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曹身与名俱灭”——唐·杜甫·《戏为六绝句》
焦文彬虽说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官，但一回湖滨来探亲，那可是大人物了。焦是湖滨浪山人，在隶属于国家计划委员会下面的一个新产品开发中心当主任，行政上享受正司级，每次同老婆回浪山在长天市转车时，湖滨省计划委员会都会派人派车接送，而且计委主任焦同山和新产品开发处处长董幼林必定请他夫妇吃顿饭，为其接风洗尘，有时甚至留他们在长天住上一、二天，使焦文彬大为感动，觉得还是家乡好，故乡人亲，原来这焦同山也是浪山人，和焦文彬还是同宗。
焦文彬今年已年满六十岁了，这次回湖滨，算是在任上的最后一次了，但焦同山与董幼林仍然热情如旧，盛情款待，使焦文彬更为感动。酒酣耳热之时，焦文彬向他们吐露了一个信息：开发中心现在有一笔钱，大概有几千万元吧，是用来扶助地方纳米材料和稀土材料等方面的研究开发，他自己有600万元以内的直接审批权。只是这项目，必须要找一个具体有研究开发和经济偿还能力的实施单位，最好是有信誉的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条件是三年之后必须返回30%给中心，其余剩下的70%，由各省市的计委定，原则上实施方所得不能小于50%，算是国家对地方上的支持。这项目如果想搞就得快，三个月之内必须将经你们计委审批好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报送到我们中心，开发中心马上就要发文到各个省市计委了，你们可提早做好准备。
焦同山与董幼林一听，不觉眉开眼笑，嘴上连声说感谢焦主任的亲切关照，感谢焦主任对家乡经济发展的关心等等，心里却在想，多年的感情投资，今天总算有了实实在在的回报。而焦文彬也在想，总算有个机会还了你们的人情账，国家扶助地方的钱，给张三给李四，反正都是给，总算不违法。董幼林则想得更多，自己再婚的三大件短缺的一部分，可能有了着落。三人心中各算各的账，各有各的算法，总而言之是各人都满意。于是乎三人开怀畅饮，喝了个一醉方休。
送走了焦文彬夫妇后，焦、董二人不觉同时都想到了金梦集团，由他们出面作实施单位最合适，一来是金梦具有这些条件：研究开发能力、经济偿还能力、民营企业和到期对返回中心和省计委的那部分是绝对没问题，这方面金梦是很讲信誉的。二来焦同山与金梦的汤利元总裁是中学校友，而董幼林与金梦产经所的陈夏龙却是大学同年级同一个专业的同学，私下交情虽不是很深，但都还过得去，这样一来，于私于公这项目就非金梦莫属了。两人商量的结果是，由董幼林给陈夏龙通信息，让陈去向汤利元作汇报，这事得快办急办抓紧办，只待开发中心的文件一到，就可立刻往上报材料。
当龙麻衣得到董幼林给他的信息与指示后，真是喜出望外，如获至宝，从心底里非常感谢董看重同学情谊。要知道现在谁能搞到项目搞到钱，谁就是大爷，如果这件事搞成了，不光是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提成奖，更要紧的是他龙麻衣在金梦的重要性，只怕比他的顶头上司陈出新还要重三分哩。当下他向陈出新作了口头汇报，在征得同意后，随即向汤利元写了份书面报告。汤一看报告觉得是好事呀，这生意做得，这明摆是给自己送银子哩，真是天上也有掉馅饼的时候。汤随即在报告上批示：
“这事得从速办理。由陈出新负责牵头，陈夏龙具体运作，前期费用控制在30万元内，在新产品开发费中列支，项目就用原有的超细A粉研究报告进行修改，申请扶助专款580万元，按这个笼子去框算。汤利元*月*日”。
根据这个批示，陈出新、陈夏龙立马行动起来，五天之后，一式六份的《金梦集团超细A粉可行性研究报告》和《关于向国家技术开发中心申请新产品开发扶助基金》的申请报告，在经过长乐经济开发区新产品开发处的例行审查，并认可同意盖章后，由陈夏龙送到了董幼林的办公室。
“龙麻衣，日子还过得好吗？你可是发福多了呀，肚子也挺起来了。”两人一见面，董幼林就主动跟他打招呼，丝毫没有点处长架子。
陈夏龙听了很受感动，连忙回答说：“谢谢老同学的关心，生活还过得去。是呀，肚子是大起来了，长天人说……”他正想说“有本事的人把别人的肚子搞大，没本事的人把自己的肚子搞大”时，想起董幼林刚离婚不久，就是因为把个漂亮下属的肚子搞大了，了不得难才被迫离婚的。于是连忙打住了嘴，改口说：
“你老兄也变白变胖了些呀，看来新嫂子侍候得挺周到的，你好福气哩。对了，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呀，可要告诉我们，大家都要来贺一贺，那天刘兰兰还在问我哩。”
听说刘兰兰也在金梦，董幼林来了兴趣，忙问：“这个‘九头鸟’嫁人了吗？是在清华读的研究生吧。”
“是呀，女人一读研，人就不读老了不？到现在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女光棍一条哩。”陈夏龙带有几分嘲弄和怜惜的口气说。
“那还不是你龙麻衣的责任，你们是小班同学，你得关心关心人家，你适时地给她捅一捅，她不就想开了吗？”董语意双关地说，看来这董幼林也是个情场老手。
