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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两只凤凰

邵家教的外号叫伢哥。这“伢”字翻字典却是很简单,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味。可凤来镇的人下的定义却不一样,比如公猪,这儿叫伢猪,公狗叫伢狗,公羊不叫伢羊却叫骚羊,所以这“伢”字与“骚”字就靠拢了,那邵家教这外号我不说大家也就知道。邵家教读书很笨,可说转弯抹角占女人便宜的话他倒是一个天才,再加上他脸皮特别的厚,开玩笑不分男女老少,到了三十岁还没有人给他提亲,尽管他人长得还有几分帅气。

凤来镇是有名的小五金之乡,全镇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去外地卖铁货。邵家教闲着无事,用房屋作抵押去信用社贷了三千元,在镇上进了一点儿货也出去闯世界。去年他回来了,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令人惊叹的是他带回来了一位二十来岁的漂亮姑娘。

邵家教只有一位母亲,“文化大革命”期间卖凉水,改革开放以后增加了花色品种,比如烟呀,糖呀,汽水可乐之类,镇上的人都叫她“凉水阿婆”。

姑娘名字很别致,叫陈错。她来了以后就接替了凉水阿婆的工作,镇上的人称她“凉水西施”,叫出口的却是错姐儿。陈错接手经营铺面以后,生意特别好,场前场后的都跑到她这儿来买烟。

伢哥自从做了那一回生意以后生活又回到了从前,成天不是打牌就是搓麻将,特别爱和女人打。

伢哥家对面是阿康,他本名叫王世康,小时候身体孱弱,父母希望他日后身体强壮,无灾少病,给了他一个“康”字;小时候阿康瘦瘦的,长大以后却变胖了,个子又不高,大家叫他康猪儿,但经常称呼的还是阿康。

王家解放前就是推豆腐卖的,人称“王豆腐”。王家老实厚道,千年不改的老字号镇上无人不晓。尽管阿康其貌不扬,可娶进来的媳妇又是美得惊人。人们都说这镇名取好了,凤来凤来,不管山高水远都来。

阿康媳妇叫何秀月,人们都叫她阿月,称她为“豆腐西施”。

说阿月是豆腐西施,可阿月连豆腐的边都没碰过,推磨和熬浆的是阿康和父亲,卖豆腐的是阿康妈,阿月只是煮点儿饭,可婆婆一有空就抢她的活,她总是说:“阿月,去玩耍吧,今后你做的日子多着哩。”

在乡下劳动惯了的阿月闲着没事也去打打小麻将,输赢也就十来元钱。伢哥嘴没遮拦,阿月先是听不惯,计较了几回,后来听惯了,也就不当一回事。

秋凉的时候,阿月在五婶家打麻将。那天她手气背,三圈下来输了十几元,她赌气非把它赢回来不可。中午阿康妈两次来喊她吃饭她也不肯下桌子,只好去给她买了两个包子当午饭。下午伢哥来了,阿月手气好转,天黑时散了伙,阿月只输了两元钱。

“阿月,今天我放了你几炮?”伢哥一本正经地问阿月。

“我也放了你的炮嘛。”

“你放我什么炮?”阿月发觉自己又上了当,便一脚向伢哥踹去。伢哥一闪没踹着却笑嘻嘻地叫道:“阿月,你踹着小伢哥了。”

阿月知道疯下去她会没赢,便板正面孔说道:“伢哥,你正经点儿好不好?”

“你这么漂亮,谁也正经不起来呀。”阿月听了心里高兴起来,嘴里却说:“错姐儿不是比我还漂亮吗?你天天守着不正经嘛。”

“她呀!”伢哥故意不说了。

“说呀!”阿月兴奋了,她仿佛看见错姐儿那白玉般的脸上有了小斑点。

“老山旮旯的,一身山气,臭!”

“真的呀?”

“哄你干啥,不信你来闻闻我身上。”

阿月不上当,格格格地笑着跑回了家。第二天清早阿月借故买东西在陈错身边站了十来分钟,把鼻子几乎吸穿了也没有闻到山气,她觉得好失望。

下午打完麻将,伢哥与阿月走出五婶家。阿月问:“怎么我闻不到呀?”

