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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二奶社区

星巴克大战的后续是志玲与何娜把我送进了医院,毕爵只得匆匆和我重逢又匆匆话别,毕竟我那个样子也不是聊天叙旧的好时机。

我的膝盖虽然疼,但到底是从小营养好底子硬,仗着年轻骨质不疏松,又不缺钙,所以骨头是没什么的,只是并发创伤滑膜炎比较严重。医生说了一堆术语和注意事项,我听不太懂,反而是志玲记了个全。

最后得出的结论简单来说就是外伤严重,关节发炎了,要避免外部再次受创和劳损。

我暗自吐舌,心说这要不是又撞了一下,我还没想来医院呢,还是志玲死说活说把我押来,没想到听上去还挺严重,难怪疼得要死。

走出医院的时候,何娜的车正等在外面。她坐在车里朝我一仰脸,道:“上车,我送你。”

我看了志玲一眼,她的手正挎着我的胳膊,胸脯紧紧贴着我的手臂,眼神戒备的盯着何娜的笑脸,好似一只护食的猫。

何娜勾着嘴角轻飘飘的瞥着她,她是何等聪明世故的人,一向软硬不吃的主儿,便道:“美女也一起吧,刚才还连累你替我挨了一巴掌。”

这么说摆明是要套关系的,我握住志玲的手紧了紧,拉着她便上了车。不管怎么说,打架的时候我们仨也算一致对外过。

一坐进去我立刻问出一直憋着找不到机会说出口的疑虑:“你怎么会在那儿跟陌小乔撕扒起来?”

志玲随我坐进车,一言不发的研究我开的那些药,何娜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斥声骂道:“丫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神经病!魏钧托我帮他约佳艺的总监和毕爵的经纪,我哪儿知道那女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一愣,旋即听懂了何娜的暗示,佳艺便是毕爵做代言的那家公司。我看向志玲,发现她对此充耳不闻,似乎真的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药上。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跟魏钧再怎么拧把,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她凭什么屁颠颠的狗拿耗子?再者说了,我好歹还算个前妻,她是什么东西?撑死是个姘头!”

我是了解何娜的,这个闸门要是一开,一路的话题就会一直是痛骂陌小乔,几个小时都不带重样儿的,连忙岔开话题道:“你们约了佳艺的人在那个星巴克见面?”

何娜听我这么问,先前拱上来的火儿没办法发泄,又不好一直纠结,只得忍着随我的话题走。我一问,她又抬眼看了看后视镜,恰巧一个红灯停了下来,忽然呵呵一笑却是去问志玲:“美女,我能说吗?”

志玲一直沉默着,听见何娜略带挑衅的语气便抬起了头,硬是对上镜子里那一对讥诮的笑眼。捏着药盒的指头噌的紧一下,攥得塑料包装沙沙直响,脸上却堆起一副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了,因为是我让魏钧约在那儿的,他不来,星河怎么能亲手把材料交给他?”

我看见何娜的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讶,旋即又被一抹沉滞的东西代替,最后落为了然,居然还很佩服的笑了笑。

“我们刚一进来就看见你俩坐在那儿,本来想走,要不是陌小乔突然冲进来犯神经病,星河是什么也看不见的。你太小看魏钧了,给他下这个套,加上嘉谷那件事,他不恨死你才怪。我跟他再怎么闹,好歹我是他媳妇,你跟他这样,就是逼着他狗急跳墙,对你有什么好处?”

志玲脸上笑容未变,手却泛了白,似乎真的有些惧怕。我顿时想起在星巴克里她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和魏钧脸上阴沉凶狠的神态。

“我本来就是小角色,有我没我都一样……”

“现在作谦虚状不管用了。”何娜一边说,一边将车子一拐开离了医院街的马路。

随着车子摇摆转弯,离心力将我压向志玲,我皱眉看她渐渐失去镇定的表情,心中跟着有些乱。她们之间话里有话,明显是不怕我猜出内情来,而我也确实大体明白了,只不过对于志玲,我是真没想过她竟然藏的这么深,演得这么好……

手不由自主爬过去盖住了她的,握着志玲冰凉的手,感觉到她僵硬着抽手要躲,我赶紧抓住。志玲始终不曾看我,抿紧嘴唇胸脯起伏了几下似在隐忍,最终倔强的垂下头,继续去看我的药盒,不再开口。

何娜将这一幕看了个通透,撇着嘴好似不屑却也没说什么。又开了一会儿突然爆出粗口:“操!我还没问你们,去哪儿啊?”

