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冬的昆仑，单调到让人乏味。不是阴云就是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相当少见。若是那样的日子里，能和心上人去到昆仑传说中的小逍遥峰，看万里冰封揽美人在怀，呜呼乐哉！
不过现在，小逍遥峰上没有如花美人立云端，有的只是两个煞风景的大汉。
“没问题吧？”
“啧啧啧，我说小李子啊，你看看人家空山，他就从不会质疑老道我英明神武的决策。”
“小李子……”
“让干啥干啥！这才是对兄弟的信任不是？唉……早知道还是带空山出来了，要不是那只懒猫缠着他，你才没机会哩！说起那只猫我就来气，它才叼走老……”
“停停停，打住啊！我去、我去还不成？！不过……我们算是兄弟了？”
“笑话！你在这昆仑恶人据点，吃老道我的，喝老道我的，这还不算兄弟？！”
“……”
“快去收拾了那只熊！晚上给你做熊掌吃！”凝云道长侧坐在一头驴子上，两手缩在袖管儿里，本是不愿伸出来暴露到寒冷的空气中的。不过此时，像是为了鼓励对方，道长做出极大的牺牲，他伸出手握下背上的拂尘，边挥舞着边语气轻快的说：“我在这儿为你助威！”
而被叫做“小李子”的人，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借住在恶人据点的那位客人。混熟了以后，凝云就给他起各种外号，一天一个不带重样，全凭道长的心情。今天他的名字，似乎定格在“小李子”上了。
小李子拍拍胯下的太白仙鹿，松开背上的暗红长枪，握在手中蓄势待发。他很想像原来骑马一样，一甩马嚼子就能让坐骑明白该怎么冲上前，踩晕敌人，哦不，敌熊。
可今日不如往昔，凝云嫌弃太白仙鹿挑食还能吃，非要让它动动腿，才不算浪费掉这几日的皇竹草，于是小李子就只能骑这头鹿来打猎。
“快上啊，怎么磨磨唧唧的，说好的东都狼呢！”
“……”
只见饿狼小李子抬手挥枪，正欲一把拍到鹿屁股上，可没成想还没拍上去，这灵性的小家伙自己猛地一踩一跃，差点把他蹬下去。好在小李子乃是身经百战的好儿郎，他好笑的扶着鹿脖子，很快习惯下这种骑法，直接忽略掉鹿和马的奔跑方式的大不相同。
只消眨眼的功夫，鲜血热腾腾的打白熊的喉管冒出，涓涓的好似溪流。本就暗红的长枪沾上些腥红热血，恰似美人点绛唇，不可方物。
“成了，怎么弄回去？”小李子得意的拍拍手，表示这小菜一碟，难不倒东都狼。
“当然是你驮回去！”凝云道长翻了个白眼，带着嗔怪的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回道，“难道还要我动手？！”
“……”
昆仑雪原上，一人侧身骑驴，欢快的唱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啦啦啦，今天晚上吃熊掌，啦啦啦，不给臭猫吃，让你偷我鱼！”
另一人跟在太白仙鹿背后慢吞吞的走着，背上扛着巨大的猎物。仙鹿倒是好心，还慢下不步子，用鹿角帮他顶两下，看着要滑下来的白熊尸体。
小李子特别无奈，他原本觉得自己都算是随性的人了，可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凝云道长更是随性到随意的程度。
这样的人，来统率此次恶人一边的筹谋，真的好吗？
背着猎物的小李子扪心自问，居然有些情不自禁的为那几个出任务的恶人担起心来。
江徒墨、叶景濂、蓝初、唐鸢、叶刃耀……仅凭五人，能镇得住黑龙恶人那里？更何况江徒墨还有个拖油瓶，昨天刚得到的消息，他的身份已经暴露。
原计划既然已毁，只能重新潜伏，而且那几人会更警觉。虽然唐鸢的信上说，江徒墨已经再次混进去，可最后能不能从浩气活着出来，很是个问题。
这样算下来，就只剩四个了……
小李子停下脚步，直起身子放下白熊，太白仙鹿也顿足回头，它乖巧的舔上小李子的手。
“你这家伙，也不怕舌头黏上去？”
太白仙鹿眨了两下眼睛，看向小李子的目光炯炯，让人觉得它什么都听得懂、什么都明白。
“没事的，冷着冷着就习惯了，”小李子笑着回看仙鹿，“倒是你，不担心你的主人？”
仙鹿刨着蹄子带起冰渣，它轻快的鹿鸣就是回答，里面饱含着对十五的信心。
“喂——！在后面干啥呢，再不回去晚上就没得吃了啊！”
已经走出很远的凝云，坐在驴上扯着嗓子吼道。听到召唤的小李子，最后顺顺仙鹿的皮毛，枪一挑熊上背，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太白仙鹿再次伸直脖子，冲天鸣叫两声，而后紧随两人而去。
冰原上，白熊留下的血迹很快被风吹雪掩住，天地无情，身死痕消，什么念想都没刻下。