“你闻不到我闻得到嘛。”

“那你是狗鼻子!”阿月笑得前仰后合,认为自己终于赢了伢哥一次。伢哥却正正经经地说道:“天凉了,穿得厚嘛,不信你把衣服拉开点儿,我就能闻到你身上的豆腐味。”

“算了,伢哥,没门。”阿月转身就走,伢哥却一把拉住了她,“阿月,你想不想出去做生意?”

“什么生意?”

“铁货呀。”

阿月伸手打掉了伢哥的手,自己却静静地思考起来。

“憨娃才出去两年,回来修房子,光装修就是三十万,还有长四,开那么大的酒楼,朱老幺铺面买了三个……”伢哥喋喋不休地诉说着,生怕阿月不动心。

哪里去找本钱哩?别说家里没有,就是家里有,公公和婆婆也不会同意自己出去,更别说是跟伢哥,阿月想着心里就烦。

“阿月,本钱你就别考虑。”伢哥看出了阿月的心思。

“你会有多少钱?”阿月望着伢哥说道,“别几千元钱哄我出去,那有屁用。”阿月用鼻子笑着,模样儿挺乖挺可爱。

“阿月,你别小瞧人,待我把货备齐了,你看了货再决定怎么样?”

“好哇!”阿月用一只眼睛眨了一下,像蝴蝶一样飘走了。

阿月跟着伢哥跑了!阿月跟着伢哥跑了!消息像一阵风,一下子刮遍凤来镇的四乡八里。厚道的阿康娘一下子变得不厚道了。她把伢哥娘叫出来大骂,她骂得很脏,先是骂伢哥娘少家教,后来还骂伢哥娘偷人养汉,从当姑娘就不学好,伢哥就是在娘家养的。阿康娘这样耍横撒泼,多少街坊还是头一次看到,她从早上一直骂到中午,骂得口吐白沫,骂得自己瘫倒在地上。镇上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可谁也没去劝,大家都认为该骂。往日里伶牙俐齿的伢哥娘可怜巴巴地站在那儿,像一个挨批斗的地主婆。

“伢哥拐了阿月,就拿错姐儿换吧,豆腐换凉水,差不多。”不知哪一个好事的人多嘴,阿康娘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朝错姐儿奔去,仿佛她是一包香烟。刚才可怜巴巴的伢哥娘也一下子变成了母老虎,与阿康娘撕扯在一起。

“娘,娘,阿月会回来的,阿月会回来的。”阿康围着两个老女人转。

陈错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努力忍,可忍不住,终于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她的泪落在地上,却仿佛打在大家的心上,打得湿湿的,湿得每个人抬不起头,于是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寂静下来,那两个老女人的喘息就像打雷。

两个巡警吹着哨子跑了过来,挤开人群一看,两个老女人都躺在了地上,似乎没了气,巡警慌了手脚,好半天才想起打“120”。

“西山是哪儿?”

“阿月,我说你是土包子嘛,来昆明不去西山就算白来。明天去了西山,后天就去石林,然后去大理……”

“喂,伢哥,咱们是出来挣钱的呀。”

“哎呀,挣钱不费力,费力挣不了钱,你忙什么嘛,好师傅不在忙上哩。”

“我不去,我家没那份闲钱花。”

“费用算我伢哥的,怎么样?”

“算你的也不去!”

“好,依你,咱们把钱当老子用,今晚我出去买两包方便面当晚餐。”伢哥说完就走了出去,走回时却是一大包牛肉加面包,还有一瓶酒。“今晚我们再浪费奢侈一次,明天我们就开始正式上班。”

一路上阿月都很节约,她常说找钱不容易,只要能吃饱就行了。

“来,阿月,喝酒。”

“你喝三杯我喝一杯。”

“行!”