我一翻白眼,忍不住讽刺她:“水岸天韵。我说你好歹是个官小姐,非得说话这么粗吗?”

何娜却笑得更讽刺,毫不吃亏的回嘴:“我这叫庙堂坐得,江湖走得,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再说我爹已经不是官了,不然你以为魏钧忍了我两年了怎么单挑这个时候跟我离婚……要是以前,他敢么!”

我听着心里一颤,不由得想起上回遇见她的那个傍晚,难怪她会显得那么凄凉。

不再继续这个伤人的话题,我不再开口,何娜也不再絮叨。

等进了小区下车时,何娜突然又说了一句:“路星河,年底我就移民了。我老子平稳卸任,总算没落得家破人亡,我们全家都要走。最后给你个忠告,离魏钧远一点,离那个小白脸也远一点。他们俩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女人在他们手里,说好听叫贤内助,不好听就是他妈一件泄欲工具!我要是早知道你住进这个水岸天韵,上回就该跟你说透了。瞧你那换汤不换药的窝囊相儿,真没出息!”

车子开走时,我歪着脑袋琢磨了半天。前半段的话我听懂了,后半段骂人的话似懂非懂。志玲提着一袋子外用内服的药,和我一起目送何娜风一样的消失,各自心里感触大概也不同。

“你也是真够钝的了!人家话都说得这么白了你怎么还没听明白?”志玲扶着我上电梯的时候对我说,我当然明白不了,便白痴着一张脸望着她。她瞪着我的表情很久,最后终于被我打败一样扶着头道:“水岸天韵是京城有名的二奶楼,你不知道啊?住这的都他妈是金屋藏娇!你动动脑子行不行啊?行不行啊?”

不是有那么个说法么,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我现在就是,人一旦接二连三的遭受打击,要么崩溃,要么变强。面对客观存在的苦难,人或许无力选择;但对于人为的,却可以笑看。

“过穷日子的人家里房子破,屋漏偏逢连夜雨,外头小雨屋里中雨,外头中雨屋里大雨,有时候外头雨实在太大了,全家都要到屋外避雨去……”

电脑里放着郭德纲的相声,笑声里满载世情辛酸。我却觉得他说的真有道理。

活着么,好赖都得受着,心气儿高的憋屈和那心气儿低的憋屈的东西肯定不一样。我坐在客厅里听相声,侧眼看着二楼。风晴还在上面奋笔疾书,静川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二奶楼。头一次听说。

这个名词搁在我心里沉甸甸的。志玲戳我的脑门骂我不动脑子,何娜不屑的说我没出息,可她们其实不知道,我压根也没想到过这个华靡富丽的社区居然还有这么牛掰的背景。

不知道静川是怎么说服风晴住进来的。

风晴是那样透彻犀利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又想起头一天住进来时,我还打趣说,将来风晴要是嫁给静川了我就没地方住了云云,遥想那时风晴的表情,意义却陡然变得不一样了……然而却分明记得,风晴坐在原先公寓里等我下班的表情,那时她笑得很开心,也很真,否则我也不会想也不想就随她搬进来。

现在想想,她是真的很爱华静川吧。

你跟风晴感情那么好,不会不知道她害怕男人吧?

此时想起静川的话,我开始感到厌恶。风晴怎么会是怕他?如果对他产生过戒备或是隔阂,那问题也该是出在他的身上。人都已然跟他住进这里,风晴又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这不是什么都说明了吗?这种感情根本就已经赌上对他全部的信任了吧!他却竟然轻易将她的不安与彷徨曲解为惧怕……

“你干嘛一脸狰狞的瞪着我?”

