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老河里有许多鳖,是野生的。村里人没有吃鳖的习惯。老人们说,鳖是神物,伤它要遭罪的。
所谓老河,指的是村北的一段黄河故道。因筑坝拦成了水库,碧水常年不断,当地人就叫它老河。
谷雨过后,沙滩上、水洼上就有鳖们的身影出没。小孩们逮住了鳖,将其掀翻,看它朝天张晃着短粗的四趾乱舞,拍掌而笑。鳖被戳恼了,一口咬住枝条死不丢,头和脖子都被拽出来,有极好的弹性。谁也不晓得这玩的就是钱。
村里最早知道这鳖能换钱的是棍棍儿。那一回他提着一只鳖往家走,一个骑摩托车的迎头拦住他,眼光直扎在鳖盖上问,搁哪儿逮的这物件子?
棍棍儿眯细了眼看那人。你是问它还是问俺?
那人愣了一下,慌将眼光摆平。问你哩——问它它会开口么?
它一开口,你就问不成了。棍棍儿说。
我不和你缠嘴——这东西给我吧?
你要它咋?
家里有病人,当药引子——不自要,给钱?
棍棍儿看看鳖,又瞧瞧那人,手就扬了过去——手下吊着那只秤盘大小的活物——当那人伸出一只手,棍棍儿的胳膊猛一低,让那只手抓了个空……
好,好,给你!
一张10元的票子拍在棍棍的肩上,棍棍儿便觉得那份重量被夺了去。
那人说出城里的住址。再逮住这玩艺儿,送我那儿去……
攥住这10元钱,棍棍儿心里好像落下了颗种子,那种子迅速膨胀,拱出一丛嫩芽来,撩拨得他有些躁——在村里,和他同岁数的都精不过他,都说他在娘肚子里眼皮就张开了,是个精种。
有了这嫩芽,棍棍儿的心思就往鳖身上长,整天价背着个篓子去河里转。逮住了鳖,无论大小、几只,赶紧往城里送。
那人的院子里有个池子,还镶了瓷片。过了秤,那人就将这些灵物倒进池子,然后点钱。点钱的时候,那人板着的脸犹如一块裂了纹的龟片。
给的太少了吧?每次点完钱,棍棍儿都要追加一句。街上的价儿又涨了哩……
真的么,兄弟?那人眯着一只眼斜睨棍棍儿,又慢慢抽出一张票儿。
过了两年,老河里的鳖很少见了——可那人又盖起了一幢小洋楼,也贴了瓷片。进了洋楼,棍棍儿心里的那丛嫩芽就变作一堆荒草。
再精也没精过这龟孙!
那个初夏的早晨,一只鳖爬进了棍棍儿家的小院。那鳖足有十年以上,盖上有那种深褐色的斑纹。棍棍儿发现它时,它正缩在水缸旁一动不动。
棍棍儿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鳖哩,眼珠儿便被撑得老大。
你,你是谁?棍棍儿兴奋地问它。你是鳖王吧?
那鳖伸出头来,用壁虎似的眼睛看他,棍棍儿不知怎地就打了个冷战……
将这只鳖送到城里,那人笑得满口灿烂,多给了棍棍儿两张票儿。
从城里回来后不几日,听人说那人死了,是被一只老鳖咬了之后病死的。棍棍儿当天夜里竟发起高烧。迷迷糊糊中看见那人被鳖提溜着,头朝下,脚朝天。棍棍儿就喊,俺不要,俺不要……
病好后,棍棍儿见了鳖心尖子便乱颤,神经般地喊,俺不要,俺不萼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