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耀接口道：“周遇吉即便是畏贼而西退宁武关，但其在宁武关最终死节，仍不失忠义，实为我大明铁血男儿，不愧山西总兵之职。其妻舍身殉国，亦为忠烈。”
赵士麟神色一僵，不由得干笑了两声。李光壂看了赵士麟一眼摇了摇头接着道：“闯贼为破宁武关耽搁四日，乃于三月一日抵大同城下，传闻大同当日即下。”看向姜旭却是脸色一寒，愤然道：“大同乃我九边重镇，因直面塞外，历来勤于整备，其城高墙厚坚实之极，实不输开封、洛阳矣。但有一千之兵，便能扼要地断闯贼前进之路，阻其于山西境内。传言大同代王（朱传挤（火字旁））已分派诸郡王分门守城，发誓与贼血战。令尊竟射杀防守西门之永庆王，开西门纳闯贼入城，大同竟因此而陷。闯贼因大同代王主城守，乃杀代王宗室满门。”书房内其余三人都将目光投向姜旭，李光壂、张文耀眼中都带着愤怒，看着仪表超然的姜旭却又带着一丝可惜、一丝失望，县丞梁思佑与总兵赵士麟却是若有所思。姜旭脸色一阵发红，咬了咬牙道：“小生自会去询问家父，家父身为大明边关总镇，为何不为大明尽忠？反而投降闯贼，还为闯贼出力卖命，令宗祖蒙羞，令榆林死义诸豪蒙耻！”
李光壂点了点头，又使劲的晃了晃头尽力将心中的烦闷赶走，便又接着说道：“闯贼在大同居三日，留贼将‘过天星’张天琳与令尊共守大同，自率贼师长驱东进，初八日陷宣府。叛将白广恩以令尊手书约降宣府守监杜勋，那太监杜勋乃出城三十里迎贼。闯贼继东进，自柳沟抵居庸关。柳沟天险，百夫即可守，竟不设防！闯贼乃直抵居庸关下叩关，总兵唐通、守监杜之秩亦开关降贼。自是京师以西，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伪檄至京言‘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十六日闯贼陷昌平，竟焚十二陵享殿。”
“初闯贼方入山西之时即大遣伪官往河南各州县，又以游骑携先遣牌往山东。先遣牌至，士民久苦征输痛恨旧官，乃乘势驱逐，又执香迎道，远近若狂，城邑旧官惟置酒交代而去方能得免。李岩之谣言如‘吃着不尽迎闯王，不当差不纳粮’远近传播，凡不逞之徒皆延颈思乱。”
“及闯贼破太原北上之时，即分兵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叩故关以真定。及贼破故关抵达真定城下，真定知府即降贼。贼乃北上犯保定，其时李建泰亦进军至保定，乃退守保定城内。贼至中军郭中杰缒城降贼，贼破保定执李建泰，御史金毓峒投井死。贼复北上与闯贼合，共犯神京。”
姜旭皱了皱眉问道：“闯贼京师气势滔天，京城必不保，先帝怎么没有离开京城，而最终在京城殉国？”
李光壂道：“李某元月中旬赴京师选授知县，在京师期间便听闻左中允李明睿上书请先帝南迁，左都李邦华等附议，为兵科给事中光时亨所阻。及至三月闯贼近京师，形势日紧，李邦华、李明睿等复请先帝南寻，督师李建泰亦上疏请先帝南迁，愿奉太子先行。及召对平台，光时亨力阻之，大学士范景文、李邦华、李明睿等又奏请奉太子抚军江南。光时亨竟言‘诸臣欲为灵武故事乎’？范景文等遂不敢言。先帝问及战守之事，群臣皆默然，先帝乃叹曰：‘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拂袖而去。其后范景文又数举南迁之策，方岳贡、魏藻德以为惑众，终止之。先帝乃言‘国君死于社稷，敢有讹言惑众及私发家眷出城者擒治。’其时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关外宁远、前屯二城，徙吴三桂入关屯宿近郊，以卫京师。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及至三月闯贼日益近京师，先帝始从吴麟征之策，飞檄催吴三桂入关。吴三桂徙宁远五十万民众，日行不过数十里，十六日方及山海关，而贼骑已过昌平矣。贼薄京城，先帝命襄城李国桢练京营，守西直门。初议佥民守城，魏藻德曰：‘民畏贼，一人窜，大事去矣。’先帝然之，遂不许民登城御贼。”
