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爱怎么说就让他说去吧!打开,打开,打开我床前的那两扇窗户。让风吹进来。药?吃药早已使我厌倦,我已经吃够了苦的、涩的药了。在我这一生里,每天,每夜,每分,每秒,都在吃药。
活着,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疾病。在我的周围有多少国医、西医、走方郎中!他们开着药方,送来各种成药。他们说:“这样做才好”,“那样做是最大的过错”。我听从着每一个人的吩咐,低着头,面纱掩着脸,就这样在你们家里度过了二十二年。因此,家里的、外面的人都说:“她是多么贤惠的媳妇,多么忠贞的妻子,多么善良的女人!”
我刚到你家的时候,才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按着一切人的愿望,沿着这家庭的漫长的道路,拖着疲惫的生命,度过了二十二年,今天终于走到路的尽头了。
让我思索一下这生活是好、是坏、是痛苦、还是欢乐的时间在哪里。家务操作的车轮旋转着,发出单调的、疲惫的歌曲,我麻木地随着它转来转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知道外面广阔的世界充满着什么意义。我从没有听到在神的琴弦上弹奏出来的人类伟大的消息,我只知道,做完饭后开始吃饭,吃完饭后又正是做饭的时候。二十二年,我的生命始终被捆绑在一个车轮上转,转,转。今天我仿佛感到那个车轮快要停止了,那就让它停止吧!为什么要吃药为难自己呢?
二十二年,每年春天都到过森林,带着花的芳香的春风都曾吹动过大地的心脏,叫嚷着:“打开,把门打开!”但是,它什么时候来了,又走了,我并不知道。也许它曾悄悄震撼过我的心灵;也许它曾使我突然忘记了家务操作;也许它曾在我心上引起生生世世永恒的忧郁;也许在这撩人的春天里,在无名的哀愁与欢乐中,我的心在期待着听到谁的脚步的声音。你下班回来了,但是黄昏时你却又到邻家去下棋。算了吧,别谈这个了,为什么在今天我要想起这些生活中暂时的波动呢?
二十二年后的今天,似乎春天第一次走进我的房间里。凝望着窗外的晴空,欢乐在我心中阵阵涌起。
我是女人!我是伟大的!为了我,不眠的明月在它月光的琴弦上弹奏歌曲。没有我,天上的星星将徒然闪烁。没有我,园中花开还有什么意义?
二十二年,我一直认为我是你们这家庭里的囚徒。但是,我并不因此而悲哀。我已经麻木地度过不少岁月,如果必须活下去,我将依旧茫然度日。在这个家庭里有那么多朋友亲戚传诵着我贤淑的声誉,这仿佛是我一生中赢得那可怜的屋角众人口中赞美的最大胜利!那羁绊我的绳索今天要被割断了,在那无边的空阔里,生与死合而为一。在无底溟蚫的地方,我将不会再遇到那像一粒泡沫一般的厨房的墙壁。
今天在宇宙的晴空里仿佛第一次为我吹奏起新婚的笛声。让那微不足道的二十二年躺在我的屋角里吧。那从死亡的洞房里向我传出召唤的,是我门前的乞丐,不,是我的主人。他永不忽视我,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向我伸出乞求的双手,乞求我心灵深处最宝贵的甘露。他在众星围拱的天空里向我不转瞬地凝视。啊,甜蜜的天堂,甜蜜的死——我心中永恒的乞士,在召唤他的女人!打开,打开窗子,让那无望的二十二年在时光的大海里消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