回过神来时,风晴正拿着一只喜之郎CC站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问我。我伸手要,她却说:“滑膜炎不让吃甜食,会加重肿痛。”

于是我伸开双手,她走过来让我抱住。我坐在沙发上,把头放在她的小腹上,想着我妈的脸。说句心里话,风晴偶尔不淡定的时候,有些愤世嫉俗的表情是很像我妈的。

“在公司受气了?”她问,我摇摇头。

“那是在哪里又吃哑巴亏了,心里堵得慌?”我还是摇头。

“那就是华逸然又干什么了对不?”我无语,却只让她说中了一半。

我不能问的,关于她和静川的事,除非她自己愿意开口,否则我绝不能打破这个平衡。

吃过饭以后,风晴回到二楼继续忙。我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望天放空,身后大门喀吧响了一下,我没回头,却惊讶自己对于华逸然的存在竟是那么敏感。我知道是他回来了。可就是那一刻,我却觉得他那不叫回来,应该叫路过。

我不是二奶,却比二奶更可悲。正儿八经是鸠占鹊巢,却还不知道将来谁会是他的那只鹊,反正不会是陌小乔,他怎么舍得……

“腿不好,还站那儿干嘛……”他一开口,我转身就走,看也不看他。

其实不是赌气,效果却胜似赌气,把他干晾在大门口,隔着一个空广的大厅黑了脸。

我是累得慌,没精力跟他耗了,至少今天晚上没有继续斗嘴吵架生气伤心的准备。

搬着电脑回到房间,还在听那段相声《我要幸福》。

郭说:“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于说:“哦,没有什么坏习惯。”

郭又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抽烟太凶。”

于捧着:“就这一点儿缺点。”

郭接着说:“后来看一电视节目,说抽烟太多容易猝死。”

于赶紧接道:“有这可能啊!”

于是,郭又道:“为了我的健康,为了我的幸福,我一狠心一跺脚……”

于接道:“不抽烟了。”

郭直接否了他:“不看这节目了。”

于都惊讶了:“您把这节目给毙了啊?”

郭万分夸张的仰天长叹,感慨道:“为了我的幸福,我要好好活着呀!”

我听到这,抱着肚子嘎嘎的笑,笑声充满整个卧室,颇有绕梁三日的劲头。

说得多好呀,为了幸福,得好好活着。可我为了幸福,是不是得力争上游,早日争取一个二奶的头衔光荣光荣?

烟戒不了,只好戒电视节目;我戒不了他,是不是只能戒掉尊严?

贱骨头。

多贴切!

房门“砰”的被踢开,华逸然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挡住了门口的大部分光明。他的脸逆着光影闪烁不定,我淡然的扭头看向他,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却依然眉飞色舞。

他一声不吭的杵在门口,不进来也不离开,直勾勾的盯着我无声的笑脸。我是没那个气魄学他说一句“没事就出去”什么的,可也懒得猜他又发什么疯,于是扭开脸去,一边搓揉脸颊一边继续看着电脑里郭德纲那喜人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笑得太多,脸很疼。

“我门口有一加油站,大家都上那加油去。完事儿还送一张地图……我也推着我那小摩托去了,加十块钱的油……快点儿,快点儿, 给来张地图!他看看我:你要那玩意儿干嘛?你有用吗?你给我一张,保不齐我能用上呢……不给。你上哪你说,我指给你看……准知道你走不了多远……气得我呀!欺负人啊!凭什么啊……我怎么就没有尊严啊?我要有自尊!”

哈哈哈!嘎嘎嘎!呼呼呼!哎哟……

一阵钻心的疼把我大笑特笑的声音撕了个粉碎,忍不住痛呼出来。华逸然突然走进来一屁股坐上我的单人小床,刻意大力的压下重量,将坐着的我弹了起来。

滑膜炎的特点就是膝关节不敢动,稍稍震动就会无比疼痛。所以我的笑声直接变成了哀号,变调转的十分奇怪,抬眼看时,华逸然冷滞的脸也跟着一跳,要笑不笑的。我脸上碎裂的笑容似乎让他很爽,他瞪着我的眼睛,眉毛很欠抽的动了动,挑衅我。

尊严不尊严的先放一边,生不生气的也放一边,他擅自进入我的领地,让我的卧室里充满他的气息,只这一点就让我很不习惯。我皱眉,他却当看不见。我伸手推他,他却稳坐如山。

为了方便换药,我只穿了一条短裤,上面是件吊带背心,原是准备入睡的打扮。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回来,也就没有顾及。

华逸然还是白日公司里那套装扮,蓝色的法式叠袖,笔直合体的商务剪裁包裹他健硕的上身,双袖挽至小臂,似乎还是我的杰作。

他这一坐显然是测量好距离的,紧紧贴着我,大腿挨着大腿,近到令我全身僵硬。精力再也不能集中到相声的内容上,脸虽然别开,心思却到处乱飘。

“你为什么动手打小乔?”他的眼神自我脸上移开,瞪着对面墙上的画报里的“杀生丸”,声音低沉平静却不特别冰冷,倒像闲聊。

敢情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忍不住嘴角又挂起笑,一侧脸又开始疼。

“她为什么动手打唐颖姗?”我伸手关掉电脑里的视频窗口,既然已经分心了,总有一边需要集中精神。

“她不该打吗?”他居然这么说。我怔了一下,旋即听懂他指的是什么。于是心火陡然而生,转过脸瞪着他,大声道:“就算该打也轮不到她来动手!”

