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挤进分房大队
单位又开始规划盖房了。放眼望去，院里那成片的老苏联楼，陈旧的耸立在那，三层，六层的小楼挤满了三代同堂。随着人口的增加，又加入许多新生力量。单位的房子开始显得拥挤。而对于一个大型国营厂，又牵扯福利分房。这房子是远远不够的。虽然，外边的小区成片成片的建盖起来。人们的观念也开始明朗，所有的贷款，按揭，全额付款……都一股脑挤进众人的大脑。可是在旧的思想观念里，还是期望能够得到单位的福利房。哪怕是熬上几十年的工龄，哪怕是挤进漫长的排房大队里，哪怕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有门路，有关系的人随时挤在他队号的前边，哪怕是明知道那房子没有房产证，没有买卖权，可是大伙还是盼望着，翘首以待着，希望早日能够住上福利房。毕竟厂里的房子虽然面积不大，朝向按资排辈也没有好的朝向，可是和外边的商品房比，却便宜呀。就图这一点，这房子，就咋都得要上。必须要上。
这个月的厂内报纸被大伙疯传着，因为厂里开始规划将那些老式的苏联楼拆掉，一栋栋二十多层的高层将冲入云霄。而这就意味着，排房，分房就要开始了。
很快，排房通知就上了厂内文件。员工们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队伍也讲究，有拆迁队（旧房换新房的人们），老年队（凡是年龄在70岁的又住在六层以上楼层的老人），职称队（高级技师、工程师、中层干部等），大队（工龄符合，年龄符合，结婚的工薪阶层人们）等等，让所有符合条件的人们都开始行动起来。有资格的和没资格的，都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能力，开始展开这场分房大战。
小蕾是厂里的老员工。今年四十岁了，本来从工龄上，年龄上看，她都符合排房要求，可是偏偏她却挤不进大队里。就是因为她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婚了。她的前夫给她留下一个上初中的男孩，就消失不见。现在小蕾一人拖着孩子，拿着微薄的工资，挤在父母的房里，感受着兄弟姐妹的白眼和怨气。她也是难受无助。外边的商品房价位疯涨，让小蕾连想的资格都没有，就是想到那每月两千多元的按揭，她的无力承担。而租房也没有能力。好点的房子，只要带上天然气，暖气的，房价没个两三千一月是不可能的。而小蕾将自己的工资分派到吃饭穿衣，上学……就已经寥寥无几，哪还有那些闲钱去想别的事情。
就在刚刚开春的晚上，小蕾的父母和哥姐都聚集在父母那窄小的屋内，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小蕾。大伙口水四射的抢着说话，所有的话题只有一个：就是小蕾这次的排房。小蕾像个乖乖的，无助的孩子，默默的聆听着大伙儿的主意和观点。当大伙儿话语暂歇之际，小蕾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声音怯怯的说：“不是我不想要这房子，只是我单身，不符合人家排房要求，我连队伍都挤不进去，还提啥房子呀？”说着，小蕾美丽的大眼睛就溢满了泪水。这个时候，母亲就开始埋怨起来：“当时不让你找李东，你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吧？不仅自己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带个孩子，还耽误了单位的福利分房。你说你咋就不听话呢？”“行了，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父亲威严的声音霹头而下，让满脸愤恨气恼的母亲打住了话语，低头之际，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滴答一声，那轻轻地一声，仿佛敲在小蕾的心里，让她的心揪着痛了起来。