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楼还在继续营业。
虽然有极少数消息灵通的人士知道为了这间京都最打风的楼子,杨玄与二殿下那边已经闹了起来,但事后杨府也只是打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板子,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反应,而督政院也没有对天一楼诸多为难,所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淡了。
在这些官员的心中,这是很自然的结果,毕竟杨玄再如何嚣张,对上一位皇子,总是会有许多忌讳,更何况在众人眼里,杨家二少爷经营天一楼,虽然对于杨氏的名声稍有损伤,但在其中捞的银子可不会少,大家齐心协力,将这件事情压下去,才是个真真双赢的局面。
而在那些并不知情,只看见督政院抄楼,听见杨府里的板落如雨声的京都百姓看来,这事儿却透着一丝古怪?”什么时候咱陛下的特务机关,也开始管起妓院这档子事儿来了?杨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为什么一向横行京都街头的那些小霸王们忽然间消声匿迹?
但不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都以为这件事情会和京都里常见的那些权贵冲突一般,最终因为那些无形却密布于空气中的关系网,消失无踪,正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
然而那些天一楼里的主事、姑娘、掌柜们,却不像外人看着那般轻松,因为自从督政院抄楼之后,大东家便再也没有来过天一楼,整个人就像是失踪了一般,虽有传闻这位年纪轻轻的大东家是被禁了足。但没有准信儿,众人总是有些难以心安,而且二东家身份特殊,也不可能天天在楼里照管着。一时间,天一楼虽然保持着外表的平静,但隐隐已经有股暗流在缓缓流动。
暗流的一岸,二皇子那一派地人马也在犯嘀咕,为什么杨家把那些牵涉到青楼命案里的人,直接送往了京都府?
自从吴孝巍转职之后,这个要害衙门便一直被二皇子掌控,着对方肯定清楚,京都府是二皇子的势力范畴。如果说杨家是准备撕破脸皮,拼着将二少爷送官查办。也不肯受己等威胁,那为什么只传出了杨二少禁足的消息,却没有看到督政院。杨家有丝毫动手地迹象?
二皇子在头痛着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杨家已经如此决然地将杨鹏逐出了京都,悄无声息地送往了异国,督政院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但隐隐的担忧。仍然促使着二皇子一派开始做些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们才愕然发现。自己与天一楼一点关系也没有,清白的无以复加,就算提防着杨玄要报复,可是连自己这些人都不知道杨玄能抓到自己什么痛脚,那又从何防起?
没有人能掌握到杨玄的想法,也没有人能猜测到执行人小冷公子的执行力。
这一日风轻云淡,黄叶飘零,正是适合京外郊游。赏菊的好日子。
离皇家赏菊日还有六天,京都里的官绅百姓们纷纷携家带口往郊外去,加之又是白天,所以天一楼显得格外的清静,由于前途未卜,大东家失踪,往常精气神十足的知客们有气无力地倚在柱旁,瘦湖畔的那些姑娘们强颜欢笑,陪着那些好白昼宣*地老*棍,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在侧廊下的石阶处拼命蹦跶着,声嘶力竭地叫唤着,徒劳无功地挣扎,等待着自己地末日到来。
楼中的伙计们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拿着那块抹布胡乱擦拭着桌面,放在以往,杨鹏曾经下过严令,这桌子必须得用白娟试过,确认不染一尘才算合格,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轻松。
忽然间,有一个走了进来,这人眉毛极浓,看上却就像画上去的一般,这等容貌,虽然寻常,却极好被人记住,所以某夜曾经接待过他的知客,顿时认了出来,愣在了天一楼的大门之旁,身子一弹,却不敢上前应着。
倒是一位伙计奇怪地看着知客先生一眼,将手上地灰抹布极利落地一搭,唱道:“有客到?”尾音落的哩哩啦啦,脆生生的极为好听。
来人微微一怔,面上浮出一丝苦笑,似乎是心中有极大为难处,他在天一楼宽广无比地大厅里稍站片刻,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让罗彩儿来见我。”
这回轮到伙计愣了,心想这客人好大的口气,居然让罗姑娘亲自来见他,而且还是直呼其名?这京中权贵众多,但到得天一楼来的人物,谁不是对彩儿姑娘客客气气的?
