儿，自动无视我的话题，气得我给了他一脚，他居然就是晃了一下也没吭声。
夜风微拂，池水缓缓荡起一波涟漪，我望见了，心头便酝酿起浓烈的的酸，不得发泄。
华逸然重新坐好，拍净手里的草屑，低叹一声：“以前瞒你，是觉得你没必要知道。说到底，这里头没你什么事。”
“对！本来也没我的事，算我狗拿耗子行了吧？”我狠狠道，被他的话搋了一拳似的，真想一脚踢他下水，淹死算了。
华逸然忽就扬眸盯住我，绷紧面孔不理会我尖酸刻薄的话，继续道：“况且，有些事我也是这周才明白。以前想不通的才刚通了。就算想跟你说，我也说不清楚。”
听他这么说，我倒是诧异了下。忽然想起静川那股子突来的退意，脱口便道：“是静川的事吧？”
我一说，华逸然好像很惊讶，旋即被说中似的点了点头。我扁起嘴看天，怪自己没志气，两句话又开始关心他。半晌，他又说：“三年前我爸改了遗嘱，华静川是他的继承人，我的那份姓芮。我妈没反对，还给遗嘱签了名。这意思你懂吗？”
怎么不懂！这不就是太子登基，亲王携太妃入府颐养天年的意思么……忍不住看他一眼，见他还在望着我，心里一软，没好气地问道：“可你爸爸不是说谁得嘉谷谁得天下吗？要是早就定了静川，何苦折腾这么一大堆人。”
华逸然闻言咧嘴轻笑，眸光倏然黯淡，讽刺极了也苦涩极了：“事儿就出在这里，老头子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出来和他争。所以，是先有了遗嘱，后有嘉谷并购。后来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尾音消逝在一阵旋起的风中，显得空虚极了。我怔住，骇然他话中的无奈，下意识接道：“可你从来没想和他争对吧？不然也不会事事被动，只接招不还手了？”
他扯开嘴角看着我，目光里竟有几分感激。我被他的表情蛰了一下，惶然垂下眼不敢再看。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不信我。华静川不信我，我爸也不信我！这回大概是真玩儿腻了，直接公开了遗嘱，华静川也见了我妈的签名，由不得他不信了。可我他妈招谁惹谁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最恨就是还赔上郑姨和小乔……”
华逸然越说头垂得越低，活活被抛弃一样，看着就可怜。闹了半天，是这么个“本无杀人意，被逼上梁山”的戏路，可这里头的代价也太大了……此时此刻，真想摸摸他的头，真是个悲催货！
这才明白静川临走时说的那话：掐来掐去，顶到天倒霉的还是我弟……他总算说句良心话。这可不是太倒霉了么！合着到最后所有人都痛快了，就单练华逸然一个人呀？！
“他看了你妈妈的签名，总该相信这份诚意了吧？”我真替他悲愤，轻声问，他也无语点头。其中复杂而深沉的心态令人不禁怅然。
我怅然，估计他更怅然。难怪他教训我时说，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愤世嫉俗没有用……可不是没用么，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爸爸，愤哪个世，嫉哪个俗啊？
正想着，华逸然忽然抓住一块小石子抛向水中，听见那入水闷响后才道：“那你呢？后来去找唐颖姗问清楚没有，我和她有没有一腿？”
他哼了一声，语气里不无失落又埋怨的味道，我心里一动，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忘这件事。
“其实我也不是……”我把脸埋进两臂，说得很没底气，因为那时我确实怀疑他了，所以辩解不下去。
直到此刻，才觉得有些读懂他了。那舒展不开的眉头，那苦闷的目光，以及对我的挣扎和失望……
华逸然，这才是你说的信任感吧？你希望大家信任你的人品，而不是只看眼前那些所谓的事实。所以当我们用周遭发生的事擅自揣测怀疑你时，你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刺猬似的到处乱刺人……
想着，我长叹一声，猛然发现，原来他对知己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原来，是我不懂而已。