哥哥这个时候又发话了：“别埋怨了！咱先想想办法。总不能让这次排房错过去吧？”姐姐也连忙点点头“天无绝人之路，咱一起想，总会有办法的。都别急！”父母“哎！”的一声，默然离去。小蕾望着父母远去的背影，那父亲曾今宽厚的肩膀如今也显得消瘦，背微微驼着，白发苍苍的发稀疏的挂在脑后，小蕾记得曾今是儿时的她常常骑跨在父亲的肩膀上，抱着父亲浓密的黑发，和父亲一起疯闹玩耍，至今那洋溢着幸福快乐的笑声还回荡在蕾的耳边。母亲也不再精干，无论从走路还是吃饭说话，速度都减缓了很多。脸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发已苍苍。小蕾低下头，让眼眶里的泪水无声滴落，她在想，自己长大了，成人了，却没能让父母享受晚年幸福，居然还让他们操碎了心。
在这个晚上，注定是让小蕾不平静的夜晚，家庭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哥姐各自回到了自己温馨的小窝，父母则窝在自己的卧室里再也不肯出来。小蕾在自己的床上碾转反侧，想到自己的现状，想到自己失败的婚姻，想到自己遥遥无期的住房，泪水再次无声的滑落，滴滴浸入头下的鸳鸯戏水枕，这对枕头如今也和她一样，孤单的没有了当年的喜庆。
第二天，小蕾由于一夜难眠，早上眼睛显得红肿淤青，虽然她的头很痛，浑身乏力，但是蕾还是起身忙碌起来。做好父母和儿子的早饭，洗漱穿戴，就已经到了上班时间，赶忙催促儿子上学，躲避父母幽怨的眼神，拽起背包就冲了出去。出了家门，小蕾才吐出大大的一口气，这压力太大了，让蕾的小心脏突突地跳动，仿佛冲出牢笼的小鸟，终于得到了自由。
进入工作岗位，蕾的耳畔就充斥着排房，交钱，拆迁……各种话题都围绕着房、房、房。小蕾好想捂住耳朵，怎么现在身边的热门话题全是房子呀？蕾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呀。
这时，蕾的手机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熟悉的音乐响起。小蕾一把抓起手机，接通，就听见好友琦气急败坏的喊叫声：“小蕾，你咋还这么稳稳地坐着？你咋不急呢？大伙都在为房子忙碌，你倒是也快些想办法呀！”蕾揉了揉快被振聋耳朵，无奈地说：“不是我不急，是我没办法呀！昨天我全家都对我进行批斗，他们都埋怨我一晚上了。”琦气愤地打断蕾的话“你现在就该想办法。让你买外边的商品房，你买不起。现在有单位的福利房，你又要不到，你说你气人不！”蕾将手机远离自己的耳朵，整张精致的小脸都堆挤成苦瓜状。她叹了口气“这不是我没办法了吗？分房排队是要有结婚证的，难道你让我随便拉个人去结婚吗？”小蕾突然听见琦一声欢呼：“你说的对呀！你就结婚呗！这样就可以分到房了！”小蕾眼前出现一道道黑线，真的是让琦给气糊涂了“你胡说啥呢！我就为了排房，在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来结婚，你还不如把我卖了得了。”说着蕾气恼地挂了电话。
过了不多久，蕾的电话再次响起。小蕾烦躁的拿起手机，嘴里嘟囔着：“今天这工作没法干了！”接通电话，又传出姐姐的声音：“小蕾，刚才琦给我打电话了。她说给你找一个男的结婚。这样就能挤进队伍了。”蕾都快哭了“姐，你们这是胡闹。”姐继续说：“我看这事能成。”“姐！你们都出的啥馊主意！”小蕾的神经快崩溃了。
终于一天结束了，小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中。儿子已经吃过饭了，早已默默地回屋里写作业。小蕾在父母埋怨的目光中端起饭碗，埋头吃了起来。吃完饭，父母没等小蕾收拾清理，就严肃地把小蕾叫到沙发上：“蕾，我们商量过了，你姐也给我们说了她的想法。我们都觉得可以试试。”“爸！妈！”蕾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不用说了！一会儿你哥和姐都过来。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父母不容蕾再说话。就离开了沙发。蕾无助的坐在沙发上，心里苦苦的，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这真是叫房逼的呀！
