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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杀机四伏

没想到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穿越到明代还有坐班房的机会,我终于亲眼见识到了什么是锦衣卫的“诏狱”。我和香云被丢在一间地下室里,四面都是石壁,暗无天日,壁上惟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等同于没有。

香云紧紧抱着我说:“小姐,您的肩膀还疼吗?您别怕,我们没做什么坏事情,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明明自己害怕得浑身颤抖,却还来安慰我,我抓住她的手轻声笑道:“我才不怕,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她稍稍安心,说道:“锦衣卫残暴凶横,不知道要怎么设法折磨我们,早知如此,小姐还不如留在燕王殿下那里,至少他不会伤害您。”

我说道:“我们既然从他那里逃出来,就算遇到什么事情,也该自己去面对才是,不可以再指望别人了。”

话音未落,有人手持火把近前冷冷说道:“谁是唐蕊?指挥使大人有请。”

香云急道:“我就是!”我按住她,站起身说:“是我,她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丫鬟。”那人看了看我们这情形,已经明白怎么回事,对我说道:“你跟我走一趟。”

香云急得要哭出来,拼命摇头,拽着我的衣袖不肯放手,对那人哀求说道:“求您让小姐带我一起去吧。”

我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等着我。”那人并不多话,站在旁边等候,我放开香云随他出了暗室。

他把我带到另一间石室当中,这里与那暗室大相径庭,几十枝火把和松明子将石室照得洞彻如白昼,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的刺激,我才看清楚这石室中的环境。

四周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还燃着一堆火,那火显然不是为了取暖用的,因为上面放着烧红的烙铁。石室的南面石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锦衣卫的标准飞鱼服,年纪大约三十左右,面目虽然俊朗,却如同石雕一般毫无表情,旁边也站立着几个同样服饰的锦衣卫男人。

我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带我来的那人恭声对他说道:“唐茹之妹唐蕊已经带到,请纪大人讯问。”

我已经知道那石椅上所坐之人是谁了,他就是洪武二十四年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我暗叫不妙,今天落到这群狼的手里,不死恐怕也要脱层皮。

纪纲盯着我看了几眼,对那人轻轻说道:“把她脸上的易容取下来。”

那人急忙跪地说道:“属下眼拙没有发觉,请纪大人恕罪。”

纪纲冷冷说道:“你既然已经知罪,回去练几年再来,现在在诏狱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人不敢辩白,叩首谢过,羞惭而去,另一名锦衣卫走近我,举手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

我正觉得脸上紧崩得难受,他给我取下来后,为了试试还能不能活动脸部肌肉,我做了一个笑的模样,还好一切正常。

但是我突然发现那些男人都有些不正常了,别人且不提,那个石雕一样的纪纲看到我对他笑,脸上居然也挂上了一丝笑容,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伸手不打笑脸人,看来怀柔政策还是有效的,我望着他又甜甜的笑了一下,心里只希望他不要拿那些烧红的刑具来对付我。

纪纲的态度果然又好了一些,开始审问我时,不再像刚才那样面无表情,问道:“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说:“锦衣卫的诏狱。”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一定是有很重大的罪名,否则锦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抓我来。”

他点头说:“对。你说说看,你们兄妹和诸位皇子之间都是什么关系?如何认识的?如何交往的?”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我想了一想,说:“我们认识的皇子们太多,若要一一讲起来,恐怕大人没耐心听下去,不如大人告诉我想先听和谁的?”

旁边的锦衣卫都想笑,却又拼命忍住,纪纲似乎很想发作,又发不出来,板着脸说道:“你当我们是在听你讲故事吗?”

此时一名锦衣卫匆匆而进,跪禀道:“宁王殿下驾到,属下们阻挡不住,已经往大人这边来了。”我心里觉得奇怪,宁王此时来这里干什么?

纪纲对那锦衣卫说道:“告诉宁王殿下我是奉皇上之命审问要犯,此时不便出迎,谁阻挡不住他,明天就不必来见我。”那锦衣卫领命而去。

他接着说:“你就从宁王殿下说起吧。”

我说:“我哥哥与他素未谋面,我与他也只是见过几次,并无太多往来。”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怀疑,说道:“只是见过几次?宁王殿下会为你擅闯诏狱?”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有人大笑道:“为她擅闯诏狱者并不只我一人,纪大人今天恐怕是审问不成了!”我回头看去,只见宁王和楚王一起站在石室入口处,刚才说话的正是宁王。

楚王也笑道:“如此美人,纪大人也忍心让她跪在这冰冷的地上?”

