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晃了一下,跌倒在地,双手撑在一片粘稠的液体里,与此同时鼻腔里涌进了一股阴郁的血腥味儿!接着她摸到了一个人的脸——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冻肉!
1
扑面而来的风如同冰橙汁般清凉,夹杂着几声稚脆的鸟鸣。胥芳晴站在阳台上,仰起脸,想像面前是一片清澈湛蓝的天空。今天的空气似乎更甜,也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
终于要回家了。
昨天傍晚,时君度通知她说要加班赶点东西,要晚一点才过来。结果失约了。大概是太忙了吧。事故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依靠他去做,忙是必然的。胥海峰的葬礼也是他一手办理的,是在死后的第七天。那个时候她已经离开了ICU病房,是他用轮椅推着她去了礼堂。葬礼办得很隆重。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充满了不安——为曾经对他的怀疑而愧疚。
胥芳晴没有打电话去问,反正今天就要出院了。
这段时间犹如置身于幻境一般,人事的变化令胥芳晴感到措手不及。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得知父亲离世和自己失明的消息之后,巨大的打击着实令她沉沦了两天。后来逐渐接受了现实,重新打起精神。其实主要是不想让时君度为自己难过……从今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胥芳晴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背后响起脚步声,好象不只一个人。
“胥小姐,您家里派人来接你了。”护士的声音说。
“啊,这么早?”胥芳晴微微吃惊。十几分钟前她问过那个护士,时间才七点多。况且怎么来的不是时君度。
“我是时先生的司机。是这样的,时先生今天早上要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安排我先来接您回去。出院费用等其他事宜稍后将由他来处理。”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鼻音很重,好象患了重感冒。
“哦。”胥芳晴点点头。“您怎么称呼?”
“叫我小孟好了。”
行李昨天晚上已经整理妥当,放在客厅里。小孟走过去拎起来。护士则搀扶着胥芳晴走出病房。一行人的脚步声在弥漫着某种花卉香气的走廊里回荡。贵宾楼本来就很安静,早上的这个时间更加空旷。所以不但能听得见鞋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就连每个人的呼吸都很清晰。
步行了大概半分钟后左拐,进了电梯。再过一会儿,抵达了一楼大厅。小孟让她们站在门口等着,自己先行几步去停车场把车子开过来。
“好了,上车吧。”小孟啪的一声拉开后排座的车门。
胥芳晴在护士的引领下坐了进去,而小孟则将行李放进了后备厢。突听啪的一声,随后小孟发出低叫。
“怎么了?”胥芳晴回头问。
“对不起,行李袋不小心掉地上了。”小孟说。
“哦,没什么关系啦。都是一些衣服什么的。”胥芳晴大方地笑了笑。
不久后车子启动,缓缓驶出了医院的大门。胥芳晴摁下车窗,清凉的风打在她的脸上。雀跃的心情仿佛飞出了笼子的小鸟。
“小孟,我以前见过你吗?”她问。
“没有,我是新来的。”小孟闷声答。
“哦,辛苦你了,这么早来接我。”
“这是我的工作。”回答得依然很简练。
他似乎不太喜欢说话。胥芳晴只好收起聊天的欲望,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因为要回家的缘故,昨晚兴奋得失眠。途中可以趁机小憩一下。在晨风的轻抚中,她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
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将她惊醒的。她睁开眼睛,感觉车子似乎正行驶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小孟,这是哪里?好象不是回家的路。”她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时先生给您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休息。我见您睡着了,所以没有跟您说。”小孟瓮声瓮气地说。
“怎么君度没有告诉我?”