华逸然倒没一直纠结志玲那个问题。再开口时，音色低沉且温软，还透点哀怆：“我常想，如果我爸娶的是郑姨，又或者没有生我，会不会简单点。华静川不用有危机感，不用矛盾，也用不着防我。”
我真是无语了，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他和平时那个狠决果断的僵尸联系起来。
“你干嘛非往自己身上揽呀？有病啊？他要是没欲望，哪来的危机感，又何必防你？他矛盾是因为看不透，郑阿姨那是笑看世苦，要是去参佛保准能成正果！愤恨反而是曲了她对生活的态度。无欲则刚，你懂不懂？”
平时他老是“懂不懂、懂不懂”的吼我，如今总算捞到一个机会还手。一激动，抬手就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推得他愣神了好几秒，旋即怒色满颜。我也不理他，鄙夷道：“还是说，你有恋兄癖呀？”
我一数落，果然激起这傲娇货的反抗，捶搡了我一下，嚷嚷道：“你才有毛病呢！谁是恋兄癖！”
无视他的吼叫，我用眼神讥讽。许是我的表情太气人，他的脸“刷”的一下粉红粉红，咬紧牙关最后愣是没还嘴。
我刚想再损几句，他却垂下眼，硬着脸嘟囔：“其实你都说对了。郑姨最后说的话是‘别怪你哥，别怪小乔，别怪你爸爸’。当时只有我和风晴在。她叫我别告诉华静川，说那会更刺激他……”
我一听就明白。静川是表面豁达，其实纠结很深。他的恨，来自替母亲不公，为自己不平。痛苦一旦超负荷，他就靠愤恨撑起受伤的心；当时郑乃灵的以德报怨反而会挑动他已经很脆弱的神经，令他痛极欲狂。风晴说这样的话，还真是了解他！
“她苦了一辈子，走时却很安详……那是怕我们永远放不下……小乔从那天以后就一直活在罪恶感里，清楚时愤恨，糊涂时又恐慌。郑姨一定是料到了，直到最后都在替我们想。我又怎么能让她泉下有知再失望一次？星河……”说着，他眼圈又红了，直勾勾的瞪着空洞夜色，叫着我却不看我，停顿很久，才勉强说下去：“你不懂，这对我有多重要！你竟能帮她把话说出来，我真的没想到！”
就在他颤抖着叫我的时候，我心里早已酸痛到极点。曾经猜过他可能是个太重情义的人，却没想到理由会是这般重又这般深。
他忽而抬手，粗粗的挥泪，清了清嗓子接道：“其实华静川以前不是这样。当初见到风晴母女，他都没介意。杜刚虐待她们，反而是他一直护着。风晴才十三她妈就自杀，她跟那男人动刀子，也是他来挡……后来的事，他只是……你、你知道杜刚是谁吧？”
说到这，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惊恐的摇头，因为风晴从没提过这一段。
“杜刚就是华静川的继父，杂碎程度跟姓魏的有一拼！”语毕，他昂起脸顺了口气，也不知是鄙视魏钧还是唾弃杜刚。想起风晴那日也是这样替他不平，以这点看来，这俩人还真像一类人……
是时夜风突袭，刮起阵阵寒凉。他瞧见我直缩脖子，很自然就伸手替我拢了拢衣领。我的心怦怦直跳，因为乍然听到风晴的过往，也因为心在荒芜了太久之后，会害怕他不经意的温柔。
“那他还能下手打人？”我忙嚷嚷一声，借机驱赶心乱如麻。
华逸然先是表示赞同我，后又叹气：“你呀，只见过她平时那样。她那一刀飙血的暴脾气要是狠起来，也不遑多让。我要是没猜错，华静川那天是想求婚的。他在近郊给她买了栋别墅，肯定是风晴自己没听懂，说话小刀子似的把他刮急了。”
闻言回想一下那天的战况，静川貌似是挺惨的，可一转念心火就又旺起来：“那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谁让他整那么多屁事！再说，女人打和男人打能一样么？”
我怒吼一声，华逸然却笑出来，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很欢喜看静川倒霉。
“我特乐意看你骂他，最好当面也这么骂！”
他笑得太好看了，狠狠揪住我心房。我没他自在，不禁泛起尖锐：“想让我替你出气呀，你花多少钱雇我？”