伢哥一连喝了三杯,阿月也不赖账,端起来就喝了一杯。

“阿月,这一杯咱们来喝一个交杯酒。”伢哥嬉皮笑脸地走到阿月身边,手指刮在阿月那灿如红霞的脸上。“啪!”耳光扇在伢哥脸上,随后又泼来一杯酒。阿月杏眼圆睁,煞是耐看。

“打是亲热骂是爱,阿月,我太想你了!”乘着酒意伢哥扑了上去,他搂住了阿月,那喷着酒气的嘴还没挨近阿月自己却软绵绵地倒下去了。

转眼就是冬天。天老是不放晴,绵绵的细雨使满街一片泥泞。不是逢场天,凤来镇上格外的萧索,那古老的木瓦屋仿佛祖爷爷和祖奶奶还住在里面。

陈错照样开门营业。往日是她一个人,现在却多了伢哥娘,其实用不着嘛,可陈错知道婆婆的心思,明里是伢哥走了害怕镇上那些痞子来骚扰,暗里却是害怕错姐儿也一走了之。她常常在陈错耳边唠叨:“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可没在陈错身边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大骂伢哥。

镇上的人都说,两个西施一冷一热,阿月一来就笑,笑得如灿烂的云霞,给大家带来了欢乐,可谁见错姐笑过?她不笑,可只要一看见她,你的心就会一片空明,不管多么烦躁都会安静下来,多少邪恶的念头都会随之远去。她俩合起来就像冷热空调,让凤来镇充满了祥和,四季如春。

快过年了,银行、信用社忙着收贷。这时,陈错和伢哥娘才知道伢哥用房产作抵押贷了三万元。由于没到期,银行叫把利息付了,婆媳俩东拉西凑付了一千元利息,连生意上也抠了几百元,这年就过得惨了。

大年三十。桌上摆了一碗回锅肉,婆媳俩相对而坐,默默无言,户外寒风吹着,像谁在哭泣一样。

“错儿,你如果要走……”后面的话伢哥娘不知怎样说,她眼巴巴地望着陈错,心里却在后悔自己说的话,害怕陈错点头应允。陈错没有答理婆婆,她在想,在大巴山里,爹妈生了大姐以后就想儿子,可错生了二姐又错,以至错到她这老五就不能再错了,因为乡里押着他去做了结扎手术。大巴山山大却没有多少树,多的是茅草,她就是一株不起眼的茅草,被父母呼来喝去,成天就在山里转呀转呀,不知外面还有一个世界。父母的爱仿佛被从未见面的儿子带去了,她们是多得不能再多的茅草,谁人割去也不心疼,所以伢哥和父亲在城里喝了酒,给了一千元钱,就让她这株茅草来到了这儿。是父母错了,还是她错了?她在想。

“错儿,你在想啥?”凭女人的直觉,伢哥娘庆幸陈错没听见她先前的话。

“能想啥哩?”陈错漫不经心地回答。

“过了大年我去把他找回来!”

伢哥娘发着狠说,但她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儿媳还是自己。果然,“上哪儿去找哩?”陈错一句话让伢哥娘觉得自己的话是那么多余。

“哎,该死的小狐狸精!”伢哥娘认为这句话媳妇该高兴了,可陈错却淡淡地问道:“能怪人家阿月吗?”伢哥娘心慌了,她似乎觉得不对劲,她不敢再说王家的坏话;她认为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有伢哥回来她才能放心。她改口说王家好,王家厚道,并要求陈错去问问阿康,打听一下阿月和伢哥。

陈错想:王家要是知道又何必来大吵大闹。但她不忍再顶撞婆婆便答应了。

那一刀算是把伢哥戳醒了,也把他心底那个想法戳灭了。往日里他大一句小一句地与阿月开玩笑,说到深处阿月也没冒火,伢哥以为真能与阿月那个,于是狠心贷款约阿月出来做生意,想把阿月缠下水,虽说自己比阿康大了几岁,可他自认为比阿康高大帅气,还有,错姐儿那么漂亮,他得来那么容易,搞上阿月又有什么困难。伢哥耍的什么心,阿月比伢哥自己还清楚。阿月想到的是,父母渐渐老了,到了不能推豆腐的时候他们就将挑起生活的重担。可阿康人太老实。与千百个农村姑娘一样,从嫁入王家那天起,她就把豆腐坊当作了她的一亩二分包产地,强烈的责任感时刻让她焦虑未来,出来闯一闯这个念头她早就有了,但她深知公婆不会让她出去,特别是跟伢哥。但阿月是个有主见而又性格独立的女人,她坚信心正不怕邪,眼前的误会与未来一比,她就跟伢哥出来了。

