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弥漫药香,赫连卿着单衣侧身倚在美人靠,衣衫敞开半幅,心口位置伤口虽然不再出血,却委实伤的不轻。
袅袅青烟中,他始终闭合眼睛沉默不语。
东方非池站在窗口,双手合拢在袖里,瞧着赫连卿伤口他微皱眉头。
“我又没死,你一副奔丧的样子。”他张开眼,瞧见东方非池那副表情,不温不火不喜不怒,想起安紫薰也越发学的相似。
莫名的,他心中掠过一抹烦躁。
“想不到你会受伤。”东方非池淡淡一句,三生蛊可以令伤口加速恢复,可赫连卿这次似乎愈合速度很慢,固然那发钗用的是千年的玄冰玉制成,可没有理由将他伤的那么重?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或者是三生蛊本身发生了变化?虽然是上古神兽,可毕竟还是有弱点,例如月圆那天反噬宿主…如今从赫连卿伤势颇为严重,几天不曾愈合来看,东方非池暗暗揣测不透其中原委。但愿这些只是他多虑吧…
“王爷。”李申悄然进来,在赫连卿身边低语几句。
倏的,他神情微变,身子离开美人靠,眼瞳目光锐利逼人,“你确定?”
“奴婢确定,探子的消息从湘陵已经传回来,只等王爷吩咐。”
有一瞬间,东方非池从赫连卿眼里看见一抹很奇特的神采,充满期待却又在不安着什么。
“你下去打点,随时准备启程。”他语气缓缓却坚定有力。
湘陵,三年前渔村唯一幸存的人,如今就在那里。
深夜,一道矫捷身影纵身跃入庆王府雅筑。
“谁?”花浅幽惊觉从床榻坐起。
月色轻柔,月光下站着的黑衣人缓缓转身,“幽儿。”嗓音若溪水淙淙,花浅幽欣喜掀起幔帘连鞋也未来及时穿上,几步过去扑在他怀中。
“你好些日子没有来了,真怕你忘了我在这里。”从被安紫薰威胁告之在天一水巷他们会面地点后,哥哥就不再见她,花浅幽也不敢再擅自行动。
长久相思的煎熬,今夜他突然来雅筑,她不禁心里欣喜,抱着他好一会不曾放开。
“怎么会忘记幽儿。”他抬手的动作有些不利索,慢慢抚着她的长发,如同从前一样。
“我怕你有了别人帮你,就不在需要幽儿了。”她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落寞,她可以为他做一切,就算被哥哥责怪甚至他为了安紫薰的事情打了她,这些皆可以忍受。
唯独一点,她最怕的是,哥哥不再需要她!
“幽儿对哥哥来说是特别的,无人可以替代你。”黑色斗笠下他眸子晶亮,却遥望远处一点,那里还有一盏灯火燃着,她恐怕还未有睡下吧。
“有你这句话,我死都甘心了。”花浅幽轻啜,片刻她抬起头,“你好久不来,今晚别那么早离开,留下来陪陪我吧。”带着讨好央求道。
他瞧着她轻轻点头,花浅幽顿时破涕为笑。
一番缠绵,她贴在他背后手臂紧紧抱着他,忍了半天她还是轻声哭出来,“他们对你下手真狠,哥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等到什么时候?
“你不想继续了?”他声音一冷。
“哥哥,我只为你,只要你想得到的,幽儿哪一次没有为哥哥尽心做到?只是这次不同,我们筹划了那么久,可事情发展并没有如预期那般。”见他不语,她用身体慢慢磨蹭着他,如柔软的藤蔓将自己缠绕在他身上。
猛然,男子翻身将她推开,拿了身边的衣衫径自穿戴好。
“既然幽儿不想,哥哥不逼你,以后你就守在赫连卿身边,好歹他还以为救他的人是你,在这王府里做侧夫人,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语气淡然,并没有任何一点埋怨。
花浅幽听来却立刻煞白一张脸,然后慢慢的她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
“你倒是说的轻巧,这夫人好做的吗?他说不定对我起了疑心,我在他酒中下媚药,结果赫连卿碰也没有碰我一下,从那之后他压根没有踏入我这里。对安紫薰他表面不在乎,可哥哥你一定不知道,他居然带了安紫薰去影贵妃的墓室,他十年不过生辰,那天整晚的宿在她那里。我算什么,为了你的计划,我甘愿守在这里;可哥哥你说不要我,就马上丢下!”
“这些该是你去想办法挽救的,当初赫连卿对你的迷恋甚至可以对安紫薰那般无情,怎么到了今天,你却输给了她。”
花浅幽脸色一变,随即凝着他道,“我没她那般不要脸,有了赫连卿,还能勾的哥哥你神魂颠倒!”
他听完眸中一冷,接着抬起手掌一挥,打在花浅幽肩头,将她震推几步外,晶亮眸子充满戾气。
“没用的东西,与其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倒不如痛下杀手,令对方痛不欲生,这样才是开心!”
