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宁波人到六十六岁生日那天,女儿会烧好六十六块红烧方肉,恭恭敬敬地送给老爹或老娘吃。据说,按过去本地俗习,这六十六块红烧方肉,要用毛两斤新鲜猪肉,烧好后有满满一大碗,而且,六十六岁生日的人,要在一顿把它吃光,别人不能代吃或分着吃。
今年春节一过,我就开始为这个古老习俗发起愁来。因为,今年农历二月轮到我吃六十六块红烧方肉了。每当想到我生日那一天,会有一大碗油腻腻的红烧方肉摆在面前,别说是吃,恐怕看看它就会害怕。
我实在弄不懂,我们宁波人为啥对“六十六,阎罗大王请吃肉”这古老八百代的话会记得这么牢,一代又一代直传到现在人们吃肉已经像吃咸菜那样随便的时代里,还忘不掉吃六十六块肉。在小菜场里常听到有人在讲:“没啥好吃,只好买点肉吃吃。”廿多年前凭票供应每人每月四两(十六两制)肉,人们看到肉摊上摆着瘦瘦的生猪肉,都会馋得流唾液。如今,猪肉竟成了“没啥好吃”才吃的东西,这世道变化有多大!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因为害怕加重高血压、高血脂等病症,不敢吃肉,我就是属于这类不敢多吃肉的人群的里一员,所以难免要为生日时吃六十六块肉发愁。
有人说,六十六岁生日吃六十六块红烧方肉这个“乡方”是迷信。我原本也竭力反对搞吃六十六块肉这项“活动”。不过,我反对的不是单纯以为此举是迷信,更多是害怕吃这么多肉。在我看来,从前人讲“阎罗大王请吃肉”,无非是担心要去见“阎罗”了的意思。这好比现在有些“老革命”的口头禅“要向马克思报到去了”的意思差不多。马克思的肖像是见过的,“阎罗”是什么样的,谁也不曾见过,顶多是在戏剧里出现过。不过,过去人寿命不长这倒是事实,要是能活到六十六岁算是长命的了。那时,再加上有“三、六、九”是个“关”的迷信说法,于是,一方面是为能活到六十六岁用请吃肉来一次祝贺,一方面想通过吃六十六块红烧方肉来跳过这两个“六”字的“双关”,企望延长寿命。现在,社会发展、科学进步了,人们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不断提高,寿命越来越长。在我们中国,现在六十六岁的人属于“年轻老人”,所谓“七十小弟弟,八十多来西,九十勿稀奇,一百还蛮身健”,不会再相信什么“过关”的迷信说法了。我以为现在六十六岁吃女儿烧的六十六块红烧方肉,应该有其新意。
我不知道我们宁波人六十六岁生日时,特定要由女儿而不是儿子烧六十六块肉来给父母吃,是否有民风习俗之类的文献资料记载其典故出处,只觉得这里面似乎包含了做女儿的反哺父母、尽孝报恩的意思。比如,我女儿就早早地为给我烧好六十六块红烧方肉而操起心来。我生日那天,她送来的六十六块(实际上只能说是六十六片)红烧方肉只有大拇指这么大,薄得与千层差不多,全部是精肉,总共不过两羹瓢这么多,外加一小碗蒸熟的糯米饭。她把两只不锈钢小饭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解开来时仍是热腾腾、香喷喷。当鲜美的红烧肉、柔软的糯米饭一口又一口吃进我嘴里时,我的感受是在尽情地享受着女儿一片赤诚的孝心。一股美好的慰藉和幸福从我心底涌起,两眼渗出了甜甜的热泪。
200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