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啪作响，明明有四人围坐在一起，却分外安静没有一人张口，哪怕是话多的十六。
那天的伏击根本就不算伏击，显然计划暴露，被伏击的反而是我们，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恶人据点的地牢里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又一路被追杀。而你，入浩气时间最短，安安全全的在龙门，毫发无损，很难让人不怀疑，泄露计划的人是你，归翎。
这是唐门的话。
哦？倒是有活着回来的明教报告说，全军覆没，而且我在龙门雇的人，可全死在你的毒下，追杀你的人实力并不高，演戏在给谁看，唐猊蜇。
这是天策的话。
还有一种可能，是恶人在挑拨离间。
万花之一。
我们需不需要换个地方说话，书里不是讲，客栈这种地方一向眼多手杂隔墙有耳的吗？
万花之二。
于是，薄薄的日色里，一行四人离开客栈，气氛微妙的上路了。
比起城内秀色可餐的月景，城外林中的影影绰绰倒也别具一番风味，枝桠间半露半掩的月色很是撩人。
而此时的十六，又是百无聊赖的晃着鞭子，和一边蹦着的太白仙鹿大眼瞪小眼。月色尚好，赶路也未尝不可，不过这随着夜风而来的味道却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在预示着长安的第一场春雨，已经离得不大远了。
马车内的氛围可比外面尴尬多了，里面三人互相看着彼此，却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暗下里的思潮涌动当然没停，两人各怀鬼胎的揣摩设计着，一人好整以暇的准备看戏。
十五往车窗外看去，已有薄纱笼上明月，让它氤氲的仿佛能掐出水来，这样的情境十五见过不少，她在心里慢慢的数起数来。
一、二、三……
待她数到八十一的时候，水嫩的月亮已经彻底躲了起来，十六探进马车说道：“感觉要下雨，路也看不太清了，先找个地儿避雨歇上一夜吧。”
洞外雨潺潺，春味正浓，穴内火熊熊，寒意渐满。
十六终于忍受不了这难捱的静，他扫视剩下三人道：“我说，既然是过过命的兄弟，这点挑拨就有间隙了？不至于吧！”
“没过过命。”
整齐划一的回答让十六只想无语凝噎，他憋了半天又想了一句：“要不吃点东西？孙老头子常说饭要按顿吃，不然伤身！”
……
“吃饱了你们才有力气继续想不是？”
……
十六默默地翻起包袱，拿出干粮给几个大爷一一递过去，到递给十五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除自己以外的声音。
“糖葫芦。”
“哦，”十六从宽大的袖子里捞出纸包包好的糖葫芦，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的递了上去。直到他啃了会儿干粮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她怎么知道我买了的！
这时的十五已经迅速的消灭完一整包，她粉色的舌尖舔着嘴角，满足里带着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十六低头笑的开心，手里干巴巴的胡饼也啃的有滋味起来。
“吃完了伤员就早些休息吧，我和十六轮流守夜。”心情不错的十五发话，看众人没有异议，她又向十六补充道，“我困了，午夜叫我。”
十六默默的看着十五拢了拢地上的草叶，还左右试了个舒服的姿势，她背对篝火蜷着身子安逸的闭上了眼睛。
不带这样儿的……
我逛了一天，又赶了个把时辰的马车……
为何先睡的是你……
“啧，白瞎了那包糖葫芦了。”十六虽有小声念叨，可他还是乖乖的走到洞穴边上，挑了块还算干燥的石头坐了下来，再回头时，只见三人均已闭眼躺倒，只是不知周公是否入梦。
少年摘下腰间的笛子。
很快，笛声盈满不大的洞穴，还渐渐溢了出去，飘渺悠扬正适合安眠，有如萤的雪花为伴，十六这前半夜，想来也不会太过漫长。
此时的恶人谷，耿耿星河之下，赤地千里。干燥的空气再加上雪魔的笛声，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烦躁的了。
平安客栈内，凝云正用自己的新拂尘扫着空山的脑门，拜这无聊之举所赐，后者闪亮的像是折射了烛火一般。
“你们二人平时都这么闲的？”
“是啊，若不是这地儿这么干，可闲的都要发霉了呢，”凝云停下手里的“活”，笑问客人，“这衣裳可还合身？”
“料子不错。”