“传言二、三月间先帝先后三次下罪己诏，坦言直承即位十七年来灾害频仍寇盗纷起，以致生民荼毒陷身于水火，有付祖宗之托。为剿贼平夷迭加三饷却久无成功，本欲安民反累于民，贪官污吏又趁机********，先帝居于九重不能体察下情，任用非人使将懦兵骄养毒致溃，而贼寇诳惑愚民假仁假义，实则尽卷赀财，其污妻子焚毁房舍，杀人如羊豕，驱人如奴隶，致使百姓呑声无所控诉，此皆先帝之过也。先帝下诏罪己，言辞恳切，期寄彰显，为民之心跃然矣。先帝实不世明君，观者无不涕泣，凡忠耿之臣莫不愿为先帝分忧，但能灭贼莫不挺身而出而不惜粉身碎骨，叹独力难挡闯贼逆流，徒然挽腕。传言闯贼破京师前日，先帝第三次下罪已诏，尽罢加派新旧饷，然已于事无补。闯贼日益近京师，先帝令天下兵马勤王，为筹饷曾派人往开封打捞金银器物，终不知其成果如何？”
“闯贼十八日至北京城下即大举叩城，又分兵掠饷通州，传伪檄南下，远如清河、沭阳、邳州之地亦设伪官。城内人心汹汹，传言其时京城内妇女哭声震地，有言内官数十骑护卫先帝出徳胜门南狩者。次日，太监曹化淳开彰仪门迎贼。李自成率群贼大队尽入城，沿途杀掠。传言先帝命内侍进酒，连酌数杯叹曰：‘苦我民尔！’乃宣长公主，左手掩面右手挥剑刺击，言曰‘尔何生我家’！即幸坤宁宫语皇后曰大事去矣，皇后闻之自缢，旋入西宫，袁贵妃自经，绳断而坠，先帝连刺三剑乃绝，又凡妃嫔之幸御者皆杀之。乃登煤山之寿皇亭，书遗诏曰：‘朕自登极，十有七年。逆贼直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书毕，先帝脱冕科头释上衣，左跣足右朱履，藏遗诏于胸前，遂投缳山亭，俄而帝崩。”
言及崇祯自缢，李光壂忍不住大放悲声，张文耀潸然泪下，县丞梁思佑与主簿赵士麟双目亦是隐现泪光，姜旭双眼湿润，却又双拳紧握，良久李光壂方止住哭声道：“传言王承恩随侍先帝身侧，见先帝晏驾，再拜恸哭，亦自缢于亭下，与大行相望。有传去年初秋，先帝曾发私府图书，偶得一箧，题署诚意伯刘基，箧内有图一轴，首画诸军倒戈弃甲、民间男女奔窜无状；次画百宫朝服披发乱走；又画一人股冕披发而悬者。先帝览之嘿然不怡，大珰侍侧见之传于宫外，民间此时方知其意，可知数已前定。”
众人一时间默然不语，又是半晌姜旭才问了声：“闯贼上个月十九日破京师，先帝殉国，然后呢，闯贼入京后京师内可有什么消息？”
李光壂摇了摇头道：“李某赴京选授知县之时正是闯贼自西安出动犯我神京之际，李某与文耀老弟元月底抵达这博山县城，因心系大明存亡，故对外界情形多有关注，更是时常派出人手前往济南府探听动静。二月中旬闯贼先遣牌至河北大名府，次日即快马送抵山东东昌府，二日后至济南府，山东境内乃为之大乱，”说话间外面一阵脚步之声，一人在书房门口低声道：“知县大人，何班头从济南府回来了。”
李光壂闻言起身，张文耀更是快步到了门口拉开房门道：“何班头回来了，快快进来。”县丞梁思佑愕然道：“怎么何班头去济南府了么？”李光壂笑着点了点头，主簿赵士麟讶然道：“怪不得这些天来一直都没有见到何班头，原来是被李知县派去了济南府啊，李知县倒是有心了。”李光壂嘿嘿笑道：“贼将郭升前来接管山东，我等自然要知晓其行踪了。”
李光壂话音未落张文耀已经引着一个三十出头一身灰尘的精瘦汉子走了进来，李光壂急急问道：“有什么消息么？”
那精瘦汉子道：“知县大人，权将军郭升已到了济南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