他坐的距离太近,似乎也早已忘记我的大嗓门,自然而然被我的吼叫魔音灌耳,震得他一缩脖子,脸上的冷静瞬间崩溃。我立刻发现,这货似乎特别怕我对着他大吼大叫。

他伸手捏着我的脸猛地把我的头扭向一边,似乎很介意我对着他的耳朵说话,差点闪了我的脖子。

“就算是那样,你又抱的那门子不平?唐颖姗擅自泄露公司高层的决策,一个巴掌算便宜她了!”他冷哼着说,掩饰不住口吻中的鄙夷。

我拍掉他的手,冷瞪着他,第一次发现我们之间的所见所想在根本上产生了分歧。

华逸然平静地看着我,脸上不见往日的冰冷,目光幽幽的,深沉之中还有些严厉。

“更何况两个多月以前,她还曾经想让你当她的替罪羊。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说。

我知道他是说上海车展那档子事,但我总是觉得志玲在那之后其实是有所变化的。就算以前她见利忘义过,但那之后她几乎一直都在暗示着什么。

“华逸然,你说的公司高层决策是这个吗?”我头一撇手一伸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牛皮袋子丢给他。眼见他神色跟着一变,似惊诧又似有些急,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冷笑,道:“你别把所有的问题都扔给唐颖姗。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怎么干得了?你该回去问问你那位手眼通天的白秘书!”

我知道,志玲是真的做了错事,无论我怎么想要帮她也是于事无补的,出卖公司是天大的责任,关乎操守,关乎人格,她必须自己承担;但有一则,既然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飞不了她也不能跑了别人。

“她?”华逸然显然是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白LILI的事,拧着眉头盯着我,好似不能理解。

我顿时觉得这男人真可怜,身边全是些算计他的人。不由得口气也温和下来,低声道:“对啊。反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月底就走了也没必要骗我,何况今天是我亲眼看见的。材料是白LILI给唐颖姗的,本来她的意思是由我来亲手交给魏钧,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从此断了这件事。她既然已经跟魏钧撕破脸,凭什么还要挨陌小乔一巴掌?再说,我才不信那个女人是为这才打人……”

我一口气唠唠叨叨说的十分老实,倒像是在跟上级汇报。华逸然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最后竟突然抖手将那个牛皮纸袋狠狠掼在了地上,一脸郁愤。我吓了一跳,立刻住嘴,愣愣看着他。

“也就是说,这份材料没有到过魏钧手里?”他猛地回头瞪住我,好似要咬人一样,我心里一酸,撇撇嘴就道:“那还不是你那个小心肝儿的功劳,她要是不跑来闹,怎么保得住这份资料?”

华逸然腾的站起身,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指着我的鼻子运气,一张脸憋得通红,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说你们这帮女人,成天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草啊?简直是没事找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骂完,他便开始在我房间里来回溜达,如同一只暴躁的困兽,走两步就停下来指指我,却好似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又放下手继续走。我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却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也就一声不吭没去惹他。等他暴走完毕,居然又坐了回来,似乎真的是气着了,胸膛一起一落幅度极大。

“你知道我埋着唐颖姗这个人埋了多久么!为了这份资料能通过她送出去,我他妈损失了多少你知道吗?”

他一边痛斥,大手一边不停的拍我的床,就像一个小学生辛苦垒了一天的城堡忽然被摧毁一样,完全不顾以这副样子在我面前暴怒有多可笑。我被他捶床捶的坐不稳,又怕震到我的腿,连忙挣扎着站了起来,逃开快要爆炸的他。

不料我这个举动却不知点了哪把火,似乎加剧了他的愤怒。他一脸凶狠的拽住我的胳膊,大喝一声:“往哪儿跑!老实待着!”