过了没多久，家里就一片热闹，全家人除了蕾，都围聚在客厅，沙发上围坐着哥、姐、父母。他们都在热心的商讨着怎样为小蕾寻找合适的丈夫。蕾直接被忽略，推到厨房洗碗洗碟去了。
姐姐先说上了“依我看，这排房进大队就要有结婚证，可是咱蕾就没有，只能找个人结婚了。”哥发话了：“蕾已经受过一回伤了。别这次为了分房就乱找个人嫁吧！”姐又抢着说：“又不是真的嫁！假结婚，明白不！房一买上咱就离婚，不就得了。”父母一边担心地问：“要是将来人家不肯离婚，就是赖上蕾了。万一再想要房子咋办？”哥也无不担心地点头“真的要找个稳妥的人。从人品到家境都不错的。这样才能放心呢！”姐想了想，说：“这样，将来咱和人家协议离婚。再把房钱八折给他。这样也不算亏他了。”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点点头，这件事就算正式定下了。大伙起身准备离开。姐拿起背包，回头说着“结婚的人就包在我身上了。先等我的消息吧！”很快，家里就安静了下来。蕾也收拾完家务。悄悄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觉得家里人疯了，为了这个房子真的是用尽心机。可是，蕾不能反抗，像现在这样，蕾拖着儿子，赖在父母家，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用这个方法可以得到房子，何乐而不为呢？而且，这结婚就是走个过程，将来也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久，姐就筛选了很多男子，有离异带小孩的，有没结过婚的王老五，也有离婚没负担没孩子的……原以为就是找个离异的男子假结婚，可是真的行动起来，却是真的太难了。找的这个人要实在本分，家境还不能太差，不然穷的趁机讹诈一下，也是吃不消的。所以，这个人选迟迟也决定不下来。
就在蕾淡忘这件荒唐事时，哥哥的电话打来了。“妈，爸，我想起一个人，绝对的合适。记得没，就是那个我们小时候老和我们玩的亮子，现在一个人，带个丫头，老婆去年就跑了。”父母也眼前一亮，“记得记得，那个亮子挺不错的，经常帮我们老两口。平时帮我们搬米搬菜的，是个热心肠的人。”父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蕾一听，就开始反对：“不行，那么熟，咋好意思呀？”“就这么定了，明天就找亮子商量去。人家还不一定同意呢！”父母不理会蕾的抗议，斩钉截铁的回答着。
第二天，亮子被请进了蕾的家门。蕾的父母同哥，姐就像众星捧月般把亮子围在中间，开始左一句，右一句的说服亮子。蕾望着亮子，看着亮子国字脸上刀削般的面孔，挺拔的鼻梁，神采奕奕的眼睛。从心底里不反感亮子，只是由于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没型没样惯了，现在突然拉出来当成结婚对象，蕾从心底感觉怪怪的。可一想到亮子这几年也是一个人拖个孩子，也的确是不容易。心里又对亮子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亮子那边静静地听着，一直保持着微笑地表情。蕾只见众张嘴巴一起煽动，所有的口水喷向中间的亮子。那场景，真的是让蕾想笑又笑不出来，憋成内伤了。
亮子回头看了看被忽略在一旁的蕾，对着大伙期盼渴望的眼神点点头。蕾就听见一阵欢呼，众人都拉着亮子开心的笑起来。姐兴奋地朝蕾招手，大声呼唤蕾：“快来，人家亮子都答应了，你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干嘛。”蕾苦笑一声，慢慢地站起来，一点一点蹭过去。大伙一把拉过磨磨蹭蹭的蕾，将她拉到亮子身边。“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们去领证。亮子父母那我去解释，都是多年的老至交了，相信他们老两口会理解的。”蕾的母亲自顾自地说，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也充满了活力，眼睛里闪烁着晶亮的色彩。