纪纲离座对他们二人行礼,却坚定说道:“锦衣卫职责所在,事关太子殿下,微臣只是奉皇命行事,请二位殿下不要为难微臣。”

宁王道:“我们不打算为难你,你只管去审问她的哥哥,我们决不干涉。她一个无知少女,你审她做什么?到底是要审问人犯还是要打听我们兄弟私隐之事?”

纪纲有些尴尬,说道:“微臣不解殿下言中之意。”

宁王毫不顾忌说道:“若我说她是未来的宁王妃,你也要审吗?”我虽然有些意外宁王这样说我和他的关系,但是明白他是要救我,心中感激,不由向他看了一眼,宁王的态度很认真,不像是做戏,我不禁暗自佩服宁王演戏的本事。

纪纲偏偏就是不买他的账,说道:“无论她是谁,微臣今天也非审不可。”

楚王冷笑道:“看来我们兄弟的面子实在是太小了,纪大人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十七弟我们还是回去吧。”

纪纲迟疑一下说道:“微臣皇命在身,改日一定登门谢罪,请二位殿下原谅,微臣可以保证不对她用刑,宁王殿下尽可放心。”

宁王难看的脸色略有好转,走近我身旁扶起我说道:“你起来说话。”他的手刚好触动到我左肩上的伤,那名锦衣卫出手极重,起初不觉得痛,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我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宁王发觉有异,去察看我肩头,隔着衣服已经可以看到肿起了一大片,怒道:“纪大人,你如何对本王解释?”

纪纲目光示意,那出手伤我的锦衣卫此时就在石室中,连忙近前对宁王说道:“属下失手,请殿下责罚。”

宁王抬手就扇了他一个大耳光,我怕他还要动怒,忙去拉他的衣袖,宁王余怒未消,对他说道:“本王对你小作惩戒,已经是对你客气了,若是四哥知道……”楚王轻轻咳嗽,示意他不可再说,我与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让纪刚知道似乎不太妥当,宁王马上住口不言。

纪纲本是聪明人,见此情景,知道今天当着他们的面是没办法再审问了,吩咐道:“带她回去。”

楚王宁王虽然贵为皇子,也不能随意擅闯诏狱,纪刚已经退让不审问我,他们就不再加以逼迫。宁王临去之时,对我说道:“你不要怕,我们一定设法救你出去。”又对纪刚说:“我这王妃的安危就交给纪大人了,请大人多费心照顾。”

纪纲说道:“请殿下放心,绝不会再有上次之事发生。”

我这次呆的地方比上次的暗室好得多,有桌椅,还有一张小床,不知道过了多久,纪纲来了,手中还托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瓶。

三十岁的纪刚,能够成为锦衣卫这个可怕机构的统帅,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的五官其实都很帅气,并不比那些皇子王孙逊色,此时的神情与刚才审问我时完全判若两人,或者应该说,刚才的他是块石头,现在略微有了点人的气息。

他对我说道:“你的伤还疼吗?我这里有最灵验的金创药,敷上半个时辰就会好。”他的语气已经尽量温柔,但是听起来依然是冷硬无比,可见他平时根本不会这样对人讲话。

我本来趴在桌上,见他问我,抬起头来说道:“谢谢你,麻烦你把我的丫鬟和我关在一起,好让她帮我上药。”

他说道:“她现在昏迷着,等她醒了我再让她过来。”

我马上站起身来,叫道:“她为什么会昏迷?你们把她怎么了?”

他说:“她自己在那暗室中昏迷过去了,我们没有对她做什么。”他迟疑了半晌,打开那玉瓶说道:“你的伤势不轻,不可拖延,我来帮你把药敷上。”

他似乎准备帮我上药,我不想让这个陌生男人碰我,伸手去挡开他,却带动了左肩的伤,我的伤势严重了,发展到了全身任何一个地方动弹都会牵扯到左肩剧烈疼痛。

我咬了咬牙,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在W城吊带装我都穿过,就让他看一看好了,况且左肩确实疼得厉害,宁王已经警告过他,谅他也不敢对我怎样。我脸色微红,将头侧过一旁,不再看他,也不再反抗。

纪纲却似乎连怎么解开我衣服都不会,手指碰到我的胸前衣带时微微颤抖,他踌躇了半天,最终却将手收了回来。我倒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好笑,这个杀人如草芥的特务头子,竟好像从来没碰过女人一样。