我想哭,是真的很想哭。只得皱着脸耷拉着脑袋坐回去,看着自己的膝盖。华逸然拉住我的手却没放开,也停止了捶床的动作。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我的错,而我却不知道错在了哪儿。

“唐颖姗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等他重新冷静下来,才又看向我,攥着我的手好似攥着一根棍子,我怀疑他的气再大点会把我抡出去。

“良心发现、想要弥补、烦了、厌了,这都有可能啊!想当个好人也有错呀……”

我纳闷地说,压根不明白他干吗这样问我。华逸然的目光很认真地在我脸上巡视了很久,像在找什么东西。最后那双黑瞋瞋的瞳仁里暗下一簇不明不白的火光,双手却捧住我的脸用力左右摇晃,我瞪大眼望住他,理解力脱轨,再也不能理解他的行为逻辑了。

“别人什么样子我不敢说,可你的脑袋绝对跟别人不一样!路星河,你是一个十足的大蠢蛋!”他无限鄙视的眯起眼看我,好似我有多惨不忍睹一样。

“我知道我蠢,不用你总是提醒我!你给我出去!我要睡觉了!”用力掰开他的手,我恼羞成怒的说道。心里有一股难言的苦涩七上八下的,突然就讨厌起他的触碰。

“对了,我问你。”华逸然不理会我的感觉,居然还在说,“是唐颖姗跟你说月底要辞职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抬眼去看,华逸然却一脸怀疑的凝视我,好似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不是你叫白LILI通知她做到这月底就走路的吗?”我小心的问出来。

“我没有啊!”华逸然更加疑惑的瞪起眼,旋即又眯了起来,沉吟了下才道,“我这里还没到要掀她老底的时候,为什么要解雇她?既然要掀,也不会故意放她去见魏钧……”

我望着华逸然,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恐慌。

“除非有人说谎。”

同一时刻,我们竟异口同声地说出答案,频率完全吻合。

我们两两对望,先是因为这种瞬间的默契,而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喜。虽然我的喜色要比他的更持久,他眼中的或许都算不得是惊喜,惊讶的成分更多些,就好像我在他心里就真的蠢到要与弱智划等号一样。然后就是深沉而又漫长的静默。

到底是志玲说了谎,还是白LILI说了谎呢?我想不明白了。

可不论是谁,这事都深了。如果是志玲,那倒霉的可能是我,如果是白LILI,那倒霉的必然会是华逸然……养虎为患固然可怕,可如果不小心养的是一只防不胜防的鬼,那要刨起老底来,估计就真不是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虽然以我的智商还估计不出这之中的损失到底会有多大,可凭着华逸然此时的沉默,却已能说明一个程度。

我早已习惯了华逸然各式各样的沉默,并能准确地判断他的沉默类别。

最初我觉得他这人淡似烟尘,静似空气,却又时常带着种与淡然不相协调的存在感,气息中有股不容忽视的压力。后来发现,与其说是他将自己的存在感控制在似有若无之间,还不如说是他控制了别人的存在感。所以,他想无视你就无视你,想纠缠你就纠缠你,一下子骂你个狗血淋头,一下子又冬眠一样陷入沉默,你还别想从他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理由。

这个人,活得还真随心所欲……

“小乔是故意要去闹的。”

在我愣神的时候,华逸然突然就说。我心里一颤,下意识的排斥他在我面前说起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我宁愿他跟我聊公司的事情,那样就算挨骂,我也能给自己找到个位置,也更舒服些。

“她是想帮我。”他说。

“下午她打了电话给满天歌,说她要去见魏钧,还告诉我们地址。以满天歌的脾气是一定会赶去的。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小乔去见魏钧还要亲口告诉他,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一块心病了。更何况今天下午魏钧会约谁见面,我们早就知道。其实她把我们叫过去,只是想告诉我,我的公司里有奸细。我们赶去疗养院想要阻止她,却还是没来得及。所以,她那个时候动手打唐颖姗真的不为别的。”

我聚精会神的听着华逸然有些娓娓道来的语气,发现每当说到陌小乔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温和。

“你冲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我吧?”我也学他突然插嘴,意料之中的看到他满脸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足够了。还说那么多干嘛……陌小乔因为什么闹那一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何况,既然是我们几个一起把他部署了这么久的计划给搅了,而我和志玲在他看来,一个是罪有应得的奸细,另一个是没长脑子的笨蛋,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草包女人。唯有一个陌小乔,惊天动地的大闹一场是为了他好,只是想帮他。所以就算是一不小心搅了他的局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证明我们打她打得理亏,她打我们打得应该,如此而已!

