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有意,待卿一还欲再泡一壶茶的时候,林邵通和林慕仪已经齐齐倒下了。
林慕仪嘴里开始胡乱说着话,嘤嘤文文听不清楚。
林邵予却早已等不到一般,眼神很快投向了尚算清醒的卿一。
其实卿一也是醉的了,只是因为心里怀了事,便强打了精神撑着桌子坐着。
“他们都醉了。”林邵予开口。
这一次卿一看的很清楚,林邵予的脸上,再不似平常的纨纨绔绔,语气温和中带了庄重,眼里是一副让人见了不忍拂去的真挚。
她看到林邵予抬了左手,仿佛要去捻她脸上的碎发一般,卿一“腾”的站起来,左右摇了摇头,待到看清楚林邵予其实只是伸手去够了水壶,这才站定了说:“我院里有几株美人蕉,长势还算好,要不要去看一看?”
林邵予抬头看着这个站起来后高出自己近两个头的女子,温声笑道:“好啊。”
卿一便唤了司苗进来:“你去把院子里的都打发了,今日早些歇了,任何人不得去院子里闲逛。”即使喝了酒,也还是这么小心。
司苗应了,不一会,廊下的几个小丫鬟都被遣回了房。卿一又命司叶去院门口守了,司苗远远跟在二人身后,注意四周围的动静。
林邵予在一边看着卿一如此娴熟又细致的吩咐了,眉心紧紧皱到了一起,又很快松开了。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好,虽然只是一弯,但空中还飘着灰蓝的云朵,缓缓的似在浮动,景象好比画卷。
如果不是另有心事,今日几人一起到院里赏一赏月,该有多惬意。
卿一走在前面,对直到了院里那几株美人蕉前。
待卿一稍一侧身,林邵予就看到了长在院子东南角,几株半人多高的美人蕉。叶子宽阔,繁茂的簇在一起,枝头已打了花苞,颜色正一点一点的透过苞衣吐出来。
“院里的小丫鬟打理的很仔细,用的是腐叶土,刚长了四五片叶子,就隔几天浇一次液肥。”卿一走的更近了些,借着月光研究枝头那细长的花苞,有的已经似鹤嘴一般张开了。
“比起同在一个院子的我,这花的待遇要好得多。”卿一玩笑的伸手去抚了抚枝头的花苞,再过些天,到了五月,这一片墙角就是这几株美人蕉的天下了。
世间事就像这四季的花,寻着各自的时节热热闹闹的开了,管它有没有人欣赏,总是要开上一开的。
可如果时候不对、土壤不对,凭你再努力又有何用。
春桃结不了秋梨,本就有诸多的无可奈何。
“花怎可与人相比。”林邵予是府里最识花的了。但他这句话,在卿一听来却不知是说人太粗陋不能与花做比,还是人太活泛,不能与诸如花草一般的静物做比。
院子的另一边有一张石桌,司苗正过去整理了,又在一边支了灯。
卿一和林邵予二人循着灯光,过去坐了。
林邵予沉了气等着卿一先开口,他知道今日她是有话的,所以带了些许的刻意,将林邵通和林慕仪灌醉了。和萧卿一静静说几句知心话,这是林邵予由来已久的想法,但彼此不是直系属亲,机会一直难得。
直到今日。
他曾想握了卿一的手,了了当当的问她,却知道他二人之间还有千万里路要走,他担心还未走到她面前,他这话已先将她吓住,也怕为支着耳朵的府里其他人引来谈资。
他是林府五少爷,自不必怕,但卿一,她是姓萧的。
“五表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卿一接道,“对人对事都很和气,府里上下竟找不出一个不识你好的人。”卿一先浅浅的打起了恭维的牌。
林邵予自然知道她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些,看卿一将他夸得天上地下少有,脸上好笑。
“......就连那日那个赵小姐,对五表哥也是垂了青眼的。”卿一并不掩饰,了当的将那日所见道出了口。
“赵小姐那一次,只是恰巧路过。”林邵予解释。
“说起来,秦家那位姐姐我也是见过一面的。悦茗的满月礼上,秦家姐姐送了几身很漂亮的衣裳,我记得那日很多人都看花了眼,用料就不用说了,针脚也走得相当的好。”卿一说的是尚氏很看得上眼的,大嫂秦氏的堂妹小秦氏。说完她看了一眼林邵予,对面的人正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喝着茶,掩过了脸上的神色。
“那日姑祖母要我给她抄几章佛经,我想原本也是忧心你的事,想找个人说说话。姑祖母年纪大了,望着我们一个一个都过的好,少要人操些心。”卿一说的是自己的真心话。府里的几个小辈的好了,老一辈的,自然就轻松了。
林邵予听着卿一的话,听着听着就听出了些许不对劲。他略微提了提眉,眼角扫过卿一的衣角。那上面绣的是碎花,又有几只蝴蝶肆意的舞着,风声一过,那衣角就轻轻飘起来,四下浮动,自有一番美好。
“蝴蝶彩衣依双袂,月影灼灼伴珠华。”林邵予站了起来,他看着月下眼前的人影,一副美好化作诗句,刻进了心里。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卿一今日留他,竟是要劝她早些成亲的。原以为是一场只关乎二人的约会,顿时没有了憧憬中的美好。
“那你......”林邵予提起精神,正欲问“那你于我,又是如何想的呢”,话未出口,卿一却忽然转过脸来,脸上带了小女儿才有的娇羞。
林邵予看到呆了。
“不瞒表哥说,能觅到良人与之为伴,是件及其美好的事情。”卿一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看着林邵予一脸的诧异,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卿一的心里,也自有向往的。”
仿佛情窦初开,卿一脸上的红色就要溢出来一般,看的林邵予又是一阵心慌。