我忍着疼解开衣带,露出左边肩膀,他这才拿起玉瓶中的金创药,轻轻倾倒在我肩头伤处,然后用手指将那些药粉均匀涂抹晕开。

我只觉得肩上一阵清凉透入骨髓,肿痛的感觉顿时消失了许多。我正要对他道谢,却发觉他怔怔的凝视着我肩头和胸前雪白柔嫩的肌肤,单薄的白色胸衣根本遮掩不住浑圆挺立的无边春色,他的手指依然停留在我的肩头。

我又羞又怒,将身体侧过,说道:“原来你如此不怀好意!”

纪纲蓦然清醒过来,冷漠的表情更冷,对我说道:“对不起。”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你真的准备嫁给宁王做王妃了吗?”

我想到宁王维护我之意,说道:“是的。”

他说道:“宁王殿下对你确实是好,不过我倒是有件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到我这里来要人的王爷里面,不止一位说你是他们的人?”

我大为惊奇,问他:“除了楚王和宁王,还有谁来要我了?”

他说:“还有晋王和燕王二位殿下。”

提起这两个人我就要头痛,他们居然也来找过纪纲?我接着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纪纲语气有些轻快,说道:“晋王殿下说要我赶紧放你出去,燕王殿下说让你在这里多住几天,过些日子再放你。”

我不听则已,一听怒火万丈心头起,燕王居然让纪刚把我在诏狱里多关几天!好个朱棣,这么快就来报复我了!但是我的确是偷了他的东西。

纪纲见我低头沉思默默无语,问道:“你想不想出去?太子之事应该与你无关,我可以放了你。”

我想起唐茹,问道:“那我哥哥呢?他怎么样?”

纪纲说:“他不能放,如果他清白无辜,锦衣卫不会为难他。”

我左思右想,我本来也没有谁可以依靠,现在已经不可能跟随唐茹回蜀中了,或者我就带着香云一起云游四海去也好。

我对他说:“我想出去,请你放我和我的丫鬟一起走。”

纪纲看了看我说:“好。”

纪纲离开了不久,香云就被带过来了,她见到我,哭着扑过来问:“小姐!他们对你怎样了?奴婢担心他们对小姐用大刑……”

我微笑着说:“几位殿下都来替我们求情,他们准备放我们出去了。”

香云惊喜不已,说道:“真的吗?那堡主呢?”

我摇头说:“哥哥可能有些麻烦,即使他确实清白无辜,他们一时也不可能放了他,我们暂时救不了他。”

香云见我这样说,有些失望,说道:“堡主的性格小姐最清楚,奴婢相信堡主一定不会和此事有关联。”

我安慰她道:“那些皇子们已经来替我们游说过了,如果哥哥没做过什么,锦衣卫应该不会对他不利,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去求宁王殿下,看他能不能设法救哥哥。”

香云说:“小姐去求宁王殿下,倒不如去求燕王殿下,他若肯帮忙,一定比宁王殿下的面子大得多。小姐只要肯去哄哄他,他一定不会责怪您。”

我苦着脸说:“我已经把他给得罪了,他恨不得把我在诏狱关一辈子才好,哪里还会帮我?既然逃了出来,还回去哄他做什么?正好带着你四处逍遥游侠江湖。”

香云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奴婢觉得他不会。”

我们从诏狱出来,心情舒畅如同飞出樊笼的小鸟,觉得天高云淡四野辽阔,满目春光明媚,我们准备雇一只游船,顺江游览下去。

上船之前,我打算带着香云在金陵城内品尝一下特色美食小吃。我们走到了城隍庙前的小街巷,已经闻到了扑鼻而来的各种糕点和煎炸香油的味道,还有卖糖人的,那些糖人绝对货真价实,手艺精湛、栩栩如生。

不远处有人在叫卖刚出炉的梅花糕,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我拉着香云就走过去。还没走到那人跟前,我只觉得眼前几道黑影掠过,心中大惊,自从被锦衣卫暗算过,我已经随时提高警惕,挥手就发出一蓬银针,香云也发觉不好,抽出袖中小短剑来助我。

那些黑影似乎知道我们来历,轻身闪避过,一起围攻我们,我不敢大意,但是毕竟不如他们武功高绝,一时疏忽,只觉背上接近心脏的部位剧痛袭来,香云惊叫来护我,左手早已中了他们一刀。