“我并不是有意推你的,只是当时着急……”

他还解释,还强调!我心中早已忍不住划破了那股尖锐的滞涩,开始流出脓血。

“我知道。”我赶忙说,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我没怪你。你说过你爱她,爱一个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没怪你……”

脑子里不停的浮现起那日在电梯里他对着电话那头温言软语的声音,还有他说“我爱陌小乔”时那大大的笑容。

是真的不能怪他,为什么要怪一个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心急如焚的人呢?

我扯起嘴角对着华逸然笑开,尽量显出自己的真诚,而不是那般言不由衷,明明心中胀满了嘲讽和郁痛……

“我只是觉得今天……”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停在我僵硬的笑容里。他紧紧盯住我的表情,似要看透我的笑容,刺穿我虚有其表的薄弱支撑。

然后他猛地扭开脸,眉头皱紧,似乎十分不屑。

他看出来了……他还是看出了我的伪善心情。

对!我就是这么伪善的一个人,明明讨厌陌小乔讨厌得要死,怪他怪得要命,却还要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嘴脸来,连我自己都嫌恶!

可我有什么办法能代替伪善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又有什么立场去怪……至少,假装的善良还能让自己觉得至少还有可取之处;至少,那样对你笑着,还能再多坚持一下。

“我已经替你请假了,明天开始你休病假,养好你的腿。”

很久以后,他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僵冷神态,不看我,生硬的说。我点点头,没啥选择的余地,更何况这种事也是为自己好。

“不要再插手毕爵的案子。我有我的打算。”他又说。

我抬起头看着他,觉得他深沉目光里的关切似乎只是种假象。如果我休息,自然也就不会再去碰那个案子了吧?

于是,我还是点头。

就在他欲起身离开时,我低下头轻轻的说:“我是不会跟满天歌搞在一起的。”

华逸然已经站起的身子猛然又坐了回来,扭头直直凝视着我,视线逐渐加温,声音依旧冷然:“想清楚了?”

我失笑,为他话里的抬举。

我还用想吗?恐怕如今只有我最清楚了。

不由得笑容变大,也感到因为他的注视而越来越冷。

“我也不想碰毕爵的案子。其实,如果有可能,我根本不想再碰跟魏钧和华天优异有关的一切。我累了,大概等到年底我会辞职,回家看看……”

华逸然的视线停留在我脸上很久,我知道,但却没有勇气抬起头看着他。最后听到他隐约抽了一口气,哼了一句:“跟你的老板说这种话合适吗?一般来讲,并不是你想干到什么时候就可以的,更不用说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我不在乎。”我打断他,拉过毛巾被躺上床闭上眼,任由那两道刚刚恢复冰冷的视线复又在我脸上越烧越烫,依旧淡淡的说:“你明天就解雇我也无所谓。一般来讲,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我想,即便是我能坚持,但也只能坚持继续爱他,并不一定非得留在他的公司里。

爱他之余,也想远离他所爱。更何况,在他的公司里不只会碰上他所爱,还会碰上他所爱的所爱,诸如此类,盘根错节,没完没了……

只想待在一个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地方,纯粹的爱着他,没有烦恼。这样的心情,华逸然能懂吗?

再说,二奶楼的作用不就是藏人吗?别人把你藏起来,和你自己把自己藏起来,虽说终归是有那么点微妙的不同,可也总好过无处藏身吧?

虽说,自己藏的,永远也不会有人来找这些我都懂,都明白。

“路星河,我们不能坐下好好谈谈吗?”

他依旧盯着我,丝毫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仿佛就算我躺下了,闭上眼,呼吸已经逐渐开始均匀,他也不打算放过我。非要把我逼进死胡同,没路可退,无所遁形一样。

我猛然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清冷而又尖锐,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他今晚很讨厌。心头被他今晚特别反常的固执和停留弄得慌乱。

我一下子弹坐起来,膝头跟着刺痛了一下,但却及不上心头的痛,嘴里的怨愤便一发不可收拾:“谈什么?谈陌小乔有多无辜,谈我有多愚蠢?谈你有多爱她?谈她有多挣扎?谈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谈这是你一辈子也过不去的一道坎儿?谈我该放弃,谈知难而退是美德?华逸然,我不是神,也不是满天歌嘴里说的圣母玛利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爱上你,就是爱上一个男人这么简单。我不想把问题搞得很复杂,我也会累,我也会烦!我有七情六欲,我会嫉妒,我会吃醋,我会难过,所以我有权讨厌她吧,我有权选择不听你一直叨念她吧?我有没有一直烦你,然后跑到她面前刺激她呢?如果没有,你也不必一个劲儿的在我面前强调你有多么爱她!你太高估我的度量了,你不是一向自诩最了解我,一眼就能看穿我在想什么吗?”