“你舍得伤害安紫薰?”花浅幽擦去唇角的血迹,她太了解哥哥,方才不过说赫连卿宿在安紫薰那里一夜,他突然就发了脾气。
他朝着花浅幽走过来,动作温柔将她重新抱起在怀里,抚摸她的脸颊,“幽儿,你方才说为了哥哥你什么都愿意去做,这话是否真心?”
她望着他心中苦笑,“你想要安紫薰?”他每每对她一点温柔时,花浅幽就明白自己栽了,她无法抗拒这个男人对她的任何要求。
“嗯,哥哥想要她,你会帮哥哥是吧,幽儿你一定会帮哥哥的…”他温热气息在她耳边,魅惑的声音进入她耳中,“哥哥答应你,只要得到安紫薰,计划成功后,我们就收手,再也不会把你送给其他男人,永远的留你在身边,宠爱你一个人,好不好?”
她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明亮如初,好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情真意切。
“那安紫薰怎么办?”她突然问道。
他没有出声,只将她抱的更紧,片刻他轻声低语,咬牙切齿带着一丝恨意。“赫连卿会尝到失去一切的痛苦,哥哥也不会让他白白的占了你!”
快到年关,西楚街头南来北往的商客尤其多。
难得出来,身后还跟了不少眼线,虽然不太令安紫薰舒服,可能走出王府透透气,她还是高兴的。
“喜欢什么你自己看去吧,不用担心我。”她让阿端自己去玩,有赫连卿派的人在,她还能跑去哪里。
他不肯和离,生生撕碎了文书吞下,不过对她的看守却突然没有那么严密。
她无意对阿端提起想出去走走,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让阿端送了出入王府的令牌,任她出去。
天一水巷还是如往常那般热闹,安紫薰记得她对姬云裳提过,请他教自己弹琴,所以她带了弦琴出来找他。
“一个残废的伶人,大爷出钱,让你做什么就要做什么,那么多废话!”临街酒楼里有粗狂的汉子在大声咒骂,不少人围着那里看热闹。
“我家少爷只弹琴,并不是戏子,所以…”女子着急担忧的连声解释,却被人打断。
那汉子嘲弄的伸手将一个人提起,“不是戏子,扮上戏子就成了,反正你个男人长的比女子还美,就是送去秦楼楚馆,保准比那花魁还能卖出好价钱!”这些粗俗不堪的言语惹的路人哄笑一片。
那雌雄莫辩的面容保持微笑,眼神淡淡自若,好似这些侮辱声他一字没有听见。
他慢慢抬头,无意在人群中看见一抹紫色身影正从人群中朝着他靠近是,突然的姬云裳脸色微白,低声求着那人道,“大爷想怎样都成,能不能请先放手?”
那大汉嗤笑,“放手,成啊!”
猛的松手接着推搡姬云裳,他根本站不稳,一下子连人带琴摔在地上,他只想护着乐器,那大汉俯身就抢他手中乐器,他攥的紧,琴弦顿时被扯断几根,划破他的手指,血珠直冒。
女子上前扶着姬云裳,忙攥紧他被伤着的手。
“就凭你个残废,也敢和大爷讨价还价!刚才那不肯低头的劲去哪里了,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骂骂咧咧的不肯停歇。
“这个拿去,替他包好伤口。”安紫薰走来俯身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
姬云裳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淡淡笑笑,那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抱着被摔坏的琴弦,他勉强被阿莲扶着站起,神情虽然沉静,不过受伤的模样倒是有些狼狈。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幽黑眸子闪过一抹暖意。
“我没事。”姬云裳轻声说道。
安紫薰却当没有听见,继而看着那人,“他怎么得罪你了?”
“呦,想不到有人替你出头!”大汗瞅着安紫薰几眼啧啧有声,“长的不怎么样,一双眼睛倒是勾人心痒痒的。怎么,那残废是你相好的?”
“他怎么得罪你了?”她重新问道,温婉的笑意浅浅,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那大汉有些诧异面前纤细的女子,谈笑间有种令人畏惧的感觉。
“他既然拿了赏钱,就该听本大爷的话,一个伶人让他唱首曲子,诸多不肯居然扫大爷的雅兴!”那人气焰明显被安紫薰的气势压弱很多,声音也收敛的变小。
扶着姬云裳的阿莲不住摇头,“不是这样,他要少爷扮成女子唱一曲来取悦,少爷不肯,所以他极尽刁难!”
安紫薰听了只是微微点头,“就为这事啊,如此简单的事情何须弄的复杂,我还以为是什么别的。”她轻笑出声,音色轻柔好听。“唱一曲就唱一曲吧,谁不会呢。”
那大汉眼睛一亮,听安紫薰声音他只觉得心都酥软了,眼光在她身上打转。“你既然是他朋友,不过你来唱?”
“当然可以。”安紫薰一口答应。
“好,唱的大爷满意,就不计较那残废的事,自然不会亏待你!”说着他伸手要握住安紫薰手腕。
她悄然转身躲开大汉伸过来的手,“唱是没有问题,之前要有个什么来助助兴,这样大家也能更开心,你说是不是?”