那疼痛让我几乎晕厥过去,腿一软就摔倒在地上,倒下的时候却看见大片的鲜红已经浸染了腋下的衣襟,扩散蔓延到了白色的衣裙上,我恍惚中已经意识到背后已经被刀剑之类的利刃所伤,也许很快就会流血过多而死去。

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情景是香云倒在地上。

仿佛在梦中看见顾翌凡在向我招手,我正要向他走过去,却发现自己身体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背后还有隐隐剧痛的感觉。

我想说话,喊道:“翌凡……”声音却微弱得连我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耳畔有一个熟悉的丫鬟声音在叫:“唐姑娘,您醒了吗?”她在呼唤唐蕊,不是林希,看来我还在明代,我搜索着脑子里的残留意识,努力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名燕王府的丫鬟站立在我的床前,看来是燕王救了我们。

我问:“香云呢?”

那丫鬟说:“香云姐姐受了伤,但是并不碍事,也在王府里歇息着,姑娘别担心。”她转头对另一个丫鬟说道:“唐姑娘醒来了,快请殿下过来。”

我挣扎着说:“不要叫他。”

那丫鬟温言说道:“殿下将姑娘带回来,亲眼看着御医诊治了一天一夜,刚刚才走,吩咐过奴婢若是姑娘醒来即刻就去回禀他。”

燕王很快就来了。

我合眸装睡,不想看他的表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偷了他的金牌,没跑出皇城多远就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好不容易纪纲能开恩放我们出来,却又被人追杀,弄得自己和香云都身受重伤,最后还被他捡了回来。

过了很久很久,房间里依然毫无动静,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慢慢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那个白色锦衣的人影。

他淡紫的眼眸注视着我说:“还要装睡?”

我赶忙再闭上眼睛,心中的惭愧,加上背后的一阵阵剧痛袭扰,我虽然拼命忍住,眼泪却还是一颗颗从眼角渗出来,沿着我的面颊滑落到耳畔和四散的秀发间,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掉眼泪,将头转向床里,却不料我本来是侧身向外躺着,头颈动一下就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疼痛。

眼看背部就要贴到床褥上,燕王弯下腰来托住我,说道:“你身受致命刀伤,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如果不愿意看到我,我可以走,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现在还疼得厉害吧?”

我听他口气似乎根本没有责怪我的意思,神色之间分明是关心和担忧我的状况,后背伤口确实还是很疼,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一名丫鬟进来说道:“回禀殿下,锦衣卫金疏雨大人前来探视唐姑娘。”

燕王淡淡说道:“你让她进来吧。”我觉得很诧异,金疏雨和我素无交情,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即使她是燕王的情人,也没有道理这么关心我。

一阵幽香飘来,金疏雨已经进了房间,只不过这次并没有听见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她轻轻走到我床前,问道:“妹妹可觉得好些了吗?”她如此客气,我对她微笑了一下,算是表示对她的感激。

她今天并没有穿锦衣卫的制服,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外罩蓝色的比甲,发髻轻挽,淡扫蛾眉,看起来更象一个大家闺秀。她本来就是个大美人,虽然她并没有刻意打扮自己,但是她身上那种爽朗大气的风度已经足够压倒许多美女。

她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双手递给燕王说道:“属下奉纪大人之命前来探望唐妹妹,瓶中之药系纪大人所珍藏千年天山雪莲的花瓣所制灵药,涂擦在伤口之上可不留痕迹,皇上那里也并不多,特来呈给殿下。”

燕王接过那小瓶,对她说:“纪纲越来越会办事了。”

金疏雨感觉到燕王语气中带有薄怒,神情又严肃了几分,说道:“纪大人说殿下已经有言在先,这次本来是不该放了她们的,一时思虑不周致有此错,请殿下责罚。”

我想起纪纲曾经说过燕王要他多关我几天的,为什么他会那么快放了我?还有,燕王为什么觉得纪纲不该放我出去?他似乎不是那种喜欢和女人斤斤计较的男人,他让纪纲关我也不一定是为了惩罚我,我一出诏狱就差点送了命,难道说在诏狱里反而比在外面安全吗?

