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带着与往常不一样的心情参加“网友·读者探访北仑美丽乡村”活动,因为,这次我们要去的是和鸽村,而那里有着我四十一年的回忆。四十一年前,我曾是一名以知青身份参加城湾水库建设的民工。
汽车沿着笔直的太河路向南开去,一路秀色逐渐展现。太河路可以算是北仑最美丽的一条路了,特别是向南进入青山村境内后,左右各有一带绿坡,公路就夹在两山之中,车向前开,山向后退,称得上“两岸青山相对出”。可是今天看到这个地方,我的脑海里却依稀浮现出当年建设城湾水库的情景。
那时,我们村(当时称生产大队)民工一行十余人是从灵峰山脚下挑着铺盖步行过来的。走了二十多里路,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记得经过清水桥的小街时,我曾花六分钱买了一副大饼油条。过了小街,就来到了这个“夹在两山之中”的地方。只是那时这里不但没有这条水泥公路,也没有什么房子,荒野中,只有一条被拖拉机碾过的时而砂石时而泥泞的机耕路,从杂乱的荆棘丛里蜿蜒穿过。看现在,路的两边满是勃勃生机,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的旧景了。
汽车停在村中,许多人忙着拍照,我却往四边的小巷里走,试图找到当年做过“宿舍”的旧址。那时,村里大多是“乱石墙”的旧屋,我们十几个人住的一间民房也是这个样子。我只记得那屋边有一丛小竹,还有一堆柴爿,所以容易辨认。那间小屋是泥地,有十几平方米大,仅够十余人打地铺,屋角还有一点点空地,就放了一只便桶。也不知大队领导是怎么想的,这次出来的一组民工,居然让我当组长。我知道自己来农村才一年,干农活只能算学徒,没资格指挥别人,好在各人都会干自己的活,不必我操心。但是,只睡了一夜,就来了一个问题:这便桶谁来倒呢?我听说过别的小组是安排好每天轮流值日的,但我怕我的话没人听,就不派别人,自己一声不响地提出去倒了。想不到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洗脸,就有人提着便桶出去了。此后,每天都有人抢着倒便桶,这让我很感动。
我知道现在农民的生活普遍好了,村里造了许多新房子,但是,总会留下一两间旧的吧,所以我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条巷子。可是无论我怎样寻觅,掩映在山茶花和香樟树中间的,全是屋顶上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墙上贴着漂亮的马赛克的新楼房,而根本看不到“乱石墙”的影子。我迷惑了。请教陪同我们的村干部,才知道现在的和鸽村是全新的——当年的旧村是在拦洪坝里面,在水库蓄水前,村子就搬迁到水库外面来了。
我对这个水库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所以它造好后,我曾多次来看望它。二十多年前在柴桥工作,带着学生来游网岙龙潭,就曾顺便向南走上水库;清水到城湾通公路后,又多次上来探望;太河路通向春晓后,更不知带朋友带亲戚来了多少次。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站在水库的东面看它的。今天,我们通过和鸽村内的水泥路,从溢洪道旁上到了大坝西边。站在二鼎庙前,水库有一个向西的分岔,而在这里,我找到了旧时的痕迹——这二鼎庙对面雾岚萦绕的山坡,正是我当年挖土的地方!
那时,我们劳动的内容就是从山上挖下土来,用手拉车运到拦洪大坝上去。我们干活有定额,每天必须完成一定的土石方。我们总是拼命地干,这“拼命”两个字,是真的随时有生命危险。我自己就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
把山泥用镐挖下来,再铲到车上,是一个很费劲的活,为了省力并且提高工效,我试着把土坡下部的泥先挖空了,然后把车子推进挖空的地方,让上部的土直接落到车上,这样就快多了。但这一次,上方的土太厚了,塌下来非常大的一块,一下子把整个车子压垮并埋住。好在只压坏一辆手拉车,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如果土块再大一点,我自己也将葬身里面!
我们往手拉车上装泥土,是尽量装满。拉着几百斤重的车从山坡上往下跑,车随着惯性越来越快,为了减速,就要让车架后部着地,增加摩擦力,而这一来,车的方向又难把稳。有一次,快到坡下时一个急转弯,我一下把不住,车翻了,整车泥土覆在我头上身上。后来救我的人说,如果车上有大的石块,我的命就完了。
现在看那对面的山坡,是满目苍翠,不知坡上的枫杉松柏们,是否还记得当年那惊险的一幕。其实类似的惊险何止我一个人遇到,只是这些惊险已经习以为常,大家还是一样地用溪水洗脸,一样地吃着萝卜干汤、蒸米饭,一样地用红药水搽擦伤的手用橡皮伤膏贴扭伤的踝,一样地脱下沾满泥沙的衣服躺倒在垫着稻草的地铺上呼呼大睡。
想起来有点自豪,这拦住了800万方水的长260米、高27米、坝顶宽4米的大坝,就是包括我在内的“泥腿子”用一车一车的土筑起来的呢。今天,望着库内的粼粼清波,想着曾受惠的数万亩农田,我笑了。我笑我自己。那时,我和许多同伴一样,是牢骚满腹:栉风沐雨、胼手胝足的,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做得那么苦?种好自己的田地不就行了吗?可是如今,我尝到流血流汗的甜头了。想起和鸽村内一个亭子的对联上写着“日月生辉万物更新,风调雨顺民乐无穷”,这“万物更新”,这“民乐无穷”,不就是我们每个人用自己的辛勤付出换来的吗?
和鸽村,我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