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走失是在那个早晨。
点点是条狗,外国种,学名叫斗牛犬。身架不大,满脸沟沟缝缝的,短毛横生。这狗不能看见主人的小轿车,一看见那车,硬梗着身子往那儿挣,拉都拉不住。上了小轿车,便趴在窗口上往外看,那憨样好喜人。
她不止一次地嗔怪丈夫,瞅瞅,都是你的事,把它惯成了车迷!
丈夫笑笑,说,人都迷,它能不迷吗?
周日那天早晨,丈夫换上轻易不穿的运动服,张扬张扬双臂,说,我出去遛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她心里一阵喜欢,说,我陪你一路去。
你就别去了,烧红芋糊糊吧,好长时间没喝你做的糊糊了。
是的,一星期你能在家吃一顿饭算是烧高香了,整天价在外酒桌肉席的,连点点都跟着挑食了。
她说着,那狗就在腿边子摇着不长的尾巴歪头望人。
走,我带你跑跑。丈夫拍拍点点的头,那尾巴摇得就更欢了。
给它上绳,别跑丢了。
不会的,不会的——朗朗青天白日,谁会干那鸡鸣狗盗的事?
丈夫前头走,那狗晃着粗壮的腰身后头跟,没出院门就打了一个响鼻儿。
红芋糊糊烧好了,左等右等不见丈夫回来,她就到院外瞅。过往的人见了她都是满脸堆笑地和她打招呼。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丈夫终于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
点点呢?她不安地问道。
它不是自个儿跑回来了?男人故作镇静往院子里瞅,还唤了两声。
她知道丈夫说谎话就像装迷糊一样,不喘大气就出来了。
你到哪儿呼吸新鲜空气去了,把俺点点呼吸得没影了!
别急,别急,找找就是了——不就是一条狗么。
自从你当上这个一把手,你就没有错过,都是你的对,中不?
男人叽叽地笑了,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这顿糊糊丈夫没喝,倒是她可着劲儿喝了一碗半。喝罢糊糊,她愤愤地想,丢狗的是他,寻狗的是我,这算哪一回?
她首先想到的是女人,因为有几次点点跟丈夫出去,回来身上就有一股子淡淡的香水味儿——准不是点点被哪个女人套住了?
这只是个猜想,这一猜想,她心里就乱毛了,捋不顺找哪一个好。
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点点才丢失一天一夜,很多人便知道了,并加入了寻狗的阵营,家里就热闹了。丈夫的司机更热心,见了她就说不要紧,点点一定会回来的,回不来给她再整一条更好的。
司机说这话时,眼珠子里总溢着躲躲闪闪的亮点。
那两天她就如同神经一般,看见形似的犬,就喊点点。近人劝她,嫂子,你把心放宽,别因为这伤了身子。
哎,你不知道,有它在跟前,每天我能多吃半碗饭!
司机说话算话,没过一周,便给她抱过来一条幼犬,是黑色的纯种巴哥。
这条狗可不孬,我费了老鼻子劲儿,好说歹说才弄过来。
他呢?
噢,领导忙。
再忙也得进家哎。
你不知道他有多忙——说一句不好听的话,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有了这条狗,她的心绪稍好一些,只是丈夫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说是出差去了。
那天司机过来了,她猛一喜,问,回来了,他呢?
司机眼色迷乱地说,领导忙着哩,忙着哩——你把他的衣服拿几件,我给他捎过去。
整天价忙个啥,换衣服也不来家。
衣服拿走后,她越想越不对劲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尖。这种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那些帮她寻狗的人,见了她都躲躲闪闪的,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那日忽地闯进来一个男的,问他干啥哩,他只管往那小狗跟前走。
弄啥哩——找我的狗哩!
哪是你的狗?
这就是!
你这人咋这个样儿,大白天明抢咋地?
那人不由分说,挟起狗就往外走。那狗也怪,趴到那人的胳膊弯里不但不挣脱,还伸出红润的舌头舔那人的手背。她看着,心里就骂了一句,这畜生,真没有良心!
知道不,该谁的就是谁的!你那男人不该占的占了,不该吃的吃了,不该有的有了——现在大牢里喝稀糊糊哩!
她一阵眩晕,扶着墙好一会儿才返过劲来。一看,大门开着,狗没有了。
我的狗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