华逸然被我猛地一刺，顿时断绝了笑容。怔怔对上我的僵冷很久，才狼狈的低声道：“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他幽幽一说，我微微一恸，心头一堵，说不出话来。他没了好心情，郁闷的连扔好几颗小石子，落入幽暗水中，隐隐瞧见两条锦鲤飞快的游远。
没心思再跟他耗，预备要走，却见他欲言又止的看向我。眸光闪烁时，恰逢手里剩下的碎石也“扑通扑通”落入水中，话也在此时出口：“小乔的事，真的谢谢你。”
小乔的事？
我愣了半秒，旋即空笑出来，心随之一缩。攥紧的拳头漠视了指尖骤然掠起的无力，也没说“不用谢”。
真的很失望！我笑着对自己说。
见他目光闪烁，竟有一瞬以为他终于要开口，要与不要我都不用再挣扎。可谁想，千等万盼的竟是一句“小乔的事”！
揪住身上的衣服，突然就觉得身上穿心的冷，明明他刚刚还展露了温柔来着。
他不明白，我帮陌小乔只因觉得没必要和疯子计较；可他是明白人，一句谢，就轻易让我的心没处搁。除了装聋作哑和摆大方以外，我竟然没路可退……
不再看他的脸，虚脱无力盈满胸臆。
是时他又轻轻跟了一句：“当初要不是因为跟着我，小乔不会成了那样，她不成那样，郑姨也不会心脏病发。我对她们有责任……”
脑袋顿时疼得厉害，不想再听和那女人有关的一个字，那会让人更加窝囊。于是，便尖锐满腔的开口打断：“她是自愿爱上魏钧的，是她劈腿耶，这你也要怪自己？烂好人和圣人，你是哪个？”
“我的意思是……”我看着他就笑开颜，他明显恍惚了一下，开口欲辩，我便又打断他：“悲剧不是一个人酿成的。魏钧固然可恶，可如果她不愿意，也没人强迫。借用你的话，她可以拒绝，而她没有。”
我冰冷的话一落地，就见他抿紧唇，瞪住我的脸色又开始阴沉。自嘲一笑，厌倦的摆了摆手，觉得再说下去也是闹心。
“路星河，你知道郑姨在我心中有多重的分量吗？”华逸然忽然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我微挑眉峰给他视线，他便又道：“她对人好并不是停在表面上，她懂每个人的悲苦喜乐。她对我好到连我妈都佩服……小乔正是因为懂我，所以也就特别愧疚。她这人或许毛病很多，就算只凭我们两家人的关系，我对她有份责任，也是无可厚非。”
言及此，他深深盯着我顿住，眸光由冷渐热，令我心头乱颤。我被他那炙热的目光烫了心，猛然撇开头，不由得抓紧脚下的草。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讨厌陌小乔？我讨厌陌小乔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我不当郑乃灵不可以吗？我做自己不可以吗？
“我发过誓，假如世上还有郑姨那样的人让我遇到……”他明明看懂我的心却不加理会，凝望我的眸中还换上几分嘲讽，硬是要冷着脸往下说：“路星河，你不明白吗？我曾以为，那样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
“华逸然，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突然大喊出来，再也无法承受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我慌了，这次是真的慌了，又慌又恐惧，还很愤怒。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让你知道我……”他说，而我狠狠打断了他，惊觉自己真的是怕极了。
“我今天已经跟天总辞职了，只做到年底。下周起我会着手带新人，提前交接好工作。”直着眼瞪住他，一下子找到了最冰冷无情的话，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我面前燃烧起来，嘴里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华逸然，我不是郑阿姨，也没那么神圣。我很普通，甚至有点懦弱。但我再没用，也还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你是我的，残缺不全我也要；如果你不是，再完美也就是橱窗里的高档货。你该挂一个清楚的价格，让我明白，我再怎么喜欢再怎么想要，也要不起！”
