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没有一声窸窣,水面没有一丝涟漪;打不破的寂静笼罩着四野和村子——仿佛万物死尽了。空中远远地传来响亮的人声。听得见有一只金龟子在二十俄尺以外振翅飞鸣,深草里有人在打鼾,仿佛什么人倒向那里之后做起美梦来了。 菩提树下,清凉而且寂静;蝇和蜂飞到荫下时,它们的鸣声也似乎变得分外地温柔;油绿色的青草,不杂一点金黄,鲜洁可爱,一望平铺着,全无波动;修长的花茎兀立着,也不动颤,似乎已经入了迷梦;菩提树的矮枝上面悬着无数黄花的小束,也静止着,好像已经死去。每一呼吸,芳香就沁入了肺腑,而肺腑也欣然吸入芳香。远远的地方,在河流那边,直到地平线上,一切都是灿烂辉煌;不时有微风掠过,吹皱了平野,加强着光明;一层光辉的薄雾笼罩着整个田间。鸟声寂然:在酷然的正午,鸟向来是不歌唱的,可是,纺织娘的唧唧鸣声却遍于四野。听着这热烈的生之鸣奏,使得安静地坐在清幽的荫下的人们感觉着十分愉悦:它使人们沉倦欲睡,同时,又勾引着深幻的梦想。三月天里,艳阳高照,风和日历。 星辰里是星辰星魂大陆中最大的城市。
我们该如何来确切表达“大”这个概念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含糊而庞杂的词语,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接受这个模糊的含义,就好象事实如此一样,星辰里的面积最广阔,绵延而去,建筑紧挨着建筑,楼房紧连着楼房,形成了恐怖的由砖瓦粘合的灰色海洋和群山。道路也很宽阔,四通八达,一直伸展到城外,和星辰里周围的驿道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盘踞在星魂大陆的中央。星辰里也是人口最多,最繁华的城市,各种各样的人都汇集到这里来,抱着不同的目的,怀着不同的梦想,带着不同的憧憬。繁华的结果就是浮躁,使得星辰里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杂烩:既是贸易中心,文化中心,政治中心,也是武士和星力师的聚集地。现在,各位应该对这个大城市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了吧,所谓“大城市”,就是那种充满了混乱,一无是处,毫无特色,绝对不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星辰里并不是绝对的一无是处,起码它确实很大,这个大家都接受。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早早的,本该属于清晨的那种宁静就被打破了,属于城市的那种躁动却很快浮现了出来,稍微喜欢睡懒觉的人一定会被吵醒,街道上,小巷中,转角处,无处不响起脚步声,伴随着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那种踢蹋声,简直可以叫人发疯,好象整个城市都在搬家一样。如果此时从窗户望出去,可以发现此时的星辰里城和平日有些不同,多了些色彩,一夜之间的工夫,无数漂亮的彩旗已经飘扬在各个高大建筑的顶端了,正在迎风招展,上面绣着神的标记。而下面,流动着更加鲜艳的,由各种各种服饰形成的洪流,红帽子、白帽子、黄帽子,宽边帽子、无边帽子,卷边帽子,圆帽子,扁帽子,还有星力师特有的滑稽的尖帽子,从楼上望下看去,简直是一个帽子的展览会,彼此之间相互挤着,簇拥着,让人眼花缭乱。这些帽子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就像被一支无形的手推动一样。正在楼上看的人突然也恍然大悟,打消了睡意,甚至连早饭都来不及吃,也马上穿好了衣服,戴上了帽子,然后,消失在人群的海洋中。
一旦挤进了人群,噩梦才刚刚开始,猛烈的挤压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背后总是有人在推推搡搡,站不住脚跟,又不得不去推前面的人,然后,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在被其他人推着前进,想停都停不住脚步,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前进。更可恶的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有钱人,跟在后面的平民只能推马屁股,还要闻着马粪的臭味,冒着被坏脾气的马踹上两脚的危险,口中不住的大声咒骂。 所有的人流都向一座高大的建筑涌去,那是一个碗状的露天竞技场,可以容纳好几万人,巍峨向天,以至于所有流向那里的人群都被吸了进去,消失的干干净净。鸟瞰下去,可以发现偌大的一个竞技场已经坐的几乎没有什么空位置了,千万双手在摆动,千万个脑袋在扭来扭去,千万张嘴在怒吼,不妨这样想象:就好象是一个巨大的神的铁锅,里面盛满了叫人类的这种食物,因为热量的缘故,这个铁锅中的几万粒食物都在猛烈的煎熬着,发出可怕的喧闹…… 想到这个比喻,微微笑了一下。
