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出现了。一袭灰衣,很陈旧。
保安很友善地向她点点头,自动门便打开了。她踩着碎步,巍巍颤颤地走进这园林一般的大院。这时,她听到了狗叫声,一丝笑意便枯藤似的爬上了满是皱纹的脸庞。
这是郊外一个有名的犬场,繁育和训练国内外各种名犬。她是这里的熟客,也是一条犬的主人。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秋冬寒暑,她的脚步都会踏进这个大院。
两年前,这位老妇人第一次进院,还牵着一条赖赖巴巴的小狗。
能收下我的这条狗么?她找到管事的央求道。
人家看看她那条狗,笑笑。我们这里不训练这样的狗,它太老了……
我不是让你们给它训练,能寄养在这里就成——是我太老了……
仅仅谈了十几分钟,双方就达成了协议:小狗寄养在这儿,每月收费七百;她可以随时来看她的狗狗。从此,她的影子就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被寄养的小狗狗是条血统不纯的京巴。浑身乱毛,眼睛被遮挡得像是掉在草窝子里的玻璃球,使人怀疑它是不是能看清面前的这个世界。
乖乖儿,老妈给你送好吃的来了!每次到了那豪华的狗舍前,她都会这样说。从塑料袋里掏出骨头或排骨什么的往里面丢。那狗每次都懒懒地摇摇尾巴,算是打了招呼。对她丢下的东西只是不慌不忙地闻闻,她就不住地与爱犬长一句短一句地唠叨。
这里喂狗的大都是外地来的小伙子。出于好奇,不知深浅地上来想与她搭话。那厢好像早准备好了似的,对来者迎以微笑,指指犬舍里的活物问,它怎么样?
不孬,是条好狗。
我原先也是乡下人——喔,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小伙子说,俺也是乡下来的……
乡下好,乡下好哎……
那个塑料袋突然被高高扬起。它不吃,你吃吧?
小伙子吓得身子一晃。趔趄后退。不,不。
狗能吃,人也能吃——我就是吃这个的,吃这个的……
小伙子眨巴眨巴眼。老人家,我送送您吧?
不要,不要。她吃力地扭过去头,往狗舍里瞟,眼神就像是秋风里的烛光不住地抖动。它活着,我就活着……
事后,有对她略知一二的嚼舌头道,十几年前她的丈夫犯了大法,被枪毙了,给她留下了一处豪宅和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问她那狗能上多少价,答日,二百都不值……
改日,她又在那个时间来了,不过身旁多了一根拐棍。她径直找到那个小伙子,一手扶着拐棍,一手从身上摸出一大把票子。乖乖儿,托您一件事儿……
这钱俺不要,有什么事儿,您老人家尽管说。
她鼓瘪鼓瘪嘴,笑着说,哪一天我要是被送去了火葬场,可别忘了让它陪我一起走……
狗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