我想到这里,怕他真的责怪纪纲,忍不住说:“是我求他放我出去的。”

燕王目光扫过我的脸,盯住我看了一眼,他那眼神里的意思我完全明白,我从楚王府回来的那天,在夕阳西下的花园里,他说我是“专会媚惑男人的坏东西”的时候,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他一定以为我对纪纲使过什么花招诓骗他放我出去。

金疏雨见他那样盯着我,忙说道:“若非公务繁忙,纪大人今日本要亲自前来向殿下请罪和看望妹妹的……”

燕王飞快说道:“你告诉他不必来了,如果心中觉得愧疚,就多花点精神早日把那真凶擒获。”

金疏雨微微一笑,看了看我,不再像刚才那样拘束,说道:“纪大人早已猜到,即使他来,殿下也不会要他见妹妹。”她停了一下又对我说:“我手中还有几件要紧事待办,就不在这里扰妹妹清净了,妹妹安心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望。”

她离开时暗送秋波给燕王,我看得清清楚楚,燕王站起身说:“我送你出去。”

我料想他们二人之间有些瓜葛,金疏雨轻易不会来燕王府,一起叙叙旧情也很平常,但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燕王就回来了。

房间里再没有别人,他走近床畔揭开我身上盖的纱被,我才发觉自己上身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小肚兜,几乎等于没穿,那伤在我背上,要时常换药,衣服穿得多了确实不方便。我现在没办法动弹,只得眼看着他低头伸手过来。

他似乎是在看我的伤口有没有渗血,轻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肩头,又帮我盖好被子,这才说道:“为什么要逃走?”

果然开始了,我知道他迟早会有此一问。即使他对我好,救过我的命,我也不想再瞒骗他了,或许在我暗算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我并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由于身体还很虚弱,我对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清晰:“我不喜欢你,也从没打算嫁给你,只想跟随我哥哥回蜀中去。”

他的冷静出乎我的意料,神情毫无变化,紫眸中的目光依然淡定自如,说道:“我知道,你若是愿意嫁给我,何必要那样离开?”他紧接着问道:“顾翌凡是谁?”

我实在无法形容从燕王这个明代人言语中听到顾翌凡这个名字时心灵的震撼,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明代任何人面前提起过顾翌凡。听到这个名字,我才发觉一直以来我都在刻意麻痹自己,当这个名字真实的从别人口中说出的时候,我仿佛又陷入了在W城最初听闻顾翌凡的凶讯的时候那种绝望和悲凉的心境。

他看见了我震惊的表情,淡然说道:“你昏迷的一天一夜里,一直都在喊着这个名字,如果我没记错,你在明月山庄的湖心亭里也念过他。”

原来如此,原来是我自己告诉他的。

我的心痛更胜似背后的伤痛,我该怎样告诉燕王我和顾翌凡的故事?怔怔看着燕王,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说道:“我问过你的丫鬟,他既不是唐门中人,也非亲朋故交,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居然想到去香云那里调查顾翌凡是谁,不过香云什么也不知道,他问了也是白问。

我对他说:“没有这个人,你一定是听错了。”

他面容略变,说道:“我确信我没听错,你现在不愿意说出来,我迟早总有办法知道。我既然说过要娶你,你就不要想嫁给别人。”

他的口气不像是开玩笑,我想发火却没力气跟他吵,说道:“我和你的事情与别人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打算嫁给谁。你要是喜欢唐门的女儿,我可以把香云给你,我知道的东西她都知道,而且聪明听话,不会像我这样。”

燕王听到我说出这番话,说道:“还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听话?”

他俯身在我唇上浅尝辄止,在我耳畔说道:“我偏偏就是喜欢你这不听话的小野猫,让人欲罢不能……我既然已经动心了,就一定要得到。”

我脸上发热,说道:“你要得到什么?不怕我真的毒死你吗?”

他眼眸中透出难测的光芒,说道:“以前我是担心,现在我却不担心了。你的十指上所藏毒药的解药都已尽在我手中,我还怕你毒死我?”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会有唐门的解药?转念一想,刚才他提到了香云,一定是去看望过她了。香云本来就对他芳心暗许,如果燕王趁机接近她,从她那里得到唐门的解药并不困难。

我并不怪香云,但是燕王这样做实在是有些过分,愤然说道:“卑鄙,你居然这样不择手段对她!”