直觉的,他意识到卿一的心里有一个爱慕的人,但那人不是他。
此时司墨忽然从另一边走了过来,手中正提着一个精细的盒子。她慢慢走近卿一,远远朝林邵予福了福,对着卿一道:“小姐,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因为下面的人以为是不用了的,所以收了起来,奴婢在小库房翻了好一会才找到。”
司墨将那盒子放在了石桌上。卿一眼里一阵温怒,用林邵予能听到的声音呵斥道:“怎么这么不知爱惜,弄坏了可怎么是好。”说着一步上前,双手摸着那盒子几番摩挲,察觉到林邵予正在一边,忙又抽了一只手回来,尴尬的道:“五表哥见笑了。”
林邵予却只是好奇这盒子里装了什么,竟引得卿一这般的为之激动。
“你这盒子,可是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林邵予开口问道。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卿一唯唯诺诺。
“我见你很紧张,以为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林邵予说道。
“东西本身并不贵重,但是对卿卿来说,有些重要罢了。”
林邵予就更好奇那里面是什么东西了。他投向那盒子的目光,满满的探寻。
“可方便给我看一下。”林邵予看着卿一紧张的模样,觉得有一个问题呼之欲出,他便更想看看那盒子里是什么了。
卿一注视着林邵予的眼睛,片刻后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认真的道:“五表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知道。”林邵予走到了桌子前,等着卿一打开那盒子。
卿一命司苗把灯拉的近了些,卿一借着灯光,慢慢打开了那个小盒子,林邵予看到,里面赫然放着的,是一双精致的雨靴。
林邵予忽然就觉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想象中的属于男儿的东西。这定是卿一的母亲或者家人给她的,至为重要的礼物了,因为父母都不在,留在身边做了念想。这样想着林邵予便又瞧着卿一的神色。
卿一留意林邵予的表情,待她看到他舒了口气的样子,她心知他猜错了。当下也不等林邵予发问,直白的说:“这是在乐县的庄子上,赵家的公子给我的。”说完她作势上前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原本就干干净净的鞋面。
司苗和司墨听到后,都呆在了原地,更不说心口起伏的林邵予。
“那晚下着很大的雨,我去姑祖母的屋子准备给她抄佛经,但雨势太急,我鞋袜衣裙都湿了,是赵公子,给了我这双小雨靴。说来也真是奇怪,我穿着竟异常的合脚,舒适不过。”卿一自顾自的说,谁都不看。
司苗和司墨想上前止住她的话,但那晚的确下了大雨,这双鞋也的确是赵公子给的,她们能争辩什么呢?
“我心里惦记着,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了他的这份情。”卿一的脸上又出现了女儿家特有的小娇媚,一双眼温温柔柔的望着这双靴子,样子十分美好的回忆着那日的场景。
林邵予原本放下的心又吊起来了,而且似有一阵锥心的疼,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胸口。
我心悦你。
林邵予与卿一面对面的站着,心里悄悄道了一句。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扶着桌子的手隐隐泛着白。
司墨和司苗都注意到了,眼睛看向卿一等着她指示如何做。
“五表哥,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我们回屋了吧。”卿一心里其实是十分难受的,但想到漫漫长路,只得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对不起。
“我没事......如果有缘,我想你们还是会再见的。”林邵予闭上了眼睛,他怎么都想不到,就来借宿了一晚的赵任时,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走在了他的前面。他道不明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任凭夜风吹在脸上,清清凉凉的,不再思及其他。
卿一十分真诚的拿了帕子,亲自给林邵予擦了擦额上的汗,和司墨一起,扶着显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林邵予回了正屋。
看着几人被各自身边伺候的扶着往院门口去了,多日来的心中那份压迫,终于似头顶的云朵一般,渐渐飘离了那一弯小月。卿一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林邵予走在最后,快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望正在身后虚扶着林慕仪的卿一,轻启了嘴无声的道:“我心悦你。”终于出口了,虽然是这样的方式。
林邵予的脸上,那份由来自林邵通的亲事的落寞更重了。
卿一看到了,却只能装做不知,送几人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