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全天下人也未曾想到,御赐大婚之日,新娘居然会被夫婿公然拒之门外!
活生生的,她安紫薰成了先例。
她奉旨从藩地来西楚与自小定亲的庆王赫连卿完婚,婚事,是皇帝多年前亲口许下,又亲自下旨完婚的。
赫连卿此举,无疑是告诉天下人,他抗旨!
朱红色威严气派的庆王府大门,牢牢紧闭,通报的人喊地嗓子快哑了,门拍地啪啪作响,也不见里面有动静。
奉旨送嫁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在西楚头一个不能惹的就是庆王,西楚王三皇子,除去太子外,也是唯一年少时有了封号封地的王爷,少年时带兵征战至今只胜不败,更得圣宠!
大红喜轿中安紫薰红纱遮住眼睛下方的面容,黑白分明的水眸微微一笑如弯月。
她慢条斯理的,对伺候身边的阿端使了个眼色。
突然四周人声一下子沸腾,庆王府一直紧闭的大门居然被新娘随行侍从用力撞开。
府门大开,只见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从花厅慢慢走出,五官生的阴柔秀美风度翩翩,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一脸惊诧。
赫连卿?安紫薰视线移向他。
只听西楚朝中官员上前躬身行礼道,“七爷,见到您就好了!”
“哎呦,这唱的是哪出戏?好大的排场呀!”赫连孝冷笑走向送嫁的队伍。
“七王爷,您又说笑了,今儿是庆王和镇南王千金大婚之日。”
“大婚!?”他啧啧,“本王怎么就不知道三哥今日大婚?”
“婚事是多年前皇上定下的,我家小姐领了圣旨来和王爷完婚,全西楚都知道!”阿端性子火爆,哪里容得旁人这般羞辱自家小姐。
“好个大胆的奴婢,猖狂到敢顶撞本王,当真不要你的脑袋了!”言毕,他收敛笑意,冷冷的一扫阿端。
一时,无人敢再发出声音。
一声轻笑传来像春日里和煦的风抚面,赫连孝不由目光一转,瞧了过去。
“火气好大。”轿中人轻柔软语,谈笑间帘子被掀开半幅。
她侧身而坐,眼梢弯弯如月,映着金色阳光,似一抹红云跃然而出,炫目的令人舍不得将眼光收回。
“七王爷,恕安紫薰不便行礼。”
赫连孝微微怔住,忽的想起了什么,眼里尽是玩味的笑。
镇南王安宗柏的女儿?!听说她娘出身海寇,到底野蛮的很,有胆子撞开庆王府大门!
“火气是有,见了美人儿自然就消了,可若是见到你…”他嬉笑着走到轿帘前,虽然压低了声音在场的人也听的清楚,“听闻你相貌丑陋,爷还真怕被你吓的没了魂!”
来之前路上她就听说西楚那些关于她样貌的流言蜚语,再瞧赫连孝一脸嘲弄的笑着,安紫薰颌首浅浅一笑。
“若是面对七爷,试问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七爷你色如春花。”余音落下,只见面前的男子脸色骤然一变,隐露戾气。
七王赫连孝素爱美人,偏偏又生的俊美尤似女子,最忌讳的便是有人拿此说事,西楚皆知。更因为他是庆王最亲近的弟弟,没人敢当面说起。
被戳到痛处赫连孝几乎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对她似诅咒般低语,“我三哥根本没有同意这门婚事,你这个丑女迟早被休!你今天别指望能进庆王府的大门!”
“现在怎么办?”赫连孝的话令阿端心中着急,难道不仅要被拒之门外,今日就连这庆王府也进不去?
“凉拌。”安紫薰笑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潋滟水眸里的盈盈笑意,渐渐退散开。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漾开的越来越大。
他一句没同意,以为能随意摆布一切。
她看着一脸等着瞧好戏的赫连孝,攥紧喜服下纤细的手指,她笑的像个找到新玩法的孩子站起身,“我这人偏不信邪!来人,入府!”
“圣旨到!”
尖尖急促的声音恰时阻止了快要不能控制的局面,一匹快马由远及近停在安紫薰轿子前,内侍官打扮的人一见眼下这副景象,急忙道,“镇南王之女安紫薰接旨,镇南王之女远嫁西楚,舟车劳顿,朕特赐行馆一间稍作休息,择吉日完婚,钦此。”
内侍官宣旨后赶忙凑上她跟前低声讨好道,“奴才见过庆王妃,皇上让奴才带句话给您,这婚事一定给您办的热热闹闹的,断然不会委屈您。”
今天这场拒婚的风波闹的满城皆知,最后还是要她退后一步完结。
赫连卿,你好样的!
她腹诽,却低了声音柔柔道,“安紫薰谢过西楚王赏赐。我赶路匆忙确实累了,有劳这位公公带路吧。”
送嫁的轿子在内侍官带领下转了方向,去向行馆。
庆王府倚天阁,赫连孝得意的瞧着远去的送嫁队伍。“三哥,你真厉害,连父皇都不能奈何你娶安紫薰!”
