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句古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西方也有类似警言：上帝为你打开幸福之门，就会关闭另一扇幸福之门，以示他的公平。
戚子在父亲的管教、老师的教育和培养下，积极进取，努力学习，热爱劳动，规规矩矩做人，但还是横遭厄运。
1969年9月1日，太湖中学又新招三个初中班。为了照顾新同学，女寝室重新安排地方，六八、六九两届女生搭配住。戚子的寝室里有名新生叫柳叶，13虚岁，人瘦小，身高不过1畅45米。戚子心地善良，又是班、校干部，所以她与柳叶关系特好，众所周知。
光阴如流水，转眼已是初秋。有天中午，学校大门口拉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印着黄色的隶书大字：“热烈欢迎贫下中农进驻学校”。
戚子的那个班靠近大门口，这天中午，她跟往常一样，写好两张大字，拿着毛笔走出教室，正要到学校的河边去洗。这时，一位陌生的中青年男子走进校门，他目视前方，挺胸走路。戚子眼睛朝地，未见此人。
旁边的几个男女同学好像认识他，小声说：他叫刘芒，是胜利大队的“革委会”委员，来校当“贫宣代”，管理学校的。
戚子抬头一看，那人30多岁，深蓝色中山装，表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黑色长裤，脚穿军绿色球鞋，五短身材，衣领上面看不见脖子，一双“撑泡眼”，让人感到不舒服。
刘芒报到以后，暂无事情可做，他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熟悉周围环境。他在体育室前面的走廓上停住了脚步，墙上那张破旧的体育“光荣榜”上有一个名字吸引了他，那就是戚子。她榜上三处有名：女子甲组跳高第一名、200米跑步第一名、手榴弹第二名。他自言自语：“这位女运动健将，我倒要认识认识。”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开心地各玩各的，戚子还不能轻松，另有任务。她拿着作画工具，来到学校黑板报长廊，在第一版面前停步。拿出枟报头宣传画枠册，找出了与内容相配的画后，她左手拿着画册，右手用粉笔淡淡地依样画瓢。大约过了半小时，一幅“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草图已画好。戚子退后数步审视画面，不满意处进行修改，而后用彩色粉笔上色。
突然，身后不远处有人拉长声音叫她：“戚———子！快去吃饭，大家都吃好了，饭盒快要冷了。”一听声音，就知道柳叶在叫。
她回头答话：“就要好了！”
刘芒早已吃好，正向大门口走来，想到镇上去买东西。听到“戚子”两字，他敏感又好奇，快步上前。戚子正好转过身来，拿着东西急冲冲离开。
他看到了戚子的长相，暗自赞叹：“美少女啊！”盯着戚子的背影远去后，又回身仔细看起画来：“画得蛮不错，蛮不错。”
刘芒一下子认识了戚子，而后他在多种场合，反复听到老师、学生对戚子的夸奖，这让他对戚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那时，教师办公室中午不关门，他利用这段空隙时间，到桌子上去寻找戚子的作业簿。他不厌其烦，在一叠一叠的作业簿里，一本一本地找，一页一页地看。看完了戚子所有的作业本，他完全被戚子深深吸引了，白天偷偷地看人，夜里更是想入非非。
大约过去三星期，一天晚饭后，戚子刚走出寝室五六步，柳叶屁颠屁颠过来了，塞给她一张折好的纸条：“刘芒叫我送来的。”说完她就去了寝室。
戚子感到奇怪，马上拆开，那张练习簿纸上用湖蓝墨水写着：
戚子，你太优秀了。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在讲你的好话，传得简直有点神了。开始我不完全相信，最近我特地观察你，觉得你的确不错。我又看了你的全部作业，每次作业你都做得很清楚，基本上看不见红叉叉。戚子，你让我好想你，已经想得我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我不把心里话说出来难过死了。
戚子生长在乡下，上中学前未曾用钢笔写过字，也无条件看过一本小说。上中学后，可向镇上同学借小说看，因她未曾看过没有瘾，何况她要干手工活，帮父亲分忧，所以不知道这是情书。再因乡下角落里出来，当时特殊的政治环境，也不知道什么叫恋爱。但她看得懂意思，感到十分难为情，赶快把纸捏成小团，往四周一看没人，心放松下来，把纸条撕得粉碎后上街了，不当回事。
过了五六天，晚饭前，戚子在河边洗好衣服，手捧脸盆上岸，正好被柳叶看见，她上前来喘着气说：“我到处找你找勿到，原来在桥口啊。”