华逸然坐在床边,拧着似乎永远也舒展不开的眉头默默地听着我滔滔不绝的话,目光专注而愁闷。我是不知道他看见我是有多难受多纠结,但至少这是我的房间,他不舒服可以离开。

“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我打了她道歉就行了吧?如果当时我的心再狠些再卑鄙些,我和唐颖姗完全可以看着她被何娜打死打残,这关我屁事呢?我们不去劝架,照样可以和魏钧换个地方见面,那份材料一样可以送出去,您那处心积虑的高密部署也会成功!也就落不下这一身的骂!可谁让我这么愚蠢呢?想着陌小乔是您的心头肉,碰坏了一根指头还连着您的心……我这就叫未伤敌一个,自先损八千,你是怎么说我来着?贱骨头!你说得全都对,我全错!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觉!”

一口气说完也不理他是不是又要暴跳如雷,我咣当一下倒回床上,也顾不得自己腿疼,扬手拉起毛巾被盖住头,翻身冲着墙再也不说什么了。

然后便是窒息一般的寂静。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和他不知为何先是变得紊乱而后又渐渐落向平稳的呼吸声。

最后,床轻微的颤动了下,边沿上一轻,他站了起来。

“小乔她……其实并没有你想象里的那么自私。她只是……有太多东西放不下,身不由己而已。我以为如果是你,应该能够体会。打扰你休息,对不起。”

随后,他深冷的声音从房门口的方向传过来,似乎是他临出去前说的一句话。听起来,冷淡之中还有浓浓的失望。

对了!他对我失望。失望我不理解陌小乔,还是失望我不理解他?

是的,她有太多东西放不下。就因为她放不下,所以得有那么多人陪着她一起放不下。

你以为我该体会什么?理解你的痛,了解你的苦?看到你为了她把自己折磨成现在这副样子,然后痛你之所痛,哀你之所哀,最后……爱你之所爱吗……

我躲在被子里偷偷的笑,笑到湿了枕巾湿了被子,也不能驱赶心中浓浓的失望与空荡。

你对我失望,我还对你失望勒……混账华逸然!

原来他不懂!

爱情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如果真的能清楚的分出黑白对错,用一道线分出楚汉两界,她又何必有那么多事放不下?

说到底,要谈的,不过就是让我试着理解她。可我理解不理解有什么打紧?难道必须让所有人都喜欢她,都围着她,不得有反对的呼声出现才可以吗?

原来不是他不懂,而是他不在乎。比起会令我难过,陌小乔的不被理解才是他最介意的事情!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蒙着头抵挡不住昏乏疲惫,终于睡去。

那一夜,我一直做梦,梦里我又成了那条快要干死的旱鱼。

不同的是,天上也有一道甘泉降临,就在我的眼前,近在咫尺却救不了我。那泉水一滴不剩的浇涿在另一条鱼的身上。我羡慕的瞪着鱼眼望着对方,祈求着泉水倾倒在它身上能溅出几滴水花也好滋润濒死的我……可是那条被救活的鱼却飞快地游走了,头也不回。而后甘泉也因为救活了它而回到了天上。

末了,重新回到水里的那条鱼回首望了望我,仿佛在笑。它那笑容里有种庆幸、有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庆幸是它刚好躺在那注清泉的底下而不是我,喜悦死亡终将远离它。

而我只能继续躺在戈壁滩上,吞咽自己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泪水,安静等待枯竭与死亡……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沉重,我便在绝望的寂静夜里,从无可期盼的梦境当中惊醒。一身粘腻热汗,随之悲哀的发现,我又发烧了。

焦热的高温灼得我浑身酸痛无力。可却在那一刻,我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决不会让华逸然知道我又成了高烧体质。也永远不会让他知道,我曾经以为,他会是我梦中的那注清泉……

既然要我饮泪自救,那么我就应该振作起来,不再等待着去依靠那些不切实际的奢望。

生存与幸福这两样,到底只是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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