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青春岁月中,他是她唯一的青春梦里人。几乎她所有的欢乐和哀愁都由他陪伴着一同走过,而她所有的情爱初体验更是全部来自于他:两情相悦的初恋,青涩羞赧的初吻,颤栗惊喜的初夜……她如何可以轻易地放下他?如同轻松地拈去一片花叶,转瞬即忘。
11、
猜测钟国可能会来找她后,苏一一连好几天天天登录QQ,原本因为在国外MSN比QQ更好用,所以QQ早不受她的重用了。但如今,这只小企鹅又重蒙圣恩地在电脑上五光十色亮起来。
因为钟国不知道她的MSN号码,想要联系她只有QQ这条路径最方便。虽然当初决裂后,她早把他从QQ好友栏踢出去了,他也未必会继续留着她的号码,但毕竟QQ校友录上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妹,他想找她不愁找不到。另外他或许还有她的电子邮箱号,也有可能会先写封信来投石问路?这样做比当面碰钉子要强。
整整一周,上QQ和查邮箱是苏一每日必做之事。日复一日,却就是看不到她想看的东西。为什么呢?她想来又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钟国对她有愧于心,所以没脸再来打扰她。
可他如果是真心实意想悔过,想跟她重修旧好,她是可以考虑原谅他的。为什么他没有勇气来试一试呢?大不了就是被她臭骂一顿嘛!钟国现在的胆子真是比以前要小多了,可能毕竟是有“前科”的人,待罪之身做起事来就这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苏一决定给他一点暗示,特意把QQ签名档改成:“主说,要宽容,宽容是最大的美德。”
然后静候钟国的反应,可好几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她所期待的回应。钟国的QQ头像在线时间很少,偶尔闪亮一下就转为黯淡了,他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她的QQ签名档?又或者她的那个签名档太含蓄了,他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于是她又把签名档改了,改得更加明显一些:“爱,要学会宽容。”
当晚十点,钟国的QQ上线了,苏一干脆也将隐身改为在线状态,这下他应该忽略不了她以及她签名档上那句话吧?这个呆子,居然还要她费尽心思为他制造机会,等下他若是反应过来对她苦苦忏悔祈求原谅,她一定要好好地拿捏他一把不可。
可是钟国在线不到三分钟,头像又转为黑白色调,不声不响地就下线走了。他没有注意到她在线?没有留意到她的签名档吗?或许是因为工作很忙没察觉,毕竟这个时候是他的上班时间。
苏一一夜没睡好,次日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又是忙不迭地打开电脑上线。多伦多的黑夜正是北京的白天,有这一天的功夫,钟国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她别有深意的签名档吧?
QQ上钟国不在线,但他本来空白一片的签名档也填上了一句话:“今晚佳人有约,恕不奉陪诸位网游兄弟了。”
苏一差点就一口气上不来生生憋死了,亏她还在这端左暗示右暗示地示意他,她可以考虑接受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是这个该死的钟国,压根就没有要回头的打算,这么快就又“佳人有约”了,她真是自作多情啊。
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何必要低声下气来吃她的回头草?男人到底更具理性,已经丢开了的人与事就不再执著,只管大步流星朝前走。相比之下女人的感性简直要命,曾经深爱过的人,就总是迟迟丢不下放不开忘不了。到头来不但白白自苦一场,还落个自取其辱的结果。
苏一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QQ上的一再暗示如同一场暗战,钟国或许都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却无招胜有招地让她输得很惨。她感觉上如同再一次惨遭抛弃,且是在同一个人手里栽了两次。
颤抖着手关了QQ窗口后,她毫不犹豫地从电脑上删除了这个软件,发誓再也不会登录QQ了。
《旧欢如梦》白白听了那么多遍,她怎么就记不住那反复咏唱的最后一句——“早经消散莫再寻”?居然还会这么傻,傻得还指望他来吃回头草。她为此狠狠地痛骂了自己一顿:“活该,都是你自找的。被甩了一次还不够,还想送上门去被他再甩一次吗?那匹劣马有什么好的?竟巴巴地指望他来吃回头草。与其给他吃,不如给别人吃。”
这次深受打击后,接下来的几天,苏一都像鱼儿离水般一付半死不活的样子。刘畅很奇怪:“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像失恋了,程实有阵子没来了,你跟他吵架了?”
程实有阵子没来了——苏一猛然惊省:“对呀,春节后他都没来过,怎么回事?”