“那——走的时候可别舍不得脱啊！”
客人看着凝云翘嘴挑眉很不正经，于是便更不正经的回道：“那就不走了呗。”
“成啊，跟着老道我混，绝对比在浩气盟有前途！”
“我觉得也是，”客人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不过，若是要我天天听这笛声我可受不了，你们的雪魔该提高下乐感了。”
“等到你有资格见他，不妨亲自说与他去，”凝云望向窗外自言自语一般道，“倒是不知道万花的那个小子怎么样了，他的笛声可还是很不错啊……”
雪魔王遗风，因爱人身死而屠城给她当陪葬，这血腥里透着的****鲜少为外人所知，世人只知他是建起恶人谷之人，谷中十大恶人之首。
曲奏红尘无人回，唯见白雪送魂归。
阿嚏！
笛音一挫，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十六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看着外面潺潺的雨声势渐小，并没有缠绵不去的态势。
刚准备继续吹，却又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十五自己醒了。
“还没午夜呢，不再睡会儿？”十六压低了嗓音问道。
“想看雪了，你继续。”
少年笑的开心，笛声再起之时，还是同样的调子，却分明包裹着些难以言喻的愉悦，飘的很远。
“等等！”道姑叫下前面的人，“你听这是不是笛声？”
猛地停住脚的霍七七，稳住身形屏气凝神。
“确实，夜半笛声？”
“我记得下午那个叫十六的少年，用的就是笛子！”
“走！那边传来的！”
霍七七和道姑火急火燎的赶到客栈时，得知下午三人便已离去，还听说他们带着另一个人，那人前两日像是有疾在身并未出门，今日醒了也一同离去。
有疾在身！
李劲风是不是你！
有天策坠下万花的山崖，这儿就有两个万花弟子和你们天策门徒护送着谁。
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你一定是要被他们送回天策府对不对！
抱着这个念头的霍七七，拉着道姑片刻未歇就追了上去，雨水都没拦住她的脚步，直到刚刚被听到笛声的道姑叫住。七七觉得自己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笛声，简直如仙乐一般带着希望。
笛声早已停下，冲出密林的一刹那，霍七七看到下午的那两个万花弟子一脸戒备的看向自己这边，但她顾不上这么多，竟然一招蝶弄足就冲进两人身后的洞穴。
十五十六只觉得身边刮过了一阵风，方才还看到人刚从树林里窜出，下一秒其中一个竟然已经晃到了两人身后。
十五被惊出一身冷汗，握笔间春泥毫针就都套给了十六，自己暴露在月光下，什么防御都没有。十六倒没那么紧张，他攥着笛子回过身，看到了有些熟悉的粉色背影，湿汤汤的滴着水。
是吃霸王餐的那个？
疑问还在心底没抛出口，急忙跑上来的来者其二就先开口了，道姑对面色严峻的十五说：“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
小丫头皱眉握笔没有一点放松的意思，倒是十六扭头回话了：“章菜刀？”
……
这么一折腾，本来睡着的伤员也纷纷起身睡意全无，从开始的警觉到惊讶，再到莫名其妙，一行四人被这两个夜半闯入者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白蓝的外袍被挂在洞口，享受着月光浴和夜风的洗礼。
没看到想见之人的霍七七，像是被人抽去一魂一魄般，没着没落的瘫坐在地上，披着鹿皮面无表情。也只有口齿伶俐的道姑，边烤火边来向众人道明来意。
她们两人，一个是来等名叫“徒墨”之人，一个是来寻李劲风的。
李劲风，归翎的师兄，唐猊蜇的兄弟，又是一个死在小半月前的人。
而那个叫“徒墨”的家伙，很可能来者不善，所以道姑也自诩是来保护他们的。
又加了干柴的火，烧的很旺，六个人围在火边，没有一个人做声。除开人数不同，这情形跟几个时辰前实在太像。
这回先忍不住的是道姑，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不知几位这几天，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可疑之人倒是没有，目的明显来杀人的，倒是有一个。”同样早就按捺不住的十六立刻回话。
“诶！是不是你的同门！个长得很俊俏，就是有点妖里妖气的……”
“啊？”十六很疑惑，“我们遇到的是个男的啊，像是个叛出师门去恶人谷的藏剑弟子。”