“有啥事？”
“刘芒叫我送来的”，她把折条往脸盆里一丢就走向食堂。
戚子还来不及回话，只好腾出左手，往裤子上一擦，把条子藏在衣袋里。
住校生乱哄哄地拥向食堂，各自找饭盒。戚子乘机躲到女厕所里，看看纸条上到底写些什么：
戚子，我叫柳叶带给你的条子，估计你已经收到，我这么想你，你到今天还没有一声回音，给我一张条子，哪怕是一两句话也好。这几天，我白天想你，夜里更加想你，想得我深夜里睡不着觉，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戚子难为情死了，脸上泛红，心里大骂：“刘芒、刘芒，真是个流氓！你睡不着管我屁事！”一边骂，一边用力把纸一小点、一小点地撕碎在厕所里。戚子继续不当一回事，更懒得理睬这个让她讨厌的人。
又过了四五天，那天中午，戚子从校外进来，正要去教室写毛笔字，柳叶在教室旁的小花园边上等她。戚子一进校门，她就赶紧过来，又要给条子。
戚子明白了，板起脸，火着气，干脆地说：“我不要，送回去！”
柳叶年龄小不懂事，坚决不高兴送回去。
戚子怕别人知道，只好接过来，塞在裤袋里。这次她没有拆开看，下课后悄悄地跑到河边撕碎，让河水迅速冲走纸片和烦恼。
收到三次小纸条后，戚子当回事了，心想：怎么办？怎么办？她想去告诉班主任，但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没有去说。
第二天，她从隔壁班一个女同学那里偶然得知，刘芒已经结婚，家里有两个小孩，老婆是童养媳，他经常欺侮她，还动手打，逼她离婚。
戚子听后就想：“真缺德，不要脸的东西。”她离开几个小声说话的女同学，边走边思考，想出了对付刘芒的主意。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离开了教室，戚子拿出打草稿用的小纸，按事前想好的话写了起来：
我现在的任务是读书，你已经做了父亲，今后再不要来打扰我了，我被你烦死了！烦死了！！！
晚饭后，戚子把小条子叫柳叶送给刘芒，她接过后转身就走，戚子稍感轻松：“看了这张条子，流氓肯定不会再来找我了。”
戚子虽然聪明、冷静，但她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少女，见识少、涉世浅，又未曾看过一本小说，间接了解人世，她无法了解成人心理，更无法了解对她十分痴情又心理严重变态的刘芒。
第二天晚餐前，柳叶又送来他的条子，戚子斩钉截铁地说：“你马上送回去！”
“我是说不高兴送了，他说这是最后一张，叫我帮帮忙，所以我拿来了。”
“你记记牢，下次再不要为他送了。”
柳叶“噢”了一声走了。
戚子对“最后一张”四个字产生了好奇，心想他肯定知道错了，不再来烦我了，于是找了比较偏僻的地方，一看四周无人，就拆开看了：
戚子，我多次给你写过条子，对你一片真情，你却对我如此无情，让我真伤心。想不到你人小，心肠这样硬，简直比钢铁还要冷、还要硬。我是结婚了，那是包办婚姻，我是封建主义的受害者，我要反抗，我要离婚。我试过好几次了，劝自己不要想你，坚决忘掉你，但我对你情深如海，根本忘不掉？ ？
戚子看完，觉得太出乎预料，烦恼透了，心想：“真不要脸，流氓！流氓！我将来找对象不会找你这样难看、猪腔的人。”
后来的10天内，柳叶还是不听戚子的话，先后接过两张条子，每次都说是“最后一张”，戚子无可奈何，又不敢告诉老师，深感心烦！
放农忙假了，戚子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10天后，又要上学了，戚子害怕起来，一怕刘芒再来纠缠，二怕柳叶继续拎不清，帮他传条子。戚子不上学了，但让她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三天后，给她带来的不是烦恼，而是人生的厄运，让她痛苦不堪。
初一下学期开始，学校陆续有人不上学了，大家无啥反应，可戚子是班、校干部，是红人，她不上学后马上就引起了全校的高度关注。刘芒更是关注，他估计戚子八九不离十是因他不愿上学了，开始担心起来，怕事情败露，到时让自己下不了台，所以他思考对策保护自己，终于想出一条毒计，并立即行动。
戚子停学的第三天，下午第一节课时，他主动去找校“革委会”主任，来个恶人先告状，倒打一把，说戚子非常喜欢他，三番五次给他写小条子，想与他搞对象。他坚决不同意，已经多次劝过，但没有用？ ？
“革委会”主任听后说：“知道了，事情会调查清楚的。把戚子写给你的条子先拿来，我要看看。”
“都被我烧掉了。”
刘芒走出办公室想：“你们去调查吧，没有证据，能把我怎么样？戚子，你倒霉倒定了。”
午学后，他又在几个年龄小的男同学中散布谣言：
你们知道哇，戚子为啥不高兴来读书了？她想与我找对象，写过好几张条子给我，我坚决不答应，她还厚着脸皮，在半夜里找到我寝室里，被我骂了一顿才回去，她不好意思再来学校了？ ？
