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乡下正忙着刨花生、收果子的时候，大哥贸然进城来找我。没说有什么事情，进门把一篮子花生和几条鲢鱼放下，埋头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半天一句话不讲。
我和我爱人看大哥情绪不对，试探着问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我的父母早逝，大哥是我乡下唯一的依靠。平时，他很少进城来。
大哥抬头苦笑了一下，说：“哥被改穷给耍了。”
改穷是我小学同学。这些年，跟我关系还是不错的。但，我不知道他和我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哥说，开春时，他和改穷合伙包下了村前的小水坝，计划养些鱼，年底捞出来卖。没想到改穷那小子看水坝里的鱼一天天长了，想一个人独吞，他串通好当村长的姐夫，把大哥给“晾”在一边了。
哥说，小水坝里的鱼，都是他平时撒网时逮的小鱼秧子放在里面的。眼下，个个都有斤把重。
大哥是逮鱼的能手！他家里有七八条亮闪闪的挂丝网，还有两把手撒网。村东的小河与盐河相接的河汊子里，经常能看到大哥背个鱼篓在那里撒网捉鱼的景致。
大哥平时在县化肥厂上班，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又跟村里要了几亩农田。上班时，自行车后面驮个大鱼篓，里面装着渔网、皮裤和捞鱼的勺子。下班途中，看到沟坎河汊子里有鱼花翻动，就停下车子，蹬上皮裤，下到水里弄两网，捉到鱼虾，少了带回家自己吃，多了就手卖给路边的小饭店。应该说，大哥一个人的收入，能赶上我们两口子在城里的工资，挺不错的。
但，大哥不满足现状，整天琢磨着赚钱、赚大钱！他每回逮鱼时捉到一些小鱼秧子没法处置时，就想到村前的小水坝。那是一汪长满蒲草的肥水塘，一年四季，流水不枯。大哥想把捉到的小鱼小虾放在里面养着，养到秋后或年底鱼虾长大了，再捞上来卖大钱。但，大哥还要上班，他没有时间天天守在水塘边。同时，还担心水坝里鱼虾养大了村里人会红眼！思来想去，大哥找到村前的改穷，他家住在水坝边，又是村长的小舅子，很牛皮了！没人敢惹他。大哥拉他入伙，可是动了一番脑筋的。
酒桌上，大哥跟改穷碰杯时，说：“我不要你投资一分钱，只要你能把小水坝里的鱼看好了，年底捞鱼时，咱俩一人一半。”
改穷被大哥二两小酒一“烧”，更加牛皮了！酒杯往桌上一蹾，拍着胸脯，说：“操，只要我往小水坝里插上一块牌子，标明水塘里有我们养的鱼，看谁还敢动一个鱼秧子！”
改穷说的“我们”，显然是指他和我大哥两个人。
可事情刚过去小半年，改穷看到水坝里的鱼长大了，想吃独食，跟大哥耍起无赖！托人给大哥捎过话来，说他和村里签了正式合同，小水坝被他一个人承包了，没有大哥什么事了。
大哥一听，非常生气！但他又不想和改穷那种人去理论，他憋着一肚子火，进城来找我，想让我在市里找找关系，压压改穷和他姐夫的头皮。大哥说：“不为那口馒头，为那口气！”
我问大哥：“当初，你和改穷包水坝时，订没订合同？”
大哥说：“口头上说说，没当个事情，谁寻思改穷那小子，仗着他姐夫当村长，欺负人！”
我宽慰大哥说：“算了，全当当初没有那回事。”
我做大哥的工作，说我们都是出来工作的人，别跟村里人计较那些一星半点的蝇头小利。
大哥半天冒出一句，说：“这事情不怪改穷，问题全出在三更身上。”
三更就是改穷的姐夫。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在上面说句话，把三更的村长给撸掉，省得他在村里牛皮烘烘的。
我跟大哥说，三更对我们还是不错的。我提醒大哥，当初村里批给他的那几亩水田，就是三更一手操办的。
大哥可能也想到这一层，半天不吱声了。接下来，我又跟大哥说了三更对我们兄弟的一些好处，大哥慢慢把头低下了。中午，我陪大哥喝了几杯酒。下午，就送他回去了。
这以后，村里有人进城办事时，到我这里喝杯茶、歇歇脚，提到改穷跟我哥承包小水坝的事，都说改穷心眼子歪着，都说我在城里，应该找找人帮乡下大哥说句话。
我听了，笑笑，也就过去了。
当年春节，我回乡过年，正赶上改穷起鱼。
晚上，我和大哥正在家里喝酒，改穷挑着两大筐白花花的鱼来了。说是看我回家过年了，送些鱼给我吃个新鲜！可，我和大哥心里都有数。那些鱼，或许正是大哥应得的一份子。
回头，改穷吸着我给他的香烟离去后，大哥当着我和大嫂的面，仍旧气恨恨地说：“今天，要不是看二弟的面子，我当场就把那鱼给他扔到墙外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