春色满盟管不住，点点红云入炉来，百草药炉的花花叶叶映着晚霞，妩媚的很。霍七七和章冽一直在栖霞幻境待到暮色四合，才动身回到住宿的地方。得了归翎好一通埋怨，军娘说她差点没委人满盟去寻。
出游一番，章冽的心情看似好了不少，她甚至还亲自下厨给众人做了桌美食打牙祭。
酒足饭饱后，又是信息交流的好时机。
归翎说浩气盟想让她戴罪立功，再出一次任务，不过任务内容是万万不能透露的。军娘还表示，若是七七或者大家有谁想留下，浩气盟欢迎有识之士加入。当然，测试考验还是要有的，不过那都是先确定要留下以后的事儿了。
“我留下。”
听完归翎一席话，最先开口的竟然不是霍七七而是十六！
剩下的几人，均是异常吃惊的看着立刻接话的少年，尤其是十五，她虽然想过十六会希望留在浩气，只是没想到他答的这么果断。十五有些难过，十六甚至都没和她商量一下，原本抱着这小子说不准会跟着自己的念头，现下破灭了。
不过说起跟着自己，十五又在心里自嘲起来，她自己都还没想好下一步的去路，又有什么资格希望少年跟着一起呢。
沉默的四人中率先回过神的是归翎，她看向十五，有些尴尬的开口：“诶……嗯，那十五你呢？还有冽儿，你要不要留下？”
军娘话到半途，又多加了个对象，像是想掩饰字里行间的不自然。待她问完，十五和章冽均是沉默。
“我要离开，还有……下次见面也许就是敌人了。”？！
先开口回答的是道姑，且这姑娘语出惊人。归翎和十六均是一震，像是有点不大相信，这话出自道姑的口。就连十五都从沉思里醒过神，托着下巴打量着道姑。几人里神色如常的只有霍七七，她像是早就料到道姑会这么说一般，只是起身拍了拍章冽的肩。
“以后没我帮你清理路上的小鬼，可别哭鼻子啊！”
“嗯。”
“找到江徒墨了，替我好好揍他一拳。”
“那是一定，我也想好好收拾他呢。”
七七和道姑的一问一答里，竟有些作别的意味。问答完毕后，霍七七径自走出沉闷的房间，回自己屋里去了。
盯着七七离开的地方好半天，章冽方才开口：“我去收拾东西，今夜就走。”
“嗨，起码现在，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归翎先是目送七七出门，转头又瞅见再次情绪低落的道姑，只得振作精神强笑着开口，“估计短期内也不会兵戎相见，不妨多歇一晚，急个什么呢？而且你吃饭时说，下午去了栖霞幻境？嘿嘿，我来浩气这几月都还没去过呢，要不然，明天一起去看看再说？”
“……”章冽望着军娘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略微思量一番后，小声回到：“嗯啊。”
也不算是不欢而散，但谈及未来，再回想起过去的半月，这几人的情谊已远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彼此都是并肩战斗过伙伴，现在分道扬镳，不禁有些惹人心伤。
十六、七七、冽儿，这三人都已决定好下一步，而十五就跟她的时间一样，停滞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她原本出谷，也是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死生之事、生活之道，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十五和师父王积薪讲好，要想通自己的“道”再回去，可现下之境，委实堪忧。
为了十六留下？十五很在乎这个师弟不假，但这么轻易抉择自身，真的好？
离开浩气云游？那天地之大，哪儿有答案。况且，谁又能确定，离开就能想明白；谁又敢说，留下就没有谜底。
才出万花谷时，十五以为自己比十六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
十五不信佛，不信道，她信天地之理。她觉得自己体质变异并非意外，而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既然如此，为何是她？她又该怎么度过这无尽的岁月？
这些问题，要是永远瑟缩在万花谷中，是定然想不明白的。本以为出谷会思路清晰些，不想这么快便遇到困境。
其实十五明白，自己很是不喜所谓正邪泾渭分明的鬼话，这世上哪儿有绝对的是非？
所以曾经的她，不想理睬夸耀恶人的凝云，却听得进他把昆仑风光娓娓道来；现在的她，同样对归翎和浩气的“忠义正气”没兴趣，那也就自然也不愿被此地的条条框框所拘。
现在，对十五很重要的师弟要留下，那她呢？何去何从！
一想起十六，十五不禁有些咂舌，这小子成长的未免太快。不单单是功夫，更是决断力，果敢的让她这个师姐都汗颜。
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