身后侧卧的男子着一件纯色无杂的玄黑狐裘,俊美无双的脸,线条完美的仿佛从画上拓下。
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似有似无的笑,因是绝色,一笑便已倾城。重瞳流光溢彩却无半点笑意,冷如千年寒冰令人生畏。
他习惯性抚摸缠在手腕上的一条跃然欲飞的黑龙,巧夺天工的逼真,非金非玉,瞧不出质地。
安宗柏的女儿,还是如约被送到了西楚帝都,可惜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同意过这桩婚事,更别指望他会妥协。
不过他期待良久的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殊不知,将来一连串的爱恨纠葛,早已注定始于这日、这刻。
安紫薰住进行馆,一连三天,宫里来人伺候问安,却绝口不提她和庆王的婚事安排。
“小姐,据闻庆王身体抱恙,就连皇上宣旨入宫都没有奉旨前去。”阿端说着,一边为安紫薰打着扇子。
才初夏,安紫薰一贯怕热,穿了薄衫,皓白手腕上戴着一只精雕细琢的手镯,一尾凤盘桓其上,首尾相衔,栩栩如生。
安紫薰阖着眼听她说着,嘴角永远都弯起带着笑。
“抱恙的好啊,万一因为我,他赫连卿气丢了性命,我们马上收拾打包回藩地。阿端,你家小姐就真的不用嫁人了!”
她顺势翻身起来,拿了扇子,自己扇着颇为得意的逗着阿端玩。
“呸、呸、呸!”阿端赶忙朝一边啐了几口,“话不能乱说,小姐若是真的不想嫁庆王爷,这十多年也不会远在藩地,却时刻关注庆王爷的消息!”
安紫薰笑而不语,眼神却掠过窗外变的沉静,笑意凉薄。
关心?她自然关心,这个自小与她定婚的赫连卿,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每每想起前世的自己,做卧底的悲哀,在于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意外死亡成了唯一解脱。
穿越轮回今生的自己,镇南王之女,八岁被赐婚三皇子赫连卿。
她的娘亲金筱瞳,未出阁前是雄霸南海龙王金咤的女儿。
西楚王借用了金咤海上的权利,在众多皇子中夺得皇位,之后招安南海,金咤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将女儿金筱瞳嫁给战功赫赫的镇南王安宗柏为妻。
正因为两家如此大的权势联姻,之后才间接促成了今日她和赫连卿的婚事。
互相制约。
摸着手腕上的绮凤镯,当年赐婚时,特意赏赐作为联姻信物,以凤之尊下聘采取怀柔之策换得镇南王全心效忠朝廷。
她不能拒绝,藩地上万性命都拴系在她身上,可让她继续活在不能选择自己要过的人生中,这两世为人的机会岂不是糟蹋了!
所以她遵照婚约嫁了过来,眼下所见,赫连卿和她想的一样,压根没有成婚的意思,既然如此,就不能怪她后面要做什么了。
阿端见她又是一副出神的模样,她伺候小姐好些年,安紫薰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总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态。再是不开心、委屈的时候,她也不轻易表露。
忽闻安紫薰在喊她,“阿端,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查到了吗?”
“恩,奴婢打听到了。可是小姐,你要去留仙阁做什么?”
手里扇子轻敲阿端肩头,安紫薰笑而不答。等了好些时候,该来的总归要见。
次日清晨,西楚最大酒楼留仙阁雅间,翩翩公子打扮的安紫薰悠闲的临窗眺望眼前的繁华帝都。
阿端倒是凑热闹的挤在人群里,她忽然眼光被什么吸引似的,“小…”站起身都忘记她交代的称呼,被安紫薰白了一眼忙改口,“公子,你看!”
她急了,忙拉着安紫薰的衣袖,指着不远处进城的一列队伍。
数十人轻装而行,动作敏捷有序,经过专业的训练,被他们包围在中间保护的马匹上,年轻的男子一手紧紧搂着身前的少女。
他黑色衣衫,衣襟袖口均是镶绣金色滚边,宽大衣袖如羽翼般保护着怀中的女子。女子靠在他怀里看不清容貌,却见体态纤细惹人怜惜,两人姿态亲昵说着话,男子轻笑稍稍抬起脸庞。
这张脸很完美,每一分都似画般精致,倾国倾城的绝色妖娆,他拥着女子低语,那双重瞳淡笑,颊上顿显浅浅梨涡,似孩童般温暖。
安紫薰一怔,滚热的茶水泼洒在手背,她浑然不觉疼,身子不自主的朝着栏杆外俯去,目不转睛。
倏的,他眉睫上扬眸光与她相交,仅仅一掠,安紫薰的心猛然一惊。
“哎呦,这不是庆王爷吗,说是病了,连皇上宣旨上朝都没有去,怎么从城外回来了?!”
“之前还拒婚不娶,他怀里的女子是谁家闺秀?”