刘畅啼笑皆非:“有没搞错?我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
苏一用心想了想,想起上周程实在MSN上给她发过消息,说是周末不能来看她了,她当时满脑子琢磨着钟国“后悔莫及”的事,信手回了他一个最简单的答复:“哦”。然后他没再发消息过来了,她也心不在焉地关了MSN。
可是怎么这周他也还是没过来?甚至都没有跟她说一声。于是她马上给程实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没空过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上星期不小心烫伤了脚,这几天都在床上躺着。她一听就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看你好像很忙,MSN上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不想打扰你了。”
他的声音特别低,低得像一只受伤后飞不起来的鸟。她顿时愧疚得不能再愧疚:“没有没有,我一点都不忙,你等着,我马上过来看你。”
对于程实,苏一越来越多地怀着愧疚之心。因为他对她数年如一日始终不变的好,也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回报不了他对她的好。
来到加拿大一年多,她和他的关系比在国内要亲密,却始终没和他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对于他,她总没有那种感觉——那种最初与钟国相爱时,整个人仿佛为之燃烧般热烈烈的喜悦与甜蜜。所以,她与他的关系总是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比友情深,比爱情浅,是亲情友情爱情之外的所谓第四类情感。
去年程实的生日她粗心地忘记了,和方中华他们一帮人去了蒙特利尔。过后才想起来赶紧找上门去再三道歉,又问他喜欢什么礼物,她去按图索骥买回来送给他。免得像上次一样,她买个车挂送他他又不喜欢,白白浪费钱还不称心意。
他果然有他想要的礼物,当下就开车载她去唐人街,在某家商店里很快就选好了一样东西等她付帐。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意外之极:“你不是不喜欢车挂吗?我以前送过你一个,从没见你挂过呀。”
“以前你送的那个车挂,我不是不喜欢,而是还没拿回家就被伊露摔碎了。没办法挂,只有收起来了。”
他简单平静的几句话,让她怔了良久。原来他从来没有不喜欢过她送的车挂,哪怕是摔碎了,也依然好好地收藏着。
第二次,苏一又送了一枚车挂给程实,是他自己挑选的款式。和她以前挑的那款大同小异,鲜艳的红丝绳缀起一块圆圆的玉壁和一对可爱的生肖猪。在沉默寡言的外表下,他是一个内心如此敏感细腻的男孩子,含而不露的热情如睡在地壳下的煤。
等到过了半个多月苏一生日的那天,程实一如既往地拎了一盒蛋糕送来,蛋糕也一如既往地新鲜好吃。她叫了最嗜甜食的刘畅来一起吃,她连吃了三块还意犹未尽:“程实你这蛋糕哪买的?太好吃了,我叫我男朋友也去买个回来让我吃个够。”
程实却半天说不出话,像一个被老师考了难题难住了的小学生,脸都憋红了也答不上来。不就是问他一个蛋糕店吗,怎么会为难成这样?苏一还纳闷着呢,刘畅突然明白了:“程实,这蛋糕不是买的是你自己做的是吧?”
他低下头没说话,一张脸胀得更红了。
事后,刘畅在苏一面前感慨了好久:“只见过女生做蛋糕送给男生,还是头一回见男生做蛋糕送给女生。虽然我以前总说程实的个头矮了点,但这盒蛋糕却让他在我眼中有了新的高度。”
苏一抱着双膝不言不语久久出神,她这才恍然明了,大四生日那年的那个生日蛋糕,也是程实自己亲手做的。看似寻常却极不寻常的一份礼物,她当时却丝毫不觉。
他是一个真正倾尽全心对她好的人,他最好的年华最好的感情全都给了她,给得那么纯粹。可惜她,却没有一颗同样纯粹的心来回报他。
用最快的时间,苏一拎了大袋小袋跑去看望程实。他独自租着一套单身公寓,一瘸一拐来开的门。他两只脚的脚背都被烫伤了,被白绷带包着,她看得嚷嚷起来:“怎么回事?怎么烫的?”
