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住在大碶的年轻朋友问我“镇大路”“新大路”和“坝头路”等一些路名的来历。我说,“镇大路”是当年镇海至大碶公路位于大碶的一截,“新大路”是新碶通向大碶的路,至于“坝头路”,是因为这里原来有一个“坝头”。“坝头”是什么?那就说来话长了。
大碶新碶一带地面,南边是山,北面朝海,中间这块小平原上,河道纵横,是典型的江南水乡。“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是这块小平原当年景色的写照。这纵横的河流,把从山上下来的水送到海里去,同时,栖息在河两岸的祖祖辈辈,用这河水浇灌农田,在这河上捕鱼捉虾,更依靠这纵横的河网来承担交通运输任务。因为,旧时我们家乡这一带地方,路是高低曲折的石板路,桥是一级一级的石阶桥,根本没有车辆,也无法行驶车辆,乡民要运送东西,除了手提肩挑,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船。所以,你只要走在波光粼粼的河边,随时都可听到欸乃橹声。来来往往的船只,有的装着柴捆,有的载着稻谷,有去镇里换灰肥的,有向农村卖水产的,谁家搬家了,谁家走亲戚,运气好时还能看到哪家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把一顶漂亮的花轿围在船舱中间,引来两岸祝福的目光……
这片河流称为岩泰水系,它又分为东西两个河系,西面的称岩河,东面的叫泰河。这一带的地势西高东低,因此两个河系的水面高低也不一样。如果把两河连起来,也许泰河会横溢,而岩河却要大大变浅。因此,这两个河系不能相通。而两边河流不通,那么,东边的东西就运不到西边去,西边的物资也送不到东边来。怎么办?我们聪明的祖先想出了解决的办法。那是在两河相通的地方,用一个坝把两边的水隔开,然后将船从坝顶上拉过去。
现在与镇大路交叉处的东、西两截坝头路,当年正是那条连通“岩”“泰”的河。这个坝就在镇大路以西一百多米处。据史书记载,这个坝在宋代称作泰博堰,清康熙十年(1671),邑令王元土改筑石堰,民颂其德,就叫王公堰。但在我读小学时,就只知道人们把它叫作坝,而把坝附近的这片地方称作“坝头”。
那时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姓顾的同学,上学放学,我们总在一起,同在肉铺门口看屠夫杀猪宰牛,同在铁匠店外面看师傅打制锄头钉耙。因为他家在汽车站开着点心店,所以我还知道他家的豆浆质量是很可靠的。他告诉我,他们要用一种“表”(当时我理解为类似体温计的表,现在想想,估计是一种根据浮力来测比重的仪表)来测豆浆浓度,绝不多加水冲淡豆浆。他说他家在坝头,有一次放学后,他带我去他家。过了肉铺向右拐弯,经过医院没走多少路就到了。
他拉我一起去看车坝。那坝就拦在他家门前那条河中间,用石头砌成,呈倒“V”字形,把两边的河水隔断。河两岸装有绞盘,绞盘上缠着钢缆。他指着坝边的一间房子说,这里是我们同班一位女同学的家,我就猜想,也许她家就是管理这座坝的。这时,正好坝西边有一条木船要过到东边去。只见管坝的人拉出两岸绞盘上的钢缆扣住船尾的两个角,然后两边各有数人用力推动绞盘,利用物理学上的轮轴原理,一点点把钢缆收紧,把船拉过坝去,这个过程就叫“车坝”。他还告诉我,如果船上装有很多重物,还要先把重物卸下来,等船过坝后再装上去。
此后我又去看过几次车坝。我最喜欢看的是船过坝的那一刹那。船往坝上拉时,人们用九牛二虎之力,船却只在坝坡上缓缓移动,而当船拉到坝顶,船头向下倾斜时,它却不用外力,自己快速向下滑去,摆脱了套在船尾的钢缆,快速冲向水面,那船头就像一把利刃,劈开了一河的波浪,水花拍岸,煞是壮观。这时船夫全神贯注地把着舵,我有时担心船那么快地冲下来,会不会撞到岸边,但是我每次看,都没有发生过撞岸的事,看来过坝的船夫都身手不凡。
这座坝,就这样默默地横在“岩”“泰”两河之间,算来至少过了一千多年,其间不知有多少船只从它身上过去。我能看到的,只是这石坝身上从无数船底磨下来的少许碎木屑和隐隐可见的暗褐残漆。可是,这延续了千百年的历史,就在我的眼皮下结束了——随着时光从70年代走向80年代、90年代,在北仑大地上,千百年的石板路向机耕路、砂石路、水泥公路、城市马路演变,路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自行车、手拉车、拖拉机、汽车,运输工具大大进步了,而原来农家必备的木船(后来又出现过水泥船),则渐渐消失。河道上的船来船往变成了公路上的车去车来。就算有时谁会偶尔用一下船,但绝对不再会有人想到把一船物资通过坝来运送。所以,这座专门用来连接两大水路交通的坝,从来往络绎到生意清淡到门庭冷落,终至于无人问津,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20世纪90年代,坝头的这一条连接“岩”“泰”的东西向河道被填平,先是建成了砂石路,后来又改成水泥路,再后来又向东西两端延长,成了大碶一带贯通东西的重要干道。
当初那坝头河塘的两岸,曾各有一条石板路,分别称为“坝头南路”和“坝头北路”。现在这填河而成的新路,已经把南路和北路合而为一,就称为“坝头路”,算是为这里曾经有过的水利设施留一个纪念吧,而真正的“坝头”,是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