他抓住我的手,盯着我说道:“你不是要我接受她吗?我只是遂你之意而已。我若不这样,难道还等着你下次再来毒倒我?”我用尽力气对他叫道:“你不要为自己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话说得太急,一阵咳嗽引得后背伤口又痛起来,疼得我眼泪直往下掉。

他想要抱住我,却又怕碰到我的伤处,迟疑半天,脱下外衣和靴子,上床来轻轻拥住我的纤腰,一手去擦拭我的眼泪,说道:“好,你别哭了,我又没有把她怎么样,我要的本来就是你,不是她。”

我哭着说:“我才不管你要不要她,我只要你放了我。”

他柔声说道:“我们现在先不说这个,你偷了我的金牌,又骂我卑鄙,我也不再追究,先安心把伤养好。你要是再哭,扯动伤口,恐怕一年半载都下不了床了。”我被他吓住了,害怕真要在床上躺那么久,不敢再哭,我不想看他,自己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竟然渐渐睡着。

香云的伤比我轻得多,她刚刚恢复如常,就来到我身边照顾我,她担心我会为了解药之事责怪她,对我始终有些愧疚,反倒是我在安慰她。

她的大眼睛里泪光盈然,说道:“小姐,燕王殿下对您确实是一片真心,您要是不肯原谅我,打我骂我都没关系。”

我对她笑一笑说:“即使你不给他,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只是你现在心里可有打算?他怎么对你说的?有说过要娶你或者给你名份吗?”

香云略有羞涩,摇头说道:“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时常看到他就好,决不会去争宠争名份。”

我知道她是怕我误会她,说道:“你别担心,我会让他娶你的。”

香云急忙说道:“不要!小姐千万不要去找他,他本来不想娶我,何苦让他为难?”我没想到燕王竟然能让这么多女人无怨无悔地跟着他,还不要任何回报,金疏雨如此,徐妙锦如此,连香云也同样如此。

燕王和纪纲的药都很灵验,御医悉心诊治,燕王府的丫鬟们都精心照顾我,半月之间伤口渐渐愈合,我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但还是只能趴着睡觉。

朱元璋取消了万寿节的庆典,太子的丧事也已经办理完毕,诸位藩王应该很快就会离开金陵回到各自的属地去了。新太子的人选悬而未决,秦王仍被秘密监禁着,唐茹在诏狱中也全无消息,这半个月来皇城看起来很平静。

我至今还不明白,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但是一定与太子之死有关,也许那幕后指使之人就在诸位皇子之中,锦衣卫已经介入调查此事,以纪纲的能力,迟早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我正和香云在花园里漫步,清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石子甬路上迎面跑来一个小丫鬟,一边跑一边喧嚷:“三小姐又要欺负我啊!”后面传来少女的笑声,叫道:“柳儿你给我站住!看我追上你怎么打你!”

小丫鬟冒冒失失跑到我和香云前面站定,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着她笑道:“你要不要躲起来?”她点点头,我对她示意那疏栏之后花丛中可以躲藏,她对我一笑,然后就躲在那里。

我抬头只见她家小姐已经追赶过来,恰好与她的目光碰个正着。

这身穿杏色长裙,头插珠钗,轻颦浅笑的少女,正是燕王妃的妹妹徐妙锦,那晚她一身黑衣依然美丽无比,此时更是娇俏可人。听说今天徐家兄弟来燕王府,徐妙锦一起到她姐夫这里来逛逛,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倒是她乍见我之下,脱口而出道:“原来是你!”

她见过燕王给我画的那幅画像,当时还在燕王的面前小小的撒娇吃醋了一场。

徐妙锦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是羡慕,又似乎是嫉妒,还似乎带着一点点黯然,她一心爱着燕王,为了他清白名声都可以不要,也等不来一句承诺,燕王心中却惦念着别人。

我并没有梳发髻,一头黑如流瀑的秀发随意披散在肩上,面色还有些苍白,身上穿的是一套白色软绸的衣衫,这副模样一看就是久病之人。

徐妙锦望着我甜笑,说道:“你是蜀中唐门的女儿对不对?我听我哥哥提起过你。”

我也对她微笑道:“是的,姐姐一定是徐国公家的三小姐了。”

她四处看了看,笑道:“你可曾见到我那个调皮的懒丫头?”我还没说话,花丛后柳儿已经跳出来,噘嘴说道:“小姐又这样说我!”徐妙锦去抓她的小辫儿,柳儿闪躲,主仆笑闹成一团。徐妙锦与她的丫鬟如此亲密无间,丝毫没有公侯千金的架子,她应该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

我正要和香云走开,却听见燕王的声音传来,说道:“锦儿!”