“我可没那个本事靠不上边，人家根本就没看在眼里，除非是你幼林处长还差不多。”陈反唇相讥。
“不过话又说回来，找老婆过日子，还是新嫂子这样的实在。对了，好像新嫂子是叫刘若兰吧？你不是冲着她像刘兰兰才去勾搭人家的吧？”陈夏龙原本是想讨董的好，没想到话到嘴边，口一快又揭了董幼林的短。心里正感后悔时，只见董微微叹了一口气说：
“我也没得这个福气，刘兰兰是我们年级公认的才女，谁能娶到她，那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陈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这董幼林在校期间，还真暗恋过刘兰兰。话到这个份上，两人都没得话讲了，沉默了二三分钟，还是陈夏龙打破僵局，友好地劝告说：
“你都又要作新郎官了，还在发古之幽思干什么，过去的事都是过眼烟云，还是抱着你的若兰美人归吧，别再朝秦暮楚了。”
“难哩，你以为那么容易抱得美人归吗？若兰说，她可是个大姑娘嫁给了‘二锅头’，结婚‘三大件’，一件都不能少。”董幼林幽幽地说。
“这有什么好为难的，结婚三大件，无非是彩电、冰箱、洗衣机之类吧，就是现在最时髦的大型液晶平板电视机，也不过是一、二万元一台，其他二件就更不值钱了。”陈夏龙大咧咧地说。
“你说得好轻巧！你也太不懂现在的行情了，如今长天稍有点身价的姑娘，结婚三大件已经换了新标准，那就是房子、车子、出国游。你说的那些都已是老皇历了，早就不时兴了，因此，想想人家若兰提的要求也不为过。只是这三大件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帐，没个七八十、百来万的，就别想收得了场。但是，我到哪里去弄到这么多钱来？”没想到这董大处长，说到这事上竟然一脸的苦相。
这情景使陈夏龙着实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如今结个婚，花销竟然这么多，这幼林处长换个新老婆，竟有如此大的难处。如果说要让自己帮他一把吧，自己哪有那大的能力？若说要是不帮他吧，感情上又说不过去，就单说眼下这个项目，就是他董幼林对自己的关照。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只听董很平静地说：
“你也不必为我多想了，我这些苦恼也只在你老同学面前说一说，请你也不要再向外传了，讲出去丢人，影响也不好。现在我们还是谈谈你们的项目吧，只要把项目作好了，其他都在其次了。”这使陈夏龙听了后大为感动。
接着董又幽默地说：“其实，眼下这三大件我也不缺。房子吗，我有，是租房；车子嘛，也有，是公车；至于出国游，真的不行，梦里还不行吗？真要到那一天，一个大男人要想糊弄一个小女子还不容易？谁叫她‘羊爱上狼’呢？”说完，自己到先哈哈大笑起来。
陈也被他所感染，跟着他也哈哈大笑。笑过以后，陈心里突然一激楞，没想到这董幼林在政府这些年，道行竟然修到如此地步，刚才还是愁云密布，刹那间又是艳阳当天，真令人不得不打心里十分佩服。
回到公司后，陈夏龙将有关情况向陈出新作了简要的汇报，只是强调说，开发中心的文件现暂时还未到，可能最近一、二周内会收到，董幼林说要我们耐心等待。同时，董还询问了我们的产品开发研究，是否是自主知识产权，还是合作开发，还是转让人家的技术？并提醒我们，湖滨大学国家粉体研究中心好像也在做这个课题，湖大的粉体中心是国家的重点研究室，领衔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子金院士，如果他们也申报这个项目，同一个项目肯定只能搞一家，那就有点小麻烦了。
陈出新一听，这那里只是小麻烦，是大问题啦，搞得不好项目就会泡汤。两人一合计，连忙去向汤利元汇报。
汤利元听了他们的汇报后，就问陈夏龙：“龙麻衣，对我们的项目董幼林还说了什么吗？”
“总裁，董幼林好像就只说了这两点，一是要我们等通知，二是提醒我们注意湖滨大学好像也在做这个研发课题。”
“好像？就是这两点？”汤利元显然对这个模糊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是个要求下属说话干净利落、一丝不苟的人。
“总裁，对项目的意见董幼林说的就这两点。”龙麻衣肯定地回答说。“不过……”龙麻衣欲言又止地说。
“有话你就直说吧，怎么又吞吞吐吐呢？”汤利元显出了几分不耐烦。
“是这样的，总裁您别生气，是关于他个人的一点私事，董幼林嘱咐我不要对外人说。”陈夏龙一看汤利元不高兴，心里就有些紧张，把董的嘱咐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这里没外人啦，就我们三个人啦，你对我们也不相信？”汤显得更有些不快了。