我的话说得飞快，华逸然的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双眼冒火。我哀伤的看着他，觉得今晚聊了这么多真多余！千言万语以为离他近了，却又是因为陌小乔，立刻就被推开。
“你到底懂不懂？郑阿姨能够坦然对待，是因为她对你爸爸已经不抱希望，你爸的婚姻已经是既定事实，她再难过也没有用。如果一定要我泰然自若的看着你对陌小乔呵护备至，只好等到我不再爱你，那样，我就可以和郑阿姨一样坦然……”
一口气说完这些，要在停顿中深呼吸几大口才能接着说：“风晴不回来了，我会找房子尽快搬。”
然后便是霎然降临的更加未曾收敛的冷寂迅速在四周扩散，冰天雪地，冻得人变麻木。实在是怕了！怕极他兜圈子的话……怕极忽起忽落的空虚。怕到了在那一瞬间，拼命追着他的真心退缩了。就算他眼中的冰刀能杀人，今晚在腹中盘桓多时的台词也还是要说。
“华逸然，我特别想坐一次摩天轮，就你和我。明天去好么？算我……占你一次便宜。”
既然决定了当佐佐本，就不会伸着头等着被甩。趁自己还能做主，先他一步斩断，免得在遥遥无期中磨光了力气，最后只剩七零八落。
“说完了吗？”不理会我内心的挣扎，他忽然伸手抓住我，自己也靠了过来。全身的冷意在他出手拉住我胸前衣襟时，被高强热力冲爆，再也不必控制的压过来。
“用得着坐摩天轮这么麻烦？”他深冷的口气吹拂过来，我被他拽的一愣，也因为他话里明显的嗔怨和不满。
原本没想过他会问，也就没设计该怎么答。他一问，就彻底慌了。而他根本不要我回答，硬是逼近我，缓缓绽开一个魅惑而威胁的笑容，低声道：“想接吻不必非在摩天轮上，哪里都很方便……”
话一出口，趁着我微怔，他突然推我倒向绿草如芳。另一只手顺腰滑向身后扶住我的后背，冰凉唇瓣同时扣下，吞下我骤然而升的惊疑。他压住我侧倒下来，背对夜穹繁星，唇舌交缠，火热气息尽数推过来，迫我接纳，尽力承受。
以前也被他吻过，可从未是单纯的发自****。第一次，我感受到他专注忘我的对待。似是欲将我深深吸入他席卷而来的狂乱里，翻天覆地，执拗而深入的探寻着某种渴望……
可我的脑子却还停在方才的那句话上，百思不得其解。啥叫“想接吻哪里都很方便”？
似乎感到我的投入不比他的热忱，回应也不激烈，他猛地停住，低垂眸中亮起气闷，凝住我的眼睛。当看到我一脸愕然愣神的表情时，他却嗤笑出来，又低下头贴着我的唇，温热气息缓缓吐出、扫过，淡淡地说：“你就是被那些没营养的漫画洗了脑，才总是听不明白我说的话。”
说着，重新重重吻下来，轻揉慢吮了一会儿，又滑向我耳边，轻哼一声，似在瘙痒：“会选择那种虚伪方式分手的男人根本就是自私无耻，你居然还感动？居然还敢跟着学？蠢蛋！”
然后他默不吭声，开始轻轻舔咬我右侧耳垂。我则终于听懂了。他刚才居然在谴责漫画里的佐佐本？！
他……他偷看我的漫画？！华逸然竟然知道我想要模仿谁？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一来是被猜中心事感到惊慌，二来是他的手已经拨开满天歌的外套，探进白衬衫的下摆。而我也恰好想起，难道他要在小区的景观林道上大演限制级？
“你、你、你、你干嘛……”我想大叫，却被他用嘴唇迅速消音，然后分开，紧张的左右看了看没人，才没好气地瞪我一眼，飞快地说着：“瞎嚷嚷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如直接行动。成了我的人，你也就踏实了！”
“你放屁！”我嚎叫着猛推他两下，开始翻滚搏斗。
开玩笑！我是那种意思吗？被他一气，先前那点哀怨的情绪顿时无影无踪，只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
“我就是听不得你总提你那心肝小宝贝！要是喜欢我就麻利点说出来，别总整这些弯弯绕，说出来能不能少块肉？啊？能不能少块肉！你个死傲娇男！”
我嘴里大骂，腰身却被华逸然一带一滚，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滚到池塘边。
他抱着我，居然还学星爷在《喜剧之王》里的语调：“小姐，如果你一定要叫我傲娇男，可不可以不要在前面加上一个死字？”
