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家是我四十多年前参加“社教”工作队时的“三同户”。四十多年来,我们两家人如亲戚般一直常来常往并且感情日笃。近几年因我年岁大懒于行动,去他们家少了,不过,老冯和他们家人还时不时来看望我。今年他们搬到新房居住已有好几个月,多次盛邀我和老伴去做客,我嫌天热,一直未去。他们的新居在小浃江一条支流的岸边,由村里统一规划和建造,若不是征地拆迁,老冯他们还不愿搬家哩。他们住在老房子里时,我去过好多次,那是沿山四间低矮且陈旧的房子,门前道路泥泞,连一辆自行车也不大方便通过。有一年台风暴雨,老冯家老房子差一点被山洪冲毁。我想,他们现在的新房子大概要比老房子好一些,不过房子再新,也总是在农村一幢农家居舍而已,不会好过我们城区里的住宅小区。
初秋的一天上午,由我儿子开车送到一幢别墅式三层楼房前。我一下车环视四周,见这里是一处十分漂亮的“别墅群”。错落有致的一幢幢三层楼房一排接一排,每排楼房间的水泥通道足够两辆汽车交会。通道两侧绿树成荫,花坛里栽种着各色花卉,五彩缤纷,呈现一派盎然生机,没有一点农家居舍的景象,我怀疑走错了地方。就在我疑惑和犹豫之间,铁门洞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喔,是阿龙——老冯的儿子。“阿伯!姆妈!我还以为你们没介早哩,快请进!”阿龙亲热地招呼着。
出生在1964年(龙年)的阿龙,大名“云龙”还是我住到他家后为他取的。他一边请我们进屋,一边叫我儿子把车停到一辆烟灰色的奥迪车旁边——这车是他的,我认得,来我家时,也是开着这辆车来的。
他们家在这幢楼房东头第一单元,朝南三间三层,前后都有围墙,正南中间一扇造型漂亮的宽大铁门,显得十分气派。进入大门是一个院子,估计面积有五六十平方米,用花岗石板铺面,两旁靠围墙筑有造型别致的花坛,西侧花坛里满堂红(凤仙花)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显得旖旎多姿。东侧花坛里还建了一座小假山,假山里有小树、花草,十分茂盛。人造小“瀑布”从山顶喷涌直泻,假山下面是一池清水,池中养着金鱼。我突发奇想:若把这小“瀑布”和水池拍摄下来,输进电脑放大,也许会有以假乱真的效果,可惜我没有把数码相机带来。偌大的一个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般农家常用的农具一件也见不到。后来听老冯说,所有农具杂物都放在屋后仓库里,用时再拿出来。
走进屋里,迎面是一间近三十平方米的客厅,雪白的墙,奶油色的地,一套枣红色的真皮沙发放在一侧,前面摆着颜色与沙发近似的木质茶几;沙发正上方墙上有一幅放大了的照片——老冯一家在收摘胡柚;对面墙正中间挂着四十七寸液晶平板电视机,靠阳台的转角处摆放着一盆发财树,清清爽爽,整整齐齐,显得十分雅致。客厅后面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厨房,黑色大理石灶台上,安装着不锈钢煤气灶、不锈钢洗刷槽,灶台上下是一整套统一造型和色调的橱柜,橱柜里装有消毒柜、微波炉,老板牌吸油烟机安装在吊橱里;电冰箱是双开门的。听正在洗菜的老冯老伴说,他们不可能像城里人那样天天跑小菜场,去一次就多买点来放在冰箱里,所以买了一台大冰箱。我感叹一户农家厨房,一切设施都比我这个城里人家的还要高档。
说话间,老冯手里提着一条鲜活大鱼走进厨房,说:这是一条野生的青鱼,刚从小浃江里捕上来的。老冯见了我们早已习惯不说客套话,他说:“这房子比老房子好吧。”我听懂老冯这话的意思是责怪我一直不来看看。老冯又说:“来了就多住几天,楼上有房间,不会比你家里的差。”我信!他们是五口之家:他和老伴加上他们的儿子、媳妇和孙子。老冯两老住一楼,儿媳和孙子住二楼,三楼客房,有独立的卫生设施。走进老冯两老有落地窗和漂亮窗帘的卧室,床却是老式凉床,桌子是老式有点发白的八仙桌,衣橱也是从原来老屋里搬迁过来的老古董,房间里甚至还放了两条长板凳,这些依旧是农家陈设。老冯老伴说,困惯了的床,用惯了的家具,有感情,若都丢掉太可惜,连过去是啥样子都不知道了。没想到的是,除了床头有一只时下并不稀罕的电话机外,竟还有一台最现代化的设备:电脑。尽管它与老古董家具放在一起,显得那样不协调,可老冯和他老伴却把它当成宝贝。他们兴奋地抢着说:“我们村里实施全村宽带网络化时,我家也跟着‘网络化’了。儿子房间里可以上网,我们房间里也可以上网。学会了上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能知天下事,这比搓麻将有趣得多。”他们儿子的房间我没进去过,但可以想见,一定是相当现代的了。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设施,哪里还分得清是处身在城里还是农村。
200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