刘芒很快达到了目的，这些同学马上做传声虫，晚饭时，谣言在学校里迅速传播，第二天早自修时全校皆知，成了爆炸性新闻，戚子一下子成了不要脸的人。
镇上有个女生叫唐珊惠，比戚子年长两岁，住在学校北桥堍。此人聪明但娇气，看不起乡下同学，但对戚子破例，曾多次邀她到家里白相，表现热情友好，但心里一直嫉妒戚子比她强，苦于无机会捉弄。当听到戚子的事后她特别兴奋：“机会来了，机会来了。”马上把镇上成绩好的八名同学叫拢来，男女各四名，商量如何扳倒戚子。原来，他们不同程度都在嫉妒戚子，所以一拍即合。经过多次偷偷开小会，他们开始踏沉船头，八人联名写了一张“小字报”，第二天贴在容易看到的教室外墙上，公然批评戚子不以身作则，不认真改造世界观，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 ？
学校满城风雨，刘芒暗自庆幸，而戚子在家，毫无所知，任人造谣、污蔑，失掉尊严。
一星期后，戚子的新闻传遍了大半个公社，也传到了东方红大队，但无人告诉戚子。不过，近几天戚子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戚家兜里有些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今天队里休息，戚子在家织麻布。
上午9点不到，一位瘦长个子、黑皮肤、小眼睛的人来到她家，一进门就亮开大嗓门：“阿子在家吗？”
“在，在前头屋里。”戚大毛答话。
来人是戚子的远房堂叔，叫戚善根，今年42岁，是东方红大队的“革委会”主任。
戚善根来到前屋：“阿子啊，书读得好好的，为啥不去读了？”
戚子停止织布答话：“读好了也要回家劳动，还不如早点回来挣工分。”
“阿子，最近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我不在学校，哪里知道？”
戚善根把事情全告诉了她。说起刘芒，戚子本来就十分心烦讨厌，想不到他会这样毒。还想不到的是平时与她友好的同学也乘机来欺侮，她顿时气愤、悲伤极了！戚子感到无比的震惊、委屈和冤枉，“哇”一声大哭起来，泪如泉涌！
戚大毛闻声过来：“善根，不是我说自己的女儿好，阿子不是这样的人，你快想办法帮帮她。”
“我看阿子大起来，当然知道。阿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讲讲清楚，我会帮你的。”
戚子含着眼泪，一五一十把刘芒看相她，一次一次传条子的事全部说了。戚大毛为人老实厚道，平时不要事体，此时一脸怒气，恨不得马上赶到学校，掼刘芒几个头颈拳。
戚善根沉思片刻说：“这个畜生写给你的条子你有没有留下？”
“早已撕光了。”
“阿子，你跳到黄河里洗不清了。”
戚子呆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戚叔，书包里好像还有一张，我去找找看。”
她拿来书包，把东西全倒在四仙桌（大方桌）上，仔细翻找，真的找到了一张，递给戚叔。
戚善根打开一看：
戚子，我多次给你写过条子，对你一片真情，你却对我如此无情，让我真伤心。想不到你人小，心肠这样硬，简直比钢铁还要冷、还要硬？ ？
“阿子，有救了！凭这张条子，刘芒输定了。我马上去学校，为你讨还清白！”
戚善根到大队里打好介绍信，以东方红大队“革委会”主任的身份来到学校，找到领导，把刘芒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又拿出那张条子作为证据。
戚善根走后，学校领导立刻把刘芒叫到办公室，对他说：“你先看看这张条子。”
刘芒一看，顿时脸色煞白，浑身紧张。
“吃过中饭你就离开学校吧。”
刘芒“嗯”了一声，灰溜溜地走了出来。
下午，学校领导又打电话到刘芒所在的胜利大队，告诉了他被赶出学校的原因。一星期后，大队里撤销了刘芒“革委会”委员一职。
戚子的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学校里又有一些学生联名贴出大字报，内容是为戚子平反、批评八名开黑会的同学，学校领导对八名同学进行批评教育，戚子重新得到了尊严。
班主任施老师派副主任带领五六名同学来到戚子家，告诉了学校里新近情况，叫她一同回校。
这件事对戚子的打击太大、伤害过重，所以不管老师、同学如何好言相劝，戚子一个劲地悲声痛哭，含着泪说不愿回学校这个伤心之地。
过了两天，班主任又派人来叫，戚子还是不愿回校。又过了几天，学校第三次派人来接，戚子经过父亲和戚叔的教育、劝告，气已消了好多，心里也平衡了一些，她终于与同学们一起回校读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