阿月上不了手,伢哥才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生意,那是三万元哪,弄不好自己将一无所有。不待伤好,他就去市场了解情况,一了解他就傻了眼,昆明的五金市场每个摊位年租金是三万。伢哥三万元进货去了二万五,办托运和车旅费花了近两千元,余三千元能办什么事?

回到旅馆与阿月一讲,阿月问他怎么办。伢哥哭丧着脸没有办法,阿月就说把货运到中越边境的蒙自县去,采取赶场的办法销货。其实阿月早几天就对市场作了调查。

伢哥还在犹豫,阿月却大吼一声:“磨蹭什么,走!车我都联系好了,今晚就到蒙自。”

望着阿月风风火火的背影,伢哥自言自语地说道:“阿月真能干,比陈错强多了。”

谁说没见错姐儿笑,阿康就看见了,错姐儿不但笑,还向阿康招手哩。阿康朝四周看了一会儿,确信老娘不在四周才走了过去。

“你知道阿月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哩。”

“哦。”陈错见阿康没有走开的意思便又说道:“阿康,对不起呀。”

“哪能怪你哩。”看样子阿康还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陈错也想找点什么来说,可觉得说什么都不恰当。两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直到有人来买东西阿康才离开。

转瞬之间就是半年,伢哥和阿月还是没有消息不说,银行又来收贷款了,这次不但要付息,而且要还本,因为贷款到期了。伢哥娘四处奔走,可镇上的人都不愿借,似乎是伢哥拐走了阿月把全镇的人都得罪了。银行说不还贷就要起诉,要求法院拍卖房屋。看着婆婆那欲哭无泪的样子,陈错就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说真的,她这个婆婆娘比她的亲娘还好,对她不但知冷知热,还凡事都找她商量,让她拿主意,让她有一种真正当家作主的感觉,而且凡事护着她,只要她前面有风有雨,她就会勇敢地,甚至不要命地站出来,她宁愿受任何苦难,却不愿儿媳受一丝伤害,她用自己的痛苦筑就子女的欢乐而无怨无悔。

伢哥不在家的日子,婆媳俩时常挑灯夜话,陈错讲大巴山,讲大巴山的茅草,婆婆就讲她三十二岁就孀居,她也没偷过人,尽管豆腐老婆子那样骂她。陈错相信自己的婆婆娘。婆婆娘也讲阿康妈,说他们一家其实也是厚道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儿子,将心比心,换作自己也是一样的。

陈错此时想起了阿康,想起了他那欲说不说的样子,他的眼里没有仇恨,连埋怨都没有。试一试吧,算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凤来镇,陈错没有更好的人可找,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屋被拍卖,卖了她们上哪儿去住呢?

想不到阿康真的答应了,他说他有一个表哥在县银行里工作,找他一定有办法。陈错跟婆婆讲了,第二天一早与阿康来到了县城。

阿康的表哥一见阿康就是一脸的不耐烦,可一见陈错顿时笑逐颜开。听完来意他立刻说道:“小事一桩嘛。叫他们缓一缓,但终究不是办法,债务越拖就越深。”说到这儿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阿康,去给我买包烟。”

阿康一出门,他表哥便站了起来,他慢慢地踱到陈错身边。“陈小姐,你这么年轻漂亮,完全可以利用一下嘛。”说完手轻轻地搭在陈错肩上。陈错轻轻地挪开了他的手,转身,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凝视着他。阿康的表哥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大了,脸上爬满尴尬,和着大男人从未有过的红晕一直到耳根。

陈错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在大门口遇着了阿康。“算了,阿康。”一脸不明白的阿康跟着陈错来到车站,在凤来镇下车时才发现手里有一包香烟。