“不管什么样,反正一定比庆王妃强,不然王爷怎么这时带个女子回来?”
“什么庆王妃,王府大门都没有迈入一步,没听人说呀,王爷可嫌弃她长的丑陋…”身后看客议论纷纷起来。
他们称马上的男子为庆王,战功赫赫,被人称为西楚第一美男的赫连卿,居然是他…
他怀里的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赫连卿侧过脸,在安紫薰的角度看下去,赫连卿笑的温柔似水。
一瞬间,安紫薰原本闷闷的心忽然的好似被蛰一下,更加不舒服。
重重搁下茶杯,安紫薰皱眉突然转身离去,阿端以为她因茶楼里那些人的话心里不舒服,忙跟上好声安慰。
“胡闹!”金銮殿上赫连御风指着迟了好些天才奉旨进宫的儿子,“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抗旨拒婚,以病为由不进宫复旨,擅自离城,朕问你,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王吗!”
“儿臣自然没有将皇上放在眼里。”赫连卿大红蟒袍在身张扬妖冶。
群臣脸色一变,这庆王虽然深受圣宠,这大不敬的话确实过头。
“你、你…”
“皇上尊贵高高在上,这君臣有别,赫连卿还是明白的,所以自然是将皇上放在心里敬仰。”他淡笑不紧不慢说着,也不看帝王的脸色变化,只顾把玩手腕上黑色的镯子。
赫连御风瞧着最喜爱的儿子,顺着他目光看下,那镯子令他心里一堵,眼前浮现那张与赫连卿相似的倾城容颜。
良久,唉,罢了……
“念在初犯,朕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如若再犯,定不轻饶!”
“谢皇上恩典,臣今天上朝,还有一件事请奏。”掀起朝袍他跪下,“请皇上为儿臣赐婚!”
“赐婚?”赫连御风眉头拧起。
“臣此番出去,乃是寻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臣要立她妃!”掷地有声的坚定。
“镇南王之女是你的正妃,这是你母妃在世前定下的。”
母妃,这个男人还记得他的母妃吗?
“我不同意!”
软语清脆,吸引众人目光一转,金銮殿外安紫薰嫁衣似火焰跳跃,迤逦在地随着曼妙身姿徐徐走来。
一方红纱遮面,露出的眸子婉转浓丽,说不出的别样风/情。注视前方冷傲的赫连卿,他红衣妖冶,张扬似烈焰燃烧。
那张倾世容颜,只消一眼就难以忘却,何况他还有一双异于普通人的重瞳。
“安紫薰见过皇上。”俯身行礼,站起时她转身与赫连卿相对而视,他眼底隐藏极深的冷冽,与肆意张扬的外表截然不同。
赫连卿眼里不屑、冷然甚至是厌恶,“你不同意?莫要忘记,你还没有入庆王府的大门!”
今早被人带入皇宫,金銮殿外她站了好久,赫连卿说的话她听的一字不差。
她笑的眼儿弯弯,“是,我不同意,王爷今日要立妃,也只能立我安紫薰!”
她扬起手臂,皓腕莹莹衬着绮凤镯,赫连卿见了眸色一沉。与他手腕戴着的龙吟钏,是母妃生前特意请人打造,送与他和安紫薰定婚。
“十二年前影贵妃当众为我戴上这绮凤镯,认定我是未来的庆王妃。王爷可以时隔多年毁婚,娘娘泉下有知,当年心愿无法完成,王爷你愧对母命,实为不孝!”
赫连卿眼里冰霜凝结,母妃临终他没有来及见最后一面,这番遗憾是他终生不能弥补,现在被安紫薰刻意说出。
“我尚未过门就遭遗弃,沦为旁人笑谈,一人受辱事小,可天下人会如何想皇上?王爷你今天在众人面前求皇上再为你赐婚别的女子,将皇上与我镇南王府的颜面放在何处?因为我令安家与皇上陷入难为的局面,这是你庆王爷想看到的吗?!”
偌大金銮殿,回荡安紫薰的声音,并不是怒气的责问,在旁人听来却是字字有理,无法反驳。
赫连卿凝眸注视,目光冷厉,她也毫不避讳,浓丽婉转的眸子此刻对望。
大胆、不驯、没有半点畏惧,甚至闪过一丝狡黠,她是有备而来!赫连卿心中一动。
“你就这么想赖着本王?”
他缓缓靠近,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梨涡浅显,带着孩子气惹人不由被吸引。
安紫薰却知他双眼笑意不达眼底,每靠近一步,从他身上散发异常阴冷的气息,宛若身在海底,稍不留神,就会令人瞬间窒息而亡。
到了如今,避无可避,倘若没有那次茶楼偶然遇见…
“宁愿被来路不明的女子赖着,王爷也要抗旨拒婚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庆王妃,真是好笑!”
扬起脸,她笑意却瞬间凝在唇边,脖颈间寒意起,一抹痛楚随着温热的血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