认识此人的知客先生终于醒了过来,擦去额角冷汗,一溜小跑到了那人身前,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大人,我马上去传。”然后让伙计领着此人上了三楼的甲二,天一楼最清静最好的那间房,吩咐好生招待着。
等到此人上楼,一楼的这些伙计知客们才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不知道来的是哪路神仙,值此天一楼风雨未至,人心却已飘零之际,稍一所动,便会惹来众人心头大不安。
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位眉毛生地极浓的,像是位寻常读书人的人物?”竟是那日和?马公子?一道来嫖妓的同伴!马公子是谁?是天一楼大东家的亲哥哥!是朝中正当红的小杨大人!那来的这人,自然是杨大人的心腹,只怕是督政院里的高官。
楼中众人目瞠口呆,都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自己这楼子只怕把杨大人得罪惨了,连带着大东家都吃了苦,今日对方又来人,莫不是督政院又要抄一道楼?这听阿姨楼还能开下去吗?
此时有人叹息说道:“我看啊?”楼子里只怕要送一大笔钱才能了了此事?”说来真是可惜,大东家虽然行事很了些,但经营确实厉害?”平白无故地却要填这些官的两张嘴。再好的生意,也要被折腾没了。”
“呸!”有人见不得他冒充赵庙大祭祀的作派,嘲笑道:“你这蠢货,咱天一楼地大东家就是小杨大人的亲弟弟。督政院收银子怎么也收不到我们头上来,难道他们哥俩还要左手进右手出?人头顶上还有位老尚书大人镇着的。”
那人脸面受削,讷讷道:“那这位跟着杨特司的大人来楼里做什么?”
来人是韦一清,今日杨玄正在轻松快活,他堂堂一位持身颇正地读书人,却被门师赶到了妓院来,心情自然有些不堪。
罗彩儿眸中异光一闪,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知道面前这位虽然不是官员,却是杨特司的亲信。这些天大东家一直消失无踪,对方忽然来到,真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略顿了会儿后温柔问道:“韦先生,不知道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韦一清微一迟疑。
罗彩儿是三皇子那小家伙挑中的人,和杨氏关系不深,见对方迟疑,却是会错了意。掩唇嫣然一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莫非韦先生还要?”来?”抄?”楼?”
她说这个抄字,卷舌特别深。说不出的怪异。
韦一清浓眉微皱,很是不喜此女轻佻,将脸一马,从怀中取出一张文书,沉声说道:“今日前来,不是抄楼,而是来?”收楼的。”
收楼!
罗彩儿一愣,从桌上拿起那张薄薄的文书氏,快速地扫了一遍。脸色顿时变了,待看清下方那几个鲜红的指头印后,更是下意识里咬了咬嘴唇。稍沉默片刻后,她终于消化了心中的震惊,张大眼睛问道:“大东家将楼中股份全部?”赠予你?”
话语间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天一楼七成的股份,那得是多大一笔银子,怎么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转了手?罗彩儿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这么简单,皱眉问道:“韦先生,这件事情太大,我可应承不下来。”
韦一清苦笑说道:“不需要你应承,从今日起,我便是这天一楼地大东家,只是来通知一声。”
罗彩儿将牙一咬:“敢请教韦先生,大东家目前人在何处?这么大笔买卖,总要当面说一说。”
韦一清一手好文字,前些天夜里拟的这份文书是干干净净,简简洁洁,没料到最后,他却被杨玄硬*着来当这个大掌柜,心里头本来就极不舒服,多少生出些作茧自缚之感,此时听着对方问话,不由冷声说道:“难道这转让文书有假?休要罗嗦,呆会儿查帐的人就到,你也莫要存别地想法。”
罗彩儿查觉到杨家准备从天一楼里脱身,用面前这位读书人来当壳子,但她的等级不够,不知道太多的内幕,而江大家也忽然失踪了,只好拖延道:“既然这天楼马上就要姓韦了,本姑娘也是混口饭吃,怎么敢与您争执什么?”她心中已是冷静下来,含笑说道:“只是这楼子还有三成股在?”那位小爷手上,想来韦先生也清楚。”
不管怎么说,只要三皇子的三成股在天一楼里,你杨家便别想把天一楼推的干净。她却哪里知道,杨玄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天一楼从身边踢掉地想法。
韦一清望着她,忽然笑了一笑,两抹浓厚的眉毛极为生动地扭了扭:“今日收楼,就是要麻烦彩儿姑娘?”转告那位一声,二东家手上那三成股,我也收了。”
我也收了?
“好大的口气!”罗彩儿大怒说道,心想你杨家自相授受当然简单,但居然空口白牙地就想收走三皇子地股份,哪有这么简单!
韦一清此时终于缓缓进入了妓院老板的角色之中,有条不紊说道:“要收这三成股份,我有很多办法,这时候提出来。是给那位二东家一个面子,彩儿姑娘要清楚这一点。”
罗彩儿冷哼道:“噢?看来我还要谢谢韦先生了,只是不知道?”您肯出多少银子?”