他正坐在主看台的左侧,与其他的石头台阶看台不同,这里都是华丽的椅子,披着厚厚的长毛绒坐垫,宽松的排开,上面星星松松的坐着几个和他一样衣着华丽的人物,同那些挤在一起,只能肩膀挨着肩膀,前胸贴着后背站在一起,快要窒息的平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正当星羿左顾右盼的时候,坐在他前面两排的一个人转过了身子,看到了他,微笑了一下,随后站了起来,向着星羿走了过来。 “星羿,好久不见。”他说着,在星羿旁边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星羿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马上就想了起来。 “是潘老师骑士长。”星羿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着敬意。潘老师是星辰里冒险工会的高级会员,而星辰里冒险工会也是这次盛大的比武大会的主办方。 “今年的比武大会是最隆重的一届了。”潘老师淡淡地说道,但是星羿还是听出了他那掩盖不住的骄傲。 “哦……”星羿支吾道。星辰里冒险工会控制着整个星辰里,也是星魂大陆上最强大的骑士团,每年都要花费庞大的财力来举办星魂大陆比武大会。这种比武大会,在星羿看来,实在是无聊之极,只不过是一种炫耀势力的愚蠢方式而已,不过,碍着潘老师的面子,这种话星羿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次比武大会,就连教廷也会到场观摩。” “教廷美兰尼亚?”这回,星羿真的吃惊了,“你是说,创世之神美兰尼亚大人?” “当然。”看到一向冷漠的星羿祭司也动容,潘老师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得意地笑容,“神的荣耀无处不在,愿美兰尼亚保佑我们。” 星羿的头转向了那个主看台,那里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几张宽大的华丽椅子,中央那张高椅竟然是用纯金打造而成的。 “耐心等待一下,星羿,”潘老师说道,“教廷会出现的,他已经向星辰里冒险工会允诺,会亲自向比武大会的胜出者赐予星威。” 星羿又吃了一惊,可以说是吓了一跳。 “星威?” “是的,星威。”说到这里,潘老师闭上了嘴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星羿也不说话了,这个字眼本身充满了神圣的意味,让人不敢多加谈论。 这个时候,潘老师故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几乎是夸张的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吗?整个星辰里都传开了,看看下面那些人,”潘老师的手向下一划拉,指着那些密如蚂蚁,正痛苦不堪拥挤在一起,翘首盼望的平民,“大部分是为了一睹教廷的风采而来的。
” “我倒确实不知道……”星羿低声说道,“我刚刚才到达……” “难怪……”潘老师失望地说道。 星羿又开始左顾右盼,显然在寻找着什么人。潘老师一直礼貌地注视着他,直到星羿不好意思为止。 “我只是奇怪,为什么现在这里人还这么少。”星羿指了指周围的位置,这里是特权阶级的专属看台。 “您在找什么人吗?”潘老师关心地问道。 “确切的说,是的,”星羿说道,“我有一个口信带给帝国骑士,是从北方冒险工会来的消息。” “哦……帝国骑士,”潘老师想了想,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脑袋,好象那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似的。 “你是说那个去年在比武大会上胜出的星罗吗?请原谅,现在自称是骑士的人太多了。” “就是他,”星羿说道,“我知道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的。” “当然。”潘老师冷冷地说道。星羿知道他那种漠然态度的原因,星辰里冒险工会一向自负,每年举办的比武大会都是骑士团中的人胜出,然而,去年却意外的让来自北方骑士团的陌生人夺走了桂冠,不能不说相当不快。 两个人又开始了沉默,好象本身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还好,一阵更大的喧嚣打破了这种尴尬。