陈错给婆婆说阿康老表答应帮忙,怎样帮陈错没有讲,因为她也不知道。

伢哥走后婆媳俩就同睡一张床。

深夜了,陈错睡不着,在婆婆轻微的鼾声中披衣起了床,来到堂屋静静坐下,她没有开灯,月光从窗户外钻了进来,显得斑驳而凄清。来此一年多了,这屋里的一切已变得熟悉,充满了感情。世人都说:女儿家,菜子命,肥土一把瘦土生。就像大巴山的贱茅草一样,哪怕再贫瘠的土地你也得生长啊!她第一次意识到责任,这屋里一家一什顿时变得那么可怜巴巴,需要她的保护。

“唉!”陈错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却发现婆婆站在面前,一脸的泪水。“错儿,你别走,妈就是捡破烂也要养活你!错儿——错儿——是邵家对不起你!是妈对不起你!——”

“妈,错儿不走,错儿从没想过走,就是伢哥不回来错儿也不走,妈,我也是邵家的人呀!”

婆媳俩哭作一团。

“伢哥,起来赶场去!”阿月使劲地拍打着门。伢哥拖着鞋开了门。

“我头有点儿痛。”

“喂!伢哥,生意是我一个人的吗?你三天两天头痛,做哪门子生意嘛!”

“那今天都不去。”

“好,本钱是你的,卖完吃完差不多!”阿月气得转身就走。

“阿月!”伢哥用手扳住了阿月的肩。

“不行!”阿月转身瞪住了伢哥,美丽的丹凤眼神圣而不可侵犯。

“半年多了,我打熬不住了。”伢哥涎着脸皮。

“那你去找只‘鸡’吧,不然就回家。”

“回家?我这几万元怎么办?”

“伢哥,我看你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门路没搞清就把货发往大城市,货又不对路,又加上懒,不亏才怪,我看还是把货打给人家,蚀点本算了。”

“行,你和我睡一觉,让我把火消了,咱们就回家。”

“伢哥,我早给你说了,让你打点儿嘴巴牙祭没什么,那码子事阿月不干。”

“我长得比阿康丑吗?”

“你比阿康漂亮得多。”

“昆明的黄老板比我有钱?”

“邵家教,你狗眼看人低!”阿月生气地说,“你进这些烂货卖得掉吗?为了不亏本和少亏本,我才求人家黄老板赊点货给咱们搭配着卖,不然你喝西北风!是的,黄老板有那个意思,他人年轻,长相也不比你伢哥孬,家里富得流油,在昆明有大房子,阿月去当少奶奶老板娘易如反掌,但阿月不是那种人!把你家错姐儿叫去吧,人家还会赏你一二十万,卖什么铁货?”

“阿月,你以为凤来镇的人会给你立贞节牌坊?跟我伢哥一道出来,有谁还相信你?”

“就是阿康不要我了,我也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

阿月说完跑回自己的房间,心里越想越烦,忍不住像男孩子似的一阵大吼。吼过之后心头总算平静了,看看天色,认为去赶场还不晚,便背起沉重的铁货出了门。

凤来镇的早晨是美丽的。仲夏,太阳还未出来,天空蓝得如水,轻轻的晨风拍打着凤来河水,岸边的水百合那黄色的小花迎风摇曳,把沁人的花香送得老远老远。

陈错像往常一样开了门,虽然明天不知会怎样,但今天还得咬着牙关过。

“错姐儿,我找着钱了。”阿康见母亲推着豆腐出了门便跑过来告诉陈错。陈错惊异地望着阿康从怀里掏出的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纸包。“数一数吧,三万元。”

“阿康,这钱你从哪儿找来的?”陈错接过钱和颜悦色地问。

“反正不是偷的。”阿康红着脸喃喃地回答。

“你不讲我不要。”

“我去银行贷的。”

“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

“用房产作的抵押?”

“嗯。”

“阿康,心我领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贷都贷了,也许不等到期伢哥就挣了大钱回来了。”阿康说完转身就走,陈错赶忙把他拉住说:“就算借也得打个借条嘛。”

“阿康,我帮你家卖豆腐吧。”陈错写好借据捏在手里。

“那我妈又干什么?”