当次日的曙光柔和地洒满蕾的窗棂，大伙就为开始为蕾忙碌开了。蕾和亮子的父母们早就沟通过了，并且双方都觉得可行性非常的高。蕾和亮子就被急性子的家人推出了家门。蕾默默地跟在亮子身后，看着亮子宽厚的肩膀和背脊，心里感觉怪怪地。此时的亮子也显得沉默了，一直走在前面，不时的回头看看蕾是否跟上。就这样，他们俩一路步行，挤公交，最终来到了婚姻登记所。当两人从婚姻所里出来，同时站到大街上时，此时的两人就已经变成关系最亲密的陌生人了。蕾抬起她晶亮有神的眼睛，望着亮子，红了红脸，就低下头，匆匆地说：“咱回家吧！他们肯定在等消息了。”亮子点点头，就一起回到蕾的家中，家里等待着他们回来的亲友团们直接将他们围住，伸手抢过结婚证。“哇！”的一声欢呼起来。蕾看着那些至亲的人们闪烁在脸上的幸福的小光圈，心里无声的叹息了一下。回头望着亮子，无奈地笑笑，亮子也同样报以微笑，伸出他宽厚的手，拍拍蕾的肩膀：“现在你赶紧拿去排房吧！别耽误了。祝你好运成功！”说完，亮子转身出了大门，蕾呆呆地望着亮子孤独离去的背影。突然在她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忍和不舍。蕾轻微地甩了下脑袋，将这些自认为可笑的念头甩出了脑后。
自从有了结婚证，这排房就显得容易了许多。本来以小蕾的年龄和工龄，都是可以排到大队前面的，就是因为有这个结婚证的缺憾卡着，让蕾迟迟的不能住上福利房。所以在交了证件，办理了手续，小蕾的名字就正式挤入了大队里。很快，大队的名单张贴在厂大门口。每当蕾上班路过厂大门，就默默地凝视着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心里的感受真的是百味繁杂。单位里的同事都恭喜蕾，说她终于可以等到分房了，不用再将自己和孩子挤进父母那狭小的空间。蕾也开始憧憬着未来，那温馨的小屋，她可以随意的摆放自己喜爱地物件，铺上暖色的床单，挂上柔顺丝滑的窗帘。她和儿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以干点喜爱地事情。不用考虑老人的感受，不用顾虑老人的想法。如果，要是再有个老公该多好呀！这样，一家人就可以和和美美，其乐融融。想着，蕾的脸上就浮现出甜美的笑容。
院里的老苏联楼在轰隆隆的声响中结束了它的使命。那个记载着父辈年轻的记忆和蕾这般70年代的儿时记忆的房屋倒塌了，换来的，是新时代耸立云霄的高楼大厦。蕾也开始关注着这个房屋的动态。什么时候打了地基？什么时候镶入了钢筋？灌入了水泥？每一点点的变化都牵动着蕾的心，这期盼就像春天的嫩苗，正在扎根，抽茎，发芽，成长~~~~~~接着，单位就通知可以缴入定金10万，这排房就进入了倒计时。
蕾正在单位繁忙的工作着，今天的工作特别繁琐，让蕾顾不上喝水和抬头。可就在这个时候，蕾的手机响了起来，蕾想都没想，抓起手机就接听了。电话里传来亮子清亮而中气十足的声音：“蕾，中午下班后咱们一起吃个午饭吧？给你分房顺利庆祝一下。”蕾在匆忙中也没细想，就答应了下来。可等到下班那一刻到来的时候，蕾却忘了亮子的相约。用她惯有的急匆匆的步伐像家的方向赶去。正当蕾的脚踏出厂大门口时，就听见亮子焦急地呼喊声：“小蕾！小蕾！你停停！”蕾抬起头望着亮子，这才想起来亮子的相约，脸上一红，赶忙迎着亮子而去。“我忙的都忘了！对不住了，亮子！”蕾抱歉地说着。亮子笑笑，耸了耸肩，就邀请蕾进了自己的汽车。蕾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望着亮子：“最近，你的公司还好吧？”亮子笑笑，说：“还行！哪有你在单位上班稳定呀！时好时坏！”蕾没有再说啥，静静地看着车窗外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