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赶车到镇上，卸下驴，背一“蛇皮”口袋，沿街一家一户去打听：“有酒瓶卖吗？”
他不进人家门，只推开大门一道窄窄的缝。
这当中，院儿里正洗衣服或喂奶的妇人，便会抬起头，瞅他一眼，冷冷地问他：“几分一个？”
田七心领神会，忙举步跨进门槛，堆一脸滑稽的笑，瞅左右墙角的瓶数，低低地给出一个价儿。对方不依，讨价还价。讲到要紧处，他便脸儿一沉，蛇皮口袋往肩上一搭，不买了。
这期间，他假假地走至门外，倘若还没听到主人回话，他定会折回来，仍旧堆一脸滑稽的笑，说：“罢了，就算我白为你们‘卫生’一回吧！”
当下，这笔小小的生意就算成了。
今天呢，田七正赶驴车街上走，镇政府饭堂的黄胖子推开一窗子热气，向他招手。
田七歇下驴，忙去抓蛇皮口袋。
黄胖子窗子里喊：“连驴车赶来，连驴车赶来。”
田七乐了，忙折驴车进镇政府大院儿。
期间，驴车快要装好时，田七拐小街的铺子里，买来两盒“淮海”。黄胖子一看他拿来两盒“淮海”，当下就不高兴了，冲田七吵：“我那么些酒瓶子，就换你两盒‘淮海’？”
黄胖子没好气地把烟还给他，拽他衣袖自饭堂里出来，沾着菜叶的手，指指点点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多少酒瓶子？嗯？”
田七搔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自个也不好意思起来。咧个大嘴傻傻地笑。
这时候，大院里许多站闲的人，听这边吵吵，相继端茶杯或叼烟卷向这边靠来。
“你们说说，这么些酒瓶子，就换他两盒‘淮海’？”黄胖子说给围观的人来评理儿。
田七好似被人看得害羞走来，挠头笑着，换一回脚步，一本正经的样子，站好。
“老头，这么一车酒瓶，至少能换五条‘淮海’！”
“就是，别太抠门了！”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说那老头。此时，有人看见老头手持两盒纸烟，便跟他打趣，说：“你手中的烟卷，怎么不分给大伙抽来？”
田七笑，明知人家是逗他耍的。可他还是把纸烟撕开，拽出一支，捏在手中，瞅一圈人，说：“你们都是大干部，不嫌孬，吃吧！”
人们“轰”的一声，笑了。显然是没有人去接他那只脏手捏着的烟卷儿。
“老头，这烟卷太孬，买好的去！”
“对！买好的去，老头。”
大伙都想逗他耍。一时间，田七像个活宝一样有趣。
“乡下人，哪有钱买好烟卷？”
“没钱？没钱你出来收什么酒瓶子？”有人把话接过来噎他。
“算了，别跟他打牙，没钱就把车上的酒瓶子给我卸下来。”刚去屋里添炭的黄胖子，愤愤然地又出来。
有人扯一下黄胖子的围裙，圆场说：“人家老头说了，还要再去给你买五条‘淮海’。”
田七忙转身，冲黄胖子和那个打圆场的人笑，递烟卷。
黄胖子胳膊一抡，又抡，没好气地说：“去！别来这一套。”
田七呢，仍旧撇着个大嘴，傻傻地乐，且换一回脚步，摊开双臂，很是为难地说：“没钱，实在是没钱！”说完，还摸遍身上大小口袋。
“没钱？没钱把衣服押上一件。”有人出歪主意。
几个小伙子立马欢呼雀跃起来。
“对！扒老头衣服！”
说着，还真有人上来抓他的棉衣哩。
田七知道这是逗他耍的，仍旧傻傻地乐。
“咦！老头有钱？！”
逗抓他的人，触到他棉衣内层的硬处，拽出一个装钱的塑料袋，立马大惊小怪起来。
田七一看“钱袋”被人拽出来，顿时恼了，一把夺过“钱袋”，猛推那人一把，脸色一沉，吼道：“我有钱怎么啦？”略顿，他又大声吼道：“我有钱是我自己血汗挣的！”
刹那间，田七的脸色变得铁青，很吓人！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这老头会这样，一时间都愣住了。
田七呢，看大伙都愣着，不敢吱声，就更加得意了。他指自个鼻尖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田老七不讲理是不是？”说着，他猛一拍胸膛，答道：“今天，没啥道理可讲！”他问黄胖子：“你要是个有种的，今天，你给我如实说说这车酒瓶子的来头？”
黄胖子不知道这老头是怎么了，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想往众人身后退。
田七呢，换一种口气，问一圈人：“这瓶子里的酒，你们哪个掏自个的腰包买过？嗯——！”说着，他一拍胸脯，厉声吼道：“没有！你们谁也没有掏过自己的腰包。这都是公家的酒，都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还有脸向我来讨酒瓶子钱？哼，小街上走走，听听人家骂你们什么哩！”
说着，田七怒指一圈人，吼道：“我实话告诉你们，今天这车酒瓶子，我田老七拉定了，哪个有种的敢拦我，我就开他的‘血瓢’。”说完，田七抓过一个空酒瓶子，用力握在手中，并调正驴车，蛮不讲理的神情，大步大步地走出镇政府的大院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