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买书,新书旧书都买。不管新书旧书,只要买到称心如意的好书,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心甘情愿。给我印象最深、曲折最多的当属淘《历代文选》一书。
大约是十几年前,我去外地出差,回程时,在天津东站候车,看看还有时间,就信步遛达到候车室外边,见那里有个旧书摊,便蹲下身浏览起来。忽然我的目光被一本不太旧的书皮吸引住了:《历代文选》。拿过来仔细一看,是本下册,竖排版。我再次搜寻起来,希望能找到他的“一奶同胞”——上册,可怎么也找不到。翻开目录一看,不禁大喜过望,里边全是历代名家的经典之作,许多篇目原来散见在各种书中,每想到这些名人都在这里会面了。我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看。卖书人是个中年汉子,表面上不动声色,招呼着别的买主,暗地里却一直用眼瞟着我。
我一看价钱,九毛,便说:“便宜点吧!”
“你看它值,就买;不值,别费口舌。”卖主的口气很冲。
“缺个上册,我还得——”我继续磨他。
“那怕嘛?古籍书店去配嘛!”
我一听他说的在理,咬咬牙,买下了。
回到家,我才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书中汇集了唐宋元明清大家的精品散文。既有刘禹锡的《陋室铭》、杜牧的《阿房宫赋》,也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既有司马光的《赤壁之战》,苏轼的《前赤弊赋》,也有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读着这些风格各异、隽永深沉的文字,从中感悟到前所未有的旷达和深远。读了《陋室铭》,感受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美好情怀;细品《阿房宫赋》,从中看到了几千年前的秦王的奢侈与贪欲,也深为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所折服;而在《岳阳楼记》中,古人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怀令人叹为观止。特别是《少年中国说》那“少年如朝阳”一连串精辟的比喻让人拍案叫绝。仅下册就汇集了这么多的好文章,那上册更会是美文连篇了。我推测着、遐想着。
从此,我迷上了上册,说什么也要配齐了它。我根据这本书是“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这一线索,就利用去北京出差的机会去转,在王府井新华书店也未果。于是,又到天津劝业场二楼那个古籍书店去找,人家说早卖完了。下了楼,我又径直钻进了对面的古籍书店,还是没有。在那里,听人说南市卖古旧书的特多,我就倒车去南市,因不熟悉市里的路线,坐错了车,等到了南市,天都快黑了,但仍一无所获,匆匆忙忙去东站,赶到售票处后,发现晚6点去汉沽的最后一趟车也没了,只有夜里12点的一趟,没办法,正犹豫,后边人推推搡搡地大喊:“愣着干啥,买不买?”明天还要上班,买吧!于是,我买了一张子夜12点的车票,还有漫长的6个小时如何打发?我胡乱买了点东西吃后,便坐在候车室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又看起书来。那时,家里还没电话,打长途又不方便,等到火车抵达汉沽站,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早没了公共汽车,瑟瑟的寒风中,冷清的车站只有我一个旅客下车。那时,也不知什么力量支撑着我,也不知什么叫害怕,迈开双腿徒步十几里回到家中。
此刻,家人早已睡下了。一进门,妻子迷迷登登地问我几点了,说以为我在天津住下了,就没等。我没敢说是因为买书耽误了火车,却一个劲煞有介事地埋怨作报告的人讲话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鬼知道,哪有什么作报告的人。好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为自己的小诡计而沾沾自喜。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前的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一个新华书店为了改成舞厅,正在处理一批旧书。闻讯赶去后,只见店堂里人头攒动,书架上、地上到处是书,人们你挑我拣,像市场上买菜,又像是在杂货铺买货,你择我挑,热热闹闹。不一会儿,我便挑了一大摞旧书,刚要走,忽然眼前一亮,脑海中闪出了一本书的封面,我差点喊出声来:“这不是那本《历代文选》上册吗?”一把抢在手,久久不敢松手,生怕它会再跑掉。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书却在一片狼藉处”。
站在那里,我既为这本书感到庆幸,我终于觅到了日思夜想的书,又隐隐感到一丝悲哀:如此好的书竟然当废品处理掉了。
幸亏遇上了我。
打那以后,我从这本书中汲取了无穷的营养,融会贯通到我的许多作品中,心中感到十分的慰籍。每当朋友们对我发表的诸多作品进行褒扬时,我都要由衷地感谢书籍——其中也有那本淘来的《历代散文》的功劳,更会联想起淘书的种种曲折经历……
1996.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