“你妈就腾出时间和你们多推些豆腐吧,卖得掉的,我保证。”

“那你这生意不做了吗?”

“让我妈做。”

阿康点点头,伸手去拿借条,陈错没有放手,望着阿康说道:“最好还是与家里商量一下,万一——”

阿康一用力把借条拿在手里,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长四的酒楼是凤来镇最大的。

“长四,阿康家的豆腐,每天早上我给你送来,你要吗?”

“只要是你错姐儿送,哪能不要哩,要要要,每天五十斤。”

不管是酒楼、食店,还是机关和学校的伙食团,甚至大排档、路边摊,陈错都一一问去。也许是她太美丽,美丽得让人无法拒绝,真的没有一家拒绝她。

阿康家的豆腐陈错一早上就卖完了。憨娃家做面,于是他对陈错说:“错姐儿,给我送水面吧,镇上每天要用六七百斤,赶场天要一两千斤,我给你五分钱一斤,还把三轮借给你,怎么样?”陈错细细一算,每月挣一千多元,便一口答应下来。可这一来就把其他几家做面的坑苦了,比如长四酒楼历来就不用憨娃的水面。“错姐儿,来我这儿当营业员吧,我给你一千五,何必那么劳累去送豆腐?”朱老幺的老婆这样说。“错姐儿,你干脆上我这儿来当服务员,我每月给两千。”长四如此说。

大家一下子发现了错姐儿的商业价值,纷纷高薪聘用她。可陈错总是说:“谢谢了,我要给阿康送豆腐。”为什么要给阿康家送豆腐?听说阿康家一分钱都没有给。哦!错姐儿是在为她男人伢哥赎罪,人们一下子觉得想通了,对陈错更加肃然起敬。

奇怪,大半年没说一句话的阿康娘竟主动向伢哥娘打起招呼来。这一转变不但没有给伢哥娘带来喜悦,反而把伢哥娘吓得战兢兢的,她认定王家没有安什么好心,什么借钱呀,那完全是冲着她媳妇来的。自从陈错去送豆腐以后,她的心就常常悬在半空,可她能说什么哩,媳妇不但辛苦,而且孝顺,自觉得有一万个对不住人家,可伢哥没回来,又没有一个孙子,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啊。

伢哥娘的担心不无道理。这天陈错送完豆腐和面以后,阿康在街上拦住她悄悄地说他妈叫她晚上去吃饭,陈错谢绝了。阿康又说他妈有话给她讲,陈错考虑了一下说道:“那就现在去吧。”

陈错害怕婆婆误解和多心,便悄悄地从后门去了阿康家。阿康妈正在推磨,见陈错进来立刻停了磨,眉开眼笑地让陈错进屋坐。

“王伯母,就在这儿讲吧,一样的。”

阿康妈想了想说道:“错姐儿,我也想通了,你就做阿康的媳妇吧,阿月就是回来咱王家也不要了。你想想,快一年了,说不定挺着个大肚子了哩。”

“阿月不是那种人!”陈错说得很干脆,一点儿也不犹豫地认定了。“再说,是一个人呀,怎么能说不要呀。”

“错姐儿,你想想,孤男寡女呀,我王家的脸被她丢完了。”

“也许他们真在做生意,哪会就我们想的那样。伯母,想开一点儿吧,阿月会回来的。”陈错说完就跑出了门。

“多贞烈啊!”阿康娘望着陈错的背影说道,“阿月像这样就好了。”

“错姐儿比阿月能干多了。”这是阿康说的。

“阿月回来了!阿月回来了!”人们奔走相告,当然回来的还有伢哥,不过镇上的人就没那么感兴趣了。先说阿月。

“妈、爹、阿康,我回来了。”

阿康爹笑了笑想说什么,可一看阿康母子的表情也就不说了。

“妈,我错了。”阿月走到婆婆面前低下了头,声音小小的。阿月说自己错了,是因为自己走时没有给婆婆讲,没有取得她的同意,而且自己还亏了本回来。可阿康妈一听,那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月,有的错可以改,但有的错不能改。你回娘家去吧,过几天我找媒人给你家回话。”

阿月一听什么都明白了,坚强的阿月第一次落泪了,她跪下来给自己的婆婆妈磕了三个头,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老远就看见伢哥朝家里走来,陈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伢哥娘却从屋里拖出一根木棍,伢哥没进门就被老娘一阵暴打。这一切在伢哥的预料之中,他忍着痛让娘打了一阵才把棍子拖住。“行了吧,妈,我是出门做生意呀,你老人家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哩?”