“我说的就是男的……”道姑不开心的撇撇嘴补充说：“不过算了，既然不是万花弟子，那应该不是徒墨。”
“你朋友名字和你一样奇怪诶，明明是男的还叫的涂涂抹抹的。”
“徒墨啦江徒墨！江河的江，徒留的徒，水墨的墨。”道姑有些不快，“这么好听的名字，哪里奇怪了！”
“啧，就算是‘徒墨’二字，也只是一般，哪里算得上好听。”
“十六这名字，也没好听到哪儿去啊！”
眼看着两人要为名讳的事情争吵不休，归翎伸手制止他们。
“冽儿姑娘是吧？”
“嗯嗯，你们随七七一道，叫我冽儿就好！”
“那好，这位冽儿姑娘口中的‘徒墨’到底为何要来找我们，又为何是不怀好意的来的？”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道姑歪头，思量了半天也只得了一句，“是谷里上面下的命令。”
“谷里？莫非姑娘也来是恶人？！”归翎扫了一眼自己的枪，不大自然的问到。唐猊蜇也挪了下位置，好像坐的不太舒服的样子。原本看着火苗发呆的十五也突然来了精神，腰板儿挺得倍儿直。只有十六，和刚才一样兴趣盎然的看着道姑，听得专注。
看到众人反应各异，道姑急忙摆摆手说：“不不不，别误会啊！我虽然在昆仑的恶人据点，但是不算恶人谷的人！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厨娘。”
“诶嘿嘿，厨娘？所以你才叫菜刀的吧！”聚精会神听了半天的十六，像是终于抓到了道姑的什么把柄似得，笑的奸诈。
“啊喂！还以为你多好的心肠呢！没大没小的，小混蛋快叫姐姐！”
“我没有姐姐，”不知为何，少年的声音冷的很快，“就算有也只有师姐。”
说到这里，十六像是突然舌头打结，红了耳根的他小心的瞟了眼十五，见后者又看着火光发起呆来，才放心的继续说道：“再说了，你看起来也没多大。”
“我都二十了！”
“谁信！”十六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你——！”
无果而终的谈话，始于道姑终于道姑，只见她和十六背向而坐，简直有几分相看两相厌的味道。
归翎有些无语的看着两人，她倒是还真没想到，这个道姑比她还年长。确实如同十六所言，这姑娘看起来真没多大，外人之见的话，顶多刚过笈笄之年，只能勉强解释说，纯阳宫养身有道吧。
也不知道姑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两人之中看起来更靠谱些的霍七七，自打从归翎、唐猊蜇两人口中确认了李劲风已死的消息，整个人就失魂落魄的游离在众人之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的归翎也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霍七七”这个名字耳熟，这分明是李师兄不时提起的那位青梅竹马。向来沉醉于兵书枪法中的归翎，当初并没怎么注意听师兄是怎么说这姑娘的，只模糊记得师兄在念起她时，从来刚毅的脸都变得线条柔和起来。
归翎有些难过的看着神游的七七，失去心爱之人的感觉她是深有体会的。儿时的她，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现下一干同袍也命丧黄泉，想从悲伤中站起来，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
神情有些恍然的归翎，默默的看着十五，只见她抽掉些柴火，安抚十六和道姑早睡，自己走到洞口陪着道袍去了。
十五从来都知道该做什么，真好。
火苗摇曳，火光昏暗，军娘靠在余温尚存的洞壁上整理思路。
小半月前我们接到任务出师龙门。霍七七听到风声追着师兄，一路直接去了昆仑，被徒墨抓到。我们在龙门大本营拟好计划，却在昆仑的伏击里被反伏击，全军覆没，哦不一人被俘一人生还。现在被俘的那个竟也活着逃出来了，可内息堵塞，若无暗器护命，简直为人鱼肉，就在他快要再次被抓时，又偏巧遇上从万花出来的我。
霍七七是怎么听到风声的？
唐猊蜇受了重伤为何还能逃出来这么远？
明教弟子是真的因为才复出而太过紧张，还是另有隐情？
谁在说谎？
归翎揉着酸胀的太阳穴，眉头不展。
这一切的一切太过离奇，怎么看都透着些阴谋的气味，归翎的心里泛起一阵惶恐，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牵线傀儡，被那根若有若无的细丝拎着执行下一步，僵硬呆板随时有被抛弃的危险。
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