我回头一看,燕王身着朝服,已经向我们这边走过来。徐妙锦见他来了,马上收敛住刚才嬉笑顽皮的态度,乖巧说道:“姐夫回来了。”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曲膝躬身行礼,并没有打算和他说话。

燕王也没有看我,对徐妙锦说:“你哥哥们都在找你,快去吧,过会儿我再去陪你们吃饭。”

徐妙锦知道他是打发自己走,小嘴微扁,似乎很委屈的样子。

燕王心中明白,温柔说道:“我明日就要回燕北去,刚才已经跟你二哥商议好了带你一起去,你想不想去看你姐姐?”

徐妙锦大喜过望,笑道:“好啊,你不要骗我。”

燕王说道:“还不快去?”

徐妙锦转嗔为喜,带着柳儿就走了。

我听见燕王说即日就要回燕北,知道朱元璋今天召他进宫去就是为了征战蒙元丞相咬住和平章乃儿不花一事,命令晋王和燕王分别从太原和北平出兵合击。

蒙古族建立大元帝国之后,经过上百年经营,长城以北广袤的草原地区“屯田连络,监牧相属,宫室相望”, 洪武初年,明军北上,在朱元璋的压制下,长城内外蒙汉居民大批降附,元朝政权虽然退居塞外,却时刻在窥视中原辽东,蒙古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并没有完全归于明朝的统治之下,时有扰边之举。

春季坚冰渐薄,塞外马瘦而春草未生,正是进攻蒙古的大好时机,而秋季马肥弓劲,百草结籽,正是蒙古入掠之时,重点就在于防守。这次对蒙古的军事行动,朱元璋其实早已胸有成竹,必胜无疑。

在拟立新储君的时候,诸多皇子中他将此事只交给晋王和燕王,不能不让人联想,秦王几乎已经出局,如果没有意外,未来的太子就很可能会在他们二人中产生。

朱元璋出征前就赏赐晋王钞一百万锭作为赏赐军士之用,他的心里明显是更偏爱晋王,对他的期望也更大。燕王是公认的“边塞之王”, 如果这一战燕王的表现不如晋王出色,晋王就可以大大扬眉吐气,借着燕王的威名顺利成为太子。

耍阴谋斗智计,晋王不是燕王的对手;刀兵相见的战场上,长于征战的燕王一定不会让自己输给晋王。

这次出征蒙古,对他们而言意义十分重大。

晋王和燕王都很清楚眼前的事实。

香云已经悄悄走开了,燕王走近我,携起我的手问道:“能出来走动了,今天应该好些了吧?”

我甩开他的手,说道:“你马上就要离开金陵,我的伤也快好了,我们现在谈一谈,你可以放我走吗?”

他皱了一下眉,说道:“不可以。”

我待要发作,却又忍下心头无名之火,温和对他说:“我想对你说几句话,你一定要听。”

他并不反对,紫眸看向我的脸。

我清了下嗓子,开始说:“其实你并不一定是真心喜欢我,只不过因为你能吸引很多女子,她们到了你的身边都是服贴的小绵羊,甘心情愿地听你驱驰,成为你的不贰之臣。但是我并不喜欢你,还有些疏远你,你才会对我有兴趣,让你期待征服我。如果不能得到我,你的自信和优越感一定会受到打击,你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因此无论如何你都会要我臣服于你。但是,既然你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为什么要把你和我困在一起?

他静静听着我说了这一大篇话,问道:“你说完了吗?”

我想了想,又说:“就算你可以强行娶我,我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到时候或者我们一拍两散,或者你把我放在一个地方关起来,或者是杀掉我,总之不会有什么好结局,你何必白白送了我的命,还闹得自己不开心?我如果是你,马上就放人,而且恨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

他接着问:“还有没有?”

我觉得我已经给他讲了这么一大堆道理,他将来可是雄韬伟略的永乐大帝,应该能听得进去,摇头说:“没有了。”

他微笑视我:“我也有几句话告诉你。”

我准备洗耳恭听。

他说:“你分析得很精彩,我的确曾经有过这种感觉,我心目中所想要得到的女人,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任人摆布的人,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了你,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今天你对我说这些话之前我或许还有过一丝放手之念,但是你估计错了一点。”

我瞪大眼睛问他:“我估计错了哪一点?”

他抱住我,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其实你并不一定是真心喜欢我。小野猫,你这句话错了,我会尽快让你知道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完全没有料到我白天对燕王所说的话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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