“我不说,你给错儿讲清楚。”

“哈!我男子汉大丈夫给老婆讲清楚,有这本书卖吗?”

“你,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伢哥娘又举起了棍子。

“妈,别打了。”陈错劝住了婆婆,转向伢哥说道:“邵家教,你看!”陈错指着流泪走出家门的阿月说道:“你能还得了阿月的清白再说咱俩的事!”说完她也走出了家门。

“阿月!阿月!”阿月不回头。阿月穿着红衣,像一朵红霞,陈错穿着白衣,像一片白云,一朵红霞和一片白云飘出了凤来镇。

两只凤凰都飞走了,凤来镇显得十分凄清,似乎连赶场天都不觉得热闹,人们都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伢哥不敢出门,老一辈少一辈的见着就要骂他,长四、憨娃、朱老幺还要揍他。深秋,长四、憨娃、朱老幺出面请了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到长四的酒楼,然后由长四、憨娃,朱老幺,还有朱老幺媳妇领着几个婆娘一起冲到伢哥家把伢哥揪到了长四酒楼。伢哥痛哭流涕地把他与阿月在云南的一切讲了出来,还脱开衣服让大家看伤疤。大家庆幸阿月的完璧,更为她的贞烈唏嘘动容。于是长辈们提议把阿康和阿康父母以及伢哥娘都请来。

阿康一家和伢哥娘来了。伢哥给阿康娘跪下,再次痛哭着讲了一遍。阿康娘听后抬眼看看儿子,阿康的眼里有了她从未见过的怨艾,她再抬眼看看伢哥娘,觉得她一下子老了许多,惭愧和内疚一下子让她觉得浑身无力,不由自主地跌坐下来。长四爷爷高寿九十,在凤来镇算是最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坐在中间首位,身后立着他的曾孙,此时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伢哥娘说道:“侄儿媳妇,我是看着你来凤来镇的,你年纪轻轻就孀居,把伢娃子拖大不容易呀,可这娃儿不学好,把一个多么好的媳妇气跑了,今天我再老迈无力,也要替你教训这不肖之子,你同意吗?”

伢哥娘含着泪点点头。

长四爷爷接过曾孙递过来的两块竹片,用颤抖的声音喊道:“伢娃子,过来!”伢哥爬到长四爷爷面前流着泪说道:“爷爷,你打吧,我该打!”长四爷爷举起竹片,阿康娘一下子也走来跪下,“老辈子,我也该打!”

“你不分皂白,不究底里,凭自己想像就把一个难得的儿媳妇赶跑,说来你也该打,可打你们有什么用哩,能把阿月和错姐儿打回来吗?我不打你们了。这两块竹片你们两家各拿一片回去,阿月和错姐儿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来还我。”

伢哥和阿康娘接过竹片,各自唏嘘不已,比挨了打更难受万分。

阿康去阿月娘家找,伢哥去了大巴山,问遍了所有的三亲六戚,没人知道阿月和陈错的下落。

快过年了,银行又来催收贷款。这时两家分别收到一张一万元的汇款,并注明还贷。

“我知道她们在哪儿了!”伢哥眼睛一亮,马上跑去找阿康,二人收拾行装匆匆上了路。

清晨,云南蒙自县,一家小小的客栈。

阿月与陈错背着沉重的大背兜准备出去赶集,刚出门两人就把背兜放下了,远远地她俩看见了伢哥和阿康。

八目相对,百感交集。

相对无言,时间顿停。

“两个瘟猪,把背兜背起,赶场去!”还是阿月。

伢哥与阿康相视一笑,赶忙背起了背兜。于是阿月和陈错也相视一笑,像押着两个犯人一样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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