韦一清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十万两?”罗彩儿疑惑道,心想这个价钱确实比较公道。就算天一楼将来能够继续良好的经营下去,十万两三成股,也算是个不错的价位。
韦一清摇了摇头。
“难道只有一万两?”罗彩儿大惊失色。
“我只有一千两银子。”韦一清很诚恳地说道:“读书人?”总是比较穷的。”
“欺人太盛!”罗彩儿怒道:“不要以为你们杨家就可以一手遮天,不要忘记这三成股份究竟是谁地!”
韦一清眉头一挑,和声说道:“姑娘不要误会,这七成股份是在下韦一清的,与什么杨家蔡家都没有关系?”至于那三成股份是谁的,我也不是很关心。”
罗彩儿冷声说道:“这三成股份便是不让又如何?”
“第一,天一楼有可能被抄出一些书信之类,什么里通外国啊。至于是什么罪名,我就不是很清楚。”韦一清笑着说道:“第二,京中会马上出现一座地一楼?”既然本人拥有楼子的七成股份。我自然可以将天一楼所有地伙计、知客、姑娘们全部赶走,然后地一楼自然会重新招过去?”彩儿姑娘可以想一下,那座现在尚未存在的地一楼,能在多短的时间内,将天一楼完全挤垮?”
罗彩儿面露坚毅之色。不肯退步:“第一点我根本不信,难道杨家?”不,韦先生舍得天一楼就此垮了?用七成股份来与咱们同归于尽?”
她面露骄傲之色:“第二条更不可能。大东家当初选址的时候,极有讲究,而且这些红牌姑娘们与咱们楼子签的是死契,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韦一清摇头叹息道:“彩儿姑娘看来还是不明白目前的局势?”你要清楚,我现在才是天一楼的大东家,什么死契活契,我说了才算数。”
石清儿面色一变。
史阐立站起身来,推窗而眺,微笑说道:“至于抱日楼的选址。不瞒姑娘,正是抱月楼的侧边,也是在瘦湖之畔?”之所以本人过了这些天才来收楼,是因为前两天,我正忙着收那处的地契。”
罗彩儿瞠目结舌无语。
韦一清此时已经完全沉醉于一位狠辣商人地角色之中,挥手捞了捞窗外瘦湖面上吹来的风,继续说道:“至于同归于尽?”如果贵方始终不肯退出,那就同归于尽好了?”天一楼的七成股份,虽然值很多银子,但还没有放在我地眼里。”
话一出口,他却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洗去了读书人的本份,却开始有些陶醉于这种仗势欺人的生涯之中?他对罗彩儿确实是在*裸的威胁,但这种威胁极易落在实处,看似简单,却让对方?”或者说三皇子根本应不下来。
天一楼旁的地确实已经被督政院暗中征了,用地什么手段不得而知。韦一清知道,收楼的每一个步骤都走的极为稳定,不虞有失,那位小冷公子出手,果然厉害,三皇子手中地三成股如果真的不肯让出来,小冷公子一定有办法在十天之内,让这家天一楼倒闭,今后再无翻身的可能。
“姑娘你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根源,就不要多想什么了。”韦一清也不需要对方向三皇子传话,杨玄要收天一楼的消息,早就已经通过杨府自身的途径,传入了宫中柳贵妃的耳里,如今三皇子天天被柳贵妃揪着罚抄书,就算心疼自己的钱被大表哥阴了,也暂时找不到法子来阻止这件事情。
他看着罗彩儿有些惘然的脸,读书人柔和地天性发作,笑着说道:“我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日后你依然留在楼中作事,尽心尽力,自然不会亏待你。”
谁知道罗彩儿却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总想着要对二东家?”负责,虽然二东家只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但她想着这孩子的身份,总觉得这事儿荒谬的狠?”京都里霸产夺田的事情常见,但怎么会有人连皇子的产业都敢强霸豪夺?
“如果二东家传话来,我自然应下。”她咬着牙说道:“但帐上的流水银子,你我总要交割清楚,一笔一笔不能乱了。”
韦一清点点头,一直在楼外等着的收楼小组终于走进了楼里。看着那一群人,罗彩儿的眼睛都直了?”穿着便服的督政院密探?”依然还是密探,这样一群人来收楼,谁还敢拦着?
等看到这行人里面那位颌下有长须,正对天一楼的布置环境经营风格大加赞赏的小老头儿,罗彩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再也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就算再尽力,也阻不了杨特司大人将三皇子的那份钱生吞了进去。
有国商的苏三掌柜亲自出马,在帐上再怎么算,只怕这天一楼最后都会全部算成姓韦?”不,那个天杀的姓杨的。
对方肯定不会噎着,说不定连碗水都不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