我气得狠狠捶他，顺嘴就接道：“你个死傲娇男！”
他却笑的更加不亦乐乎，翻身又压我在下面。我恼恨急了，抬脚借着寸劲儿蹬在他腿上，跟着他手一松向后一滚，“扑通”一声水花翻涌，才算摆脱了磨人的纠缠。
我一骨碌爬起来，拍着满身的草屑尘土，气哼哼的看向从水里“哗啦”站起身的华逸然。只那一眼我就笑蹲在地上，捧着肚子“哈哈哈”，不给他留一点情面。他头上顶着一大滩水草，正抹脸，周身滴滴答答，狼狈样子无与伦比。
华逸然气急败坏的扔掉头上的脏东西，一向白净的脸都快臭掉了渣，最后索性叉腰站在不过大腿的浅水里，等我笑完。我笑得就差打滚了，一下把郁积在心底整晚的闷气都掏出来还给他。然后一笑一抽抽的转身就走，再也不理那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死傲娇男。
“喂”我走出去一段距离后，他陡然扬高声音，也不怕楼上飞板儿砖了，大喝一声：“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我不结婚你就不放手，骗我的？”
我顿住脚步，背心麻了一下，为他竟还记得而心头发软。可又真真让人咽不下这口恶气！
身后的声音仿佛猜透我的心，缓缓又道：“我不会和她结婚。所以，如果这次换我追你，你还走吗？”
说实话，那一瞬间我犹豫了，挣扎好久才缓缓转身，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看向他。他也眸光如炬望着我，仿佛如果我不理他继续走……他也会一直注视我的背影……
“那、那要看你有多少诚意。”我站在月光下茫然的说，其实并不确定他是不是说真的。
他站在水里，辨认不清那刻的表情。而后，又如平常那样自若的趟着水爬上岸，一点一点大步走来。虽然湿透了全身、一脸泥水不堪，步伐却坚定沉稳。每一步，都重重踩着我的心。
猛然间想起《大话西游》的结尾，至尊宝和紫霞站在城楼上，在渴望的喘息中等到一生所爱。我也喘息着，看他一步一近向我走来，等他将风吹到面前，把我抱满怀。
他全身又湿又冷，还带着淤泥里的怪味，可我却觉得这个怀抱最是难以抗拒。我抓紧他，手爬上他湿漉漉的颈项，觉得天旋地转，他却在此时笑嘻嘻的哼了一声：“追到了！”
“啊？”他那语气真是幻灭系，让我一下跌下来。推开他，他却笑得越发欢实，气得我声音拔高好几倍，喝道，“这样就算追了？算屁诚意啊！”
我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刚反应过来吃了大亏，他忍不住笑颤了音儿，手中越发紧了，叫我再也逃不开。还欠兮兮的瞄一眼身后，无赖道：“那是，追了一百多米呢！”
“啊”我被他气得尖叫，使劲跺着脚，顿时什么紫霞、红霞的全部踢开，悲鸣道：“你、你无耻！你无赖！我不服！”
华逸然紧紧抱住我，任由我在他怀里大闹特闹，一连叠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太气人了！”我揪住他背上的衣服拼命拽来拽去，不知道要怎么泄愤才好，直到听到他低沉委屈的求饶。
“我真的都知道……只是怕你万一走得太远，我就追不上了……”
一句话，倏然止住我的吵闹。一颗心被他捆得密不透风，闷在他怀里扑通扑通的跳。饶是他尽可能低声细语，我却仍旧一字不落的听清了那似糖如蜜说来动人的话。
猜不透，他那颗贵气逼人的心何时成了绕指柔……
谁说甜言蜜语不管用？关键时刻数它管用！可惜华逸然性格不好，拿刀逼着也不见冒出几句，气人的话倒是装了一肚子。说完那句后，就傻呆呆的抱着我站在原地等着风干。
“华逸然？”半晌，我轻声叫他，他“嗯”了一声。虽然被他浸的潮乎乎的，却不愿离开他的怀抱，可心里仍是忐忑。
“你真的不嫌我么？我的脑子恐怕总会不够用……”
“怕什么？一切有我。”他轻声道，手里又紧了紧，仿佛真的不需要我再担心。
我终于满意地笑了。想着这家伙虽然气人，但却终于是我的了！
后来回去时，我捂着鼻子对他指指点点，唠叨着该给物业打电话清理池水污泥，他则微笑听着，有些洋洋自得，面貌却从未那般温存。他拉着我的手，也就一直没有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