所有的手都开始挥舞起来,所有的嗓门都不约而同的大叫起来,每个喉咙都设法压倒别人,以宣泄心中的情绪。在这乱烘烘的背景下,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同时,在竞技场周围突然竖立起了无数五彩缤纷的旗帜,左右摇曳着,几乎要遮盖了天空,比武的战士们入场了。 星羿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那些整齐的步入竞技场的战士身上,大约有三十人左右,他们都穿着闪亮的盔甲,远远的,看上去白晃晃一片,让人眼睛有些发痛,而一个司仪官,正在对着他们宣读神圣的誓言。星羿知道,这些人是从各个小型的比武大会上经过层层选拔,最后获得了在教廷面前展示自己实力机会的资格,在他们中间,将产生一位优胜者,而那个优胜者,会得到最宝贵的东西,由神赐予的礼物:星威。 “神的玩具啊……”星羿喃喃说道。 潘老师乘着这个机会,离开了星羿,开始和陆续进入看台的权贵们逐一打着招呼。专门为特权阶级开辟的看台上,也渐渐坐满了高贵的骑士、穿着黑底色,锈着金边长袍的星力师、珠光宝气的大商人,还有各个有影响力的工会会长。他们无一例外,都理直气壮,大摸大样的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微笑着和左右打着招呼,享受着特权带来的优越感。
这个时候,再看看那些汗流浃背,挤在一起的平民,那些人简直要得意死了。 号角声又响了起来,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聚集在竞技场中央的战士们纷纷散开,做着最后的准备。 “叔叔,叔叔!”一个年轻人急匆匆的奔上了看台,他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面目清秀,略显消瘦,个子很高,但还稚气未脱,由于跑的太快,身上的铠甲发出了哐啷哐啷的声音。 “星羿叔叔,星羿叔叔!”他大声叫着,满脸喜悦,瞬间就到了星羿的面前。 “真没想到,星羿叔叔您也来了,”年轻人兴奋地说道,脸上微微渗出了一些汗水,红通通的,显得十分的朝气蓬勃。“我在底下,一眼就看到了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宣誓一结束,我马上就跑过来,没想到真的是您!” “星饵可兰?我的侄子,长这么大了?”星羿微笑着站了起来,“您的父母可好?” “他们都很好,”星饵说道,“就是一直没有您的音讯,很挂念您,只知道您到了冰岛……” “我不喜欢吵闹……”星羿说道,看了看站在跟前,几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星饵,“那么,你也参加了这次的比武大会?” “是的,我获得了资格……能在这里看到您真是太好了,有星羿叔叔在,我更加有信心了。
”星饵高兴地说道,用手摸了摸额角上的汗水。 “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你的父母啊……” 这个时候,星饵的脸色阴沉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年轻人的活力。“他们……实际上并不赞同我参加比武大会……不过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 “他们倒是对的……年轻人总是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星羿暗自想到。 将近正午。没有风。蝉在十字路口那面的老槐树上叫。声音时大时小,忽强忽弱,仿佛叫累了,似乎即刻就要停下了,却蓦地又高亢起来。印着一个翠绿底儿、大红边儿的“茶”字的布幌子,一动不动。那幌子落在门口地脚的影子也一动不动,如一条画在路面上的线。挑幌子的竹竿看上去都烫手。老槐树近边的路面泛着耀眼的白光;树根是一汪荫凉;树冠半遮的那通往县城的公路蒸着淡紫色的烟气,愈远愈淡,和灰蓝色的天穹融到一起去…… 看到星羿不说话,星饵产生了疑惑。“难道星羿叔叔也不赞同吗?” “不,不……”星羿掩饰道,不想扫这个年轻人的兴致。“那么,最近几年你一直在修炼喽?是想做骑士呢,还是做星力师?” 星饵笑了,“星羿叔叔,您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你和我父母一样,都还信奉着所谓的职业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