程实说上周他们学校几个国内来的留学生约在他公寓里一起吃火锅,让他先煲上底汤,他们去买菜,结果他一不小心把一锅刚煲好的汤打翻了,幸好反应敏捷退得快,否则就不只是一双脚遭殃,整锅热汤都要洒在他身上。
程实独自卧床养伤,小公寓里到处乱糟糟的。苏一怀着愧疚之心而来,马上就像个钟点工似的在公寓里忙碌开了。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卫生间里堆着的一盆脏衣服也利落地洗了,再抱到楼下去烘干。加拿大的阳台不准晾衣服,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是洗衣机洗完再用烘干机烘干,尤其是在严寒的冬季。公寓楼底层有公用的洗衣房设备,洗衣机烘干机投币即能服务。
烘衣服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她趁这个空档回屋准备午饭,程实这些天因为行动不便,每天就近订公寓楼的洋快餐吃,已经吃得快要反胃了。她夸下海口:“可怜的娃,等我做顿好的给你吃啊。”
她事先买好菜过来的,在厨房里鼓捣半天后端出了两菜一汤。糖醋排骨,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蛋汤。
自从苏一搬出学生公寓租到刘畅和“好靓仔”隔壁后,三个人就一块搭伙买菜轮流做饭吃,比起吃学校食堂又便宜又好吃。
她和刘畅原本在国内都是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主儿,如今却学着自己下厨做饭了。一开始她只会炒最简单的蛋炒饭,刘畅比她更低能,只会一道毫无技术可言的荷包蛋,水开了敲个蛋下锅就行了。“好靓仔”倒显得比她俩要强些,有次居然煲了一锅好好喝的汤。那是一锅让苏一觉得复杂无比的汤,名字叫做“无花果玉竹老鸭汤”,玉竹是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不由把“好靓仔”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太神奇了,一个男生居然这么懂煲汤要用的材料。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在中国超市买了一包配好的汤料再搁上半只鸭,放进电砂锅里煲上几个小时就OK了,而这些程序还是他从小看妈妈煲汤看惯的。却唬得她一愣一愣的,差点要把他当成大厨来膜拜了。
那锅汤在苏一喝来相当好喝,“好靓仔”却说比起他妈妈煲的汤来水准差远了,无非就是煲熟了而已。刘畅也怀念起她妈妈素日煲的汤汤水水,结果打电话回家哭了一鼻子:“妈妈,我好想喝你煲的汤。”
苏一也想妈妈了,无比怀念妈妈做的菜。山水迢迢路遥遥,吃不到妈妈的菜,只有在厨房里凭借记忆自己动手复制,动不动还上MSN找妈妈请教如何做菜。她出国留学的第二年,家里添了一台电脑。苏氏夫妇可以通过这台“千里眼顺风耳”,时时看到女儿的模样听到女儿的声音,老怀大慰的苏妈妈大唱网络时代的颂歌:“现在有电脑网络真是好哇真是好。”
为了女儿,四十多岁的苏妈妈开始学习上网,在MSN上通过耳机远程授业开设厨艺课。起初苏一学得不是很好,用“好靓仔”的话来说,无非就是把东西做熟了能吃而已。不过有失败乃成功之母,一次两次三四次……她的厨艺眼看着大有进展,最后吃得刘畅和“好靓仔”不亦乐乎了:“川菜虽然辣点,但吃起来真是好吃啊。”
这会在程实面前献艺,苏一更是拿出十成本事铆足了劲干。两菜一汤一端上桌,看着好看,吃着好吃,他一口气吃了三碗饭。看着他吃得那么香那么高兴,她很得意:“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太好吃了!”程实的声音透着由衷的欢喜,苏一不但过来看他,还像个小主妇似的又是洗衣又是做饭,小公寓里油然而生一种温馨的家常气息。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强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一问一答间,苏一忽然有种异样熟悉的感觉,心里蓦然一动——是尘封的前尘往事被触动。
记得那年夏天,她缠着妈妈教她做清蒸鱼,女不仅仅只为悦已者容,也同样为悦已者“厨”。为心爱的人洗手做羹汤,每个女孩子都有过吧?那次的清蒸鱼是她在厨房世界的“首度巨献”,献给了钟国。当时他是那么地又惊又喜,笑颜逐开。如此屈指算来,那已是四年前的旧事。时光已逝永不回,她与钟国的过往一切都已然繁华事散,往事——真的只能回味了。
而苏一却连回味都不愿意回味,甩甩头赶走脑子里不请自来的记忆,她把盘子里剩下的几块糖醋排骨全拨到程实碗里:“全部吃光,不吃光下次就不做给你吃了。”
不吃光下次就不做给你吃了——她说下次?还有下次?不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么以后她会经常做饭给他吃了?这些疑问似乎完全不成疑问,程实眼睛里绽满亮晶晶的喜悦。
12、
程实的烫伤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动不动就往苏一这里跑,不再像以前那样局限于每周一次。本来买车后交通方便了,他就打算经常来看她,但之前因为方中华的缘故,他默默地维持原状。而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下午没课他就驾车过来了。刘畅打趣他:“你最近跑我们这边跑得很勤啊!门槛都快被你踩平了。”
打趣完程实她转为打趣苏一:“现在是不是还坚持说他不是你男朋友?”
当着程实的面,苏一不好说什么,只能笑而不语。刘畅当她默认:“那你是不是很快要搬去他那里住了?我可真舍不得你的川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