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日升月落，父亲在土地的婚宴上，世袭着祖辈相传的牛鞭，世袭安分的天命。他怀抱藏粮的陶罐，养育一个时代，然后他老去，在一具犁里隐姓埋名，不被时间记住，就像那翻躺在田地里的稻茬，风化了——风化的父亲和稻茬一起睡在土地里开花。
又有一些年过去了，而具体的时间似乎变得不再重要，只知道是过了很多年，稻茬翻躺的土地上响起了马蹄声，一个女子，头插蔷薇花，风尘仆仆而来。此后她再也没有离开，做了我的妻子，和我一起经营着父亲留下来的土地。
年华抽走我的毛发三千，月光破窗而入，尘封午夜的琴房，我已中年，决定出一趟远门。人的一生应该出一次远门才会完美。我想去远方，去听海的声音，因为我无法做到和父亲一样，安安分分地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度过一生。
胸口别着一枝花，走了很远，途经了很多的村庄，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时间长了，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快回去吧，琴房剥落，发丝难以弹奏。
在故土，我有一所房子，建在水边，造得非常古朴典雅。回去故土的路上，收留你们，流浪的孤儿，祝愿你们想我院子里的茶花一样盛开。白天给你们上课，教予你们知识和悲悯的力量，教你们追求属于自己的梦想，心有多高，天就有多高。休息的时候，我会教你们在庭前种茶，种出来的茶招待那些途经庭院的远行之人。而那做了我妻子的女人，会给你们端来可口的点心。
把马匹和种子借给你，陌生人，回到我曾远去的你的故乡。在你的故乡，我看到你亲人的眼神，他们正期盼着你的归去。在回去的路上，你要把我送你的茶花种子播在路边，等待你回到家里的那天，路上种的茶花已经盛开。你们要把我借给你的马匹送给另一个远行之人，也许你们彼此的陌生，来不及拥抱，但你要记住，当马鞭从一个人手中交与另一个人手中的时候，他们就是兄弟！
茶花盛开，孩子们，你们已经长大，我要教你们最后一件事，就是在秋天的时候选择远行。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你们出去收获你们命运的时候。一个人应该做一次远行，他的人生之路才会完美。或许你们远行之后不会在回来，但你们要记得在你们的庭院种下茶花招待远行的客人，要记得把你们的马匹借给远行的陌生人，让他们把马匹传递下去，永不停止。我的孩子们，你们无需挂念我的年迈，我会牵手曾经给我带来马匹和幸福的妻子在屋前屋后种竹，把我们的房子种进竹林深处，把我们种成隐居，每一个春天，我都会看着她在青竹上晾晒春天的衣服。如果我想你们，我会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晒着太阳，那秋千是你们孩童时候的翅膀。
江南多雨，我枕着父亲藏粮的陶罐，于檐下听了一夜瓦漏。屋檐滴水的声音多么清澈，茶花带雨，开在两个人的村庄，而这两个人的村庄，却早已经是更多人的故乡。
蔷薇花开了，开在水边，开在妻子银白的发上，开在庭院，碎了一地的月光。我会带着妻子再做一次远行，去她的故乡看一看。我们无需携带行囊，我们途经的村庄必有粮食和马匹，我们途经的村庄必定有辛勤劳作，身体留下汗水结晶盐渍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与孩子。
一马任平川，最后，我的妻子，你要指与我一院茶花，说，那是你年少头插蔷薇的故乡。
2006－12于华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