陈夏龙一听，心里更急了，连忙说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就把董幼林新婚“三大件”的事，向汤利元和陈出新和盘托了出来。汤利元一听，就呵呵一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去跟他讲。”汤指着陈夏龙说，“只要他把我们的项目作好了，后二件事我们包了他的。到时候我们送一辆奥迪女式小跑车给他老婆用，不，准确地说是借一辆小车给他老婆用，所有权仍然归我们金梦所有，但他老婆可以有永久的使用权，连年检费都给他包了。至于出国游就更简单了，现在我们在美国、法国、日本、埃及、印度、赞比亚、坦桑尼亚以及我国的香港等地，都有营销机构或工作室，届时他俩想去这些国家或地区，可以由我们的驻外机构全程负责，包括往返的机票。只剩下房子问题就用不着我们担心了，如今政府里的处长，手里没个几十万元的还叫处长？还能找‘二毛’？那刘若兰为何会看上他这‘二锅头’？就是冲着二锅头后劲足嘛，有‘钱途’嘛。”
汤利元一番谈笑风生的话，让二陈听了都眉开眼笑，陈夏龙紧张的心也随之松弛下来，这“二毛”是长天人对小老婆、或第二个老婆、或情人的称呼。只听汤继续说：
“至于项目与湖滨大学杜子金院士他们搞的课题可能重复的问题，我看问题也不蛮大呀，人家董幼林也只是说可能有点小麻烦呀，为什么呢？一是湖滨大学他们现在是还不知情，趁他们还没有申报之前，你要董幼林抢先给我们申报，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抢先一步就是赢’，我们的经营理念都是来源于实践的总结，你们不要不当回事。二是假若杜子金院士他们也申报了，这项目不是必须要有个企业实施单位吗，你就要董幼林给我们两家牵线，他们作技术依托单位，我们为实施单位，不就两全其美了吗，只是这样一来，这块蛋糕就要分一块给人家了，我们得到的那部分就变小了，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合算的。因此，你龙麻衣这段时间啥事都不要作，把董幼林给我盯紧了，把我们的想法告诉他，相信他是聪明人，他会把这事办理好的，到时我再请他们的焦厅长从中通融一下，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吧。当然，要你盯紧他，不是要你龙麻衣天天去办公室守着人家，那样会适得其反的。你们是老同学嘛，有时请人家吃顿饭啦，唱个歌啦，洗个脚或按摩什么的，对了，长天人最讲面子的是请人到歌厅听歌，既融洽了感情又办了事，还在表面上不显形，不显山露水的，那才叫本事。杨董事长说过，政策是生产力，人脉关系是更重要的生产力。这都是我们行之有效、永远颠扑不破的真理。青山人有句俗话叫‘人抬人无价之宝’，杨董事长说‘你要会去抬人家，人家才会来抬你，你抬得人家舒服了，人家才会抬得你满意’。现在有人说，要想当官，尤其是要想当大官，首先得从学会抬轿子作起。其实，我们搞企业当老板的，要想赚钱，赚大钱，同样的也要从会抬轿子作起。”
“当然啦，”汤利元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这事要想彻底解决问题，重点工作自然还是在京城，钱在他们手里，最后的权柄在他们手里，他们才是真正拍板作数的，因此，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就要转移。当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现在工作的重点还必须从董幼林作起，这点你们可马虎不得，谁失误了谁就得挨板子。”最后几句说得斩钉截铁。
汤利元的一席话，不啻是一堂内涵丰富的经营理念和企业文化教育课，是企业通向成功之路的不二法门，使二陈听了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他们看来，总裁毕竟还是总裁，水平、思维、手段、方法、境界等等，就是不一样，与我们常人很不一样，原本俩人都认为很难办、不好办的事情，没想到了汤总裁这儿，很简单地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说得是那样的具体、透彻，除了佩服还是佩服，敬仰还是敬仰。这就是青山人俗话所说的“里手”，想事、说事、做事，八面玲珑，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龙麻衣没想到自己又捡了个好差事，可以请人吃饭、按摩、上歌厅，这钱自然是公司出，金梦在前期投入一般是很大方的。公司出钱我买单，实惠又阔气，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龙麻衣脑子一发热，又把董幼林对刘兰兰的那段抖了出来，汤利元一听更感兴趣了：
“那好呀，你请客时也把刘兰兰带去，这样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不就更融洽了吗？而且给刘若兰凭空增加点危机感，这对董幼林不是更有利吗？很好，很好，董的天秤就会更加向我们倾斜了。”
汤说得更加自信，更加得意洋洋，仿佛董幼林不过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他高兴怎样摆就怎样摆似的。二陈两人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看到两人离去，汤心里想：一场好戏在自己的导演下，马上就要开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