“小娘子要怎么玩?”那大汉一听也明白,走南闯北见的多了,安紫薰方才那气势,可见不是个好得手的。“你莫要欺负我是个外地客,尽找你能赢的玩。”
“不欺负你,你来定。”她瞧了那大汉身上带着弓箭和匕首,看衣衫打扮大概是从北方来的,北方善于骑射箭法,在看这里环境,她大致能猜到他会想到什么比赛玩法。
“好,掷箭!”他说着将随身带来箭囊拿下,又命人找来一只陶壶放在不远处,壶身宽大壶口窄小。
“别…”姬云裳忙要阻止安紫薰,低声道,“不要为我惹祸上身。”
“还不知道是谁惹祸。”她笑笑,走到大汉身边。
“那,你我三局两胜,每个人十支箭,黑白羽分开,投中的次数最多为胜。你是女子,我让你一点,就是平局也算你赢了!”大汉脸上满是自信,“你若是不成,我便作罢不比,到时你唱首好听的,哄我开心就好!”
“等你赢了再说吧。”安紫薰拿过箭,与他一字排开。
“你先。”大汉道。
安紫薰盯着那壶口,抬手扔出。
一连三局,从一开始输了半惨,到平局,第三局毫无疑问全中,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用这样的方法赢得比赛。
她走到大汉面前,“我赢了,你要给我朋友道歉。”
那人怒极,扯着嗓子不服气道,“你投机取巧!”
“比赛什么是你选的,我猜不到,而且看你的样子也精于此。说到投机取巧也是你再先,况且你夸下海口,还瞧不起我会赢,首先就低估了对手,输了也是正常!”
他还是不服气,却硬着平脾气不肯低头。
“出了什么事?”人群中传来一声询问。
“公子!”那大汉听到声音突然神情一变,忙上前拨开人群,恭敬回答道。
安紫薰顺着看去,只见人群里走出位玄色衣衫的男子,声音沉稳却冷肃,“你怕是又打赌输掉了吧!”
玄色衣衫的男子儒生打扮,容颜瘦削清俊,眉宇孤傲冷寂,浑然天生贵胄气势。
抬眼一扫不远处零落的羽箭,他顿时目光一暗,再看站在一边的安紫薰他眼眸微睐。
“阿达,你既然输了就要认。技不如人,难道还要失信于人吗。”他说话举止斯文有礼,言谈间那种气势不容抗拒。
“是,公子。”阿达在他面前不敢有半点放肆,只好当众给姬云裳赔礼道歉。
在安紫薰他们要离开时,男子突然上前几步在她面前低语道,“南海金家的暗器手法固然精妙,可姑娘此番却是取巧,改天一定要再讨教一番。”
对安紫薰瞬间的惊愕表情他眸子含笑,转而悠闲的离去。
“王妃?”姬云裳小心的喊着出声的安紫薰。
“啊,没事。”她回神笑笑,那人居然看出她用的暗器手法…
“又一次给王妃添麻烦了。”姬云裳苦笑,“每次总是如此…”
安紫薰不以为然,将带来的弦琴递给他,“想报答我的话,以后用心教我这个笨徒弟弹奏就好。”
不消片刻,关于安紫薰在天一水巷为姬云裳出头,与人比试的消息,早就被人第一时间报告给赫连卿。
他听完挥手命人下去,然后继续翻着手边的书籍手稿之类的,听到关于她的消息,赫连卿有些神思不集中。
他不准的,不喜欢她做的,安紫薰哪一样都要违背。
赫连卿心口被她刺伤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他伸手按住,眼中神色难解。
真是奇怪,照道理三生蛊会令他受伤后恢复迅速,怎么这次几天过去,伤口还是有痛的感觉。
她可真狠…那一下只偏差了一寸不到,当时安紫薰眼里的哀默决然,撞在他心口,那种痛想来甚至比他伤口所带来的痛楚更令他难忍耐。
安紫薰你在气什么?分明是你不肯接受本王给予你的…
真是…
赫连卿心情纷乱突然手一推,书案上的东西被他挥落在地。
彼时,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弯腰替他收拾好,见赫连卿皱着额头不语,衣领敞开处还可见尚未有愈合的刺伤。
“对不起三哥。”赫连孝正了神色。
“与你无关,不用自责。”他明白赫连孝指的是什么。
木棉一事,他自开始到如今都还在自责。
赫连孝张张口,再解释也不能挽回。
“阿孝,三哥对你说过,做错事难免,要牢记的是不能同样的错犯第二次。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若是那天三哥不能再保护你时,记着千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保住性命懂吗。”
这个兄弟是他极少能信任的人之一,手段心机这几年随他学了不少,只是过于有点散漫,将来这朝廷中若掀起巨变,眼下是该要再磨练他几番。
赫连孝毒顿时神色发急,“三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父皇最近一年身体欠安,本一直在藩地的几位皇子一并赶回。
老臣子们多数拥护太子,三哥虽然表面受到父皇的宠爱,可从他几年前掌握边关半数兵权后,朝中已经有人开始冒出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