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巴在北京也叫小公共,“黑的”就是黑车(没有出租运营许可证的出租车)中巴与黑的都是长嘴、长眼的机器,它们不论停在路边还是跑在路上,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随地准备停车,把有可能的人从路面上弄到车里来。它们车身上好像附有吸盘,不断把人吸进来又吐出去。
中巴通常都很挤,有时甚至比公共汽车还挤。中巴里面装的人差不多已经像罐头里的鱼了,门口那个拉生意的人还在大喊“有座,有座”。坐在中巴里的我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就是观看门口那个卖票人一条腿悬在半空中表演“杂技”,他总是一条腿踩在汽车踏板上,另一条腿吊在空中,车门半开着,他身子一半里一半外地站着,一条胳膊拼命地舞动着,恨不得把走在外面的人一把捞上来。“上车走了,上车走了”,他说,“有座。”其实哪还有什么座呀,我们都像压缩饼干那样缩着,生怕自己占多了地儿,遭人埋怨。车子开起来,那人还是不甘心,仍将一半身子探出车外,两只眼睛把八里地以外的人都瞄上了。一旦看出有什么人有企图拦他们中巴的思想苗头,他立刻就会果断行事,告诉司机停车,这时候,准会有个妇女怀里抱着小孩肘弯上还挎着一个包,一路磕磕绊绊地朝车子追来。
我想最愿意坐中巴的应该是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他们被迫而又自愿地挤在一起,肩挨着肩,腿挨着腿,他们一边在嘴上抱怨着“天哪,车真挤”,一边在心里暗自得意,巴不得车再挤点才好呢,那样心就可以贴到心了。
黑的不像中巴,黑的一般不会满大街转悠,黑的停在原地等生意。我们院门口就卧着一大溜黑的,它们很守纪律,讲究先来后到,前面的车肯定是先来的,来了客人是它先走。有时我到附近小卖店去买邮票,就有七八双眼睛盯着我的行踪,他们目光炯炯盯得我直发毛。“请问要车不要?”最前面那个“的哥”开口问道。我闪身进了车旁的那家小卖店,过了一会儿手里捏着三张邮票出来,只见那一排“的哥”的眼睛“刷”地一下黯淡下去,失望之极。他们希望我出远门,越远越好,最夸张的一次我大早晨六点钟要打车去远在北京最东头的文联大楼参加《青年文学》组织的一个活动。“的哥”一张口就要八十(黑的没有计价器,多少钱他们张口就来),被我压到六十勉强成行。从那以后他们总以为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办事,一见我从车旁经过他们就发动汽车,我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他们恨不得我每天去天津打个来回,我才不上当呢。
中巴与黑的跑得满街都是,它们长着嘴,长着牙,随时随地准备把我们吞进去,它倒不是冲着我们人,而是冲着我们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