“大概时先生要给您一个惊喜吧。”小孟轻声笑了笑,“那个地方非常漂亮,您去了一定喜欢。”
“好吧。”胥芳晴点头。时君度就是这样,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这也正是他吸引她的原因之一。大概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抵挡这样浪漫的男人。
车子好象驶往郊外。道路越来越颠簸,沿途很少听到人声。越往前走,扑面的风越是湿润,带着一丝海水的腥咸。
大概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小孟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说:“胥小姐,到了。”
胥芳晴走出车子,一阵激荡的风将她的衣襟掀起,同时耳边传来海浪拍打着沙滩的声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神登时为之一清。
2
这是一栋僻静的海边小屋,双层木制结构。二楼是卧室,一楼是客厅。客厅里有一个面积很大的露台,上面摆着两把躺椅和一张茶几。露台是直接凌驾于海面之上的,下面还有梯子延伸至浩渺的海面,通过它可以直接跳进去进行酣畅淋漓的海水浴。那可是时君度最喜欢的运动,不过对于胥芳晴来说,她只能躺在上面晒晒太阳、听听潮声。
屋子里家具齐全,但是没有网线和电话等通讯设施。不过也用不着,来这种地方,要的不就是远离尘世的清静吗?胥芳晴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最后,小孟带着她进了卧室。
“时先生让您先休息一下,他忙完公司的事情后就会过来。”他说。
“哦。”胥芳晴点头。
“那我先出去了,您有事就喊我。”
“嗯。”
小孟走了出门,随手带上了房门。一路的颠簸还真有点腰酸背疼。胥芳晴脱掉鞋子,把腿拿到床上去。床很大,又松又软,被褥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她躺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倦意再次袭来。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醒了。是被一种强烈的窥伺感惊醒的。似乎有人在床前盯着她!
“小孟!”她紧张地叫了起来。
一双冰冷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她郝然打了个激灵。
“别怕,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
“君度?”她问。
“嗯。”时君度应声,“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喜欢。”胥芳晴用力点头,“怎么想起来到这种地方的?”
“都是为了你呀,这里环境幽静,对你的病情很有好处……我也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好了,给自己放上一个月的假在这里陪你。”
“真的啊?”胥芳晴欣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就当是重温蜜月。”
“太好了!”
“已经中午了,饿不饿?”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
“是啊,懒猫。起来吧,饭菜都准备好了!”
“啊,你做的?”
“当然了。走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时君度走到她膝前蹲下,“来,我背你下去。”
“别,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谁看啊?小孟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哦。”胥芳晴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身体贴在他的背上。他的头发里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你换洗发水了?”
“是啊。喜欢这个味吗?”
胥芳晴深嗅了一下,说:“喜欢。”
“你已经说了好几个喜欢了,能不能换换别的词?”
胥芳晴歪着头想了想,说:“太喜欢了!”
“啊啊,”时君度笑了起来,“真是被你打败了。”
木制楼梯在两个人的重量下发出吱呀的声响。胥芳晴觉得自己象是飘浮在幽静的海面上。而时君度就是一艘船,托着她走向美丽的远方。
“你会永远这样背着我么?”她喃喃地问。
“会啊,不过某些时候允许换个姿势吧,比如说抱着。”
“这个要求么不算出格……批准!”胥芳晴低下头,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他的面颊有些凉。同时感到他的脊背微微一僵。
“别闹了,小心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顿了顿之后,时君度说。呵,难得他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午饭是笋干烧肉和小鸡炖蘑菇,还有一盆玉米猪肝汤。时君度给胥芳晴盛了一碗米饭,然后舀了一口猪肝汤喂她。“多喝点这个,听说对眼睛好。”
胥芳晴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马上大叫起来:“好香,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厨艺高手啊,真是深藏不露。”
“那当然。什么都被你知道了还怎么混。”时君度得意地说,“我还会做很多呢,什么烤生蚝、干煸虾,这些海鲜等你痊愈了之后再做给你吃。”
“哇,好期待啊。”胥芳晴激动的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一阵沁人心肺的花香飘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拧头去嗅。
“院子里的花畦长满了野蔷薇,现在正是盛开的季节呢,待会我带你去看看。”时君度说,几秒钟后意识到不对,慌忙道歉,“呀,对不起。”
“没什么啦,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你不就是我的眼睛么?”胥芳晴笑着说。尽管如此,气氛还是在那一刹那冷却了下来。时君度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胥芳晴将他的手拖到脸上。“君度,你一直都会陪在我的身边,对吗?”
“对。”时君度笃定地说。
两行眼泪溢出胥芳晴的眼眶,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别难过,我已经到处给你联系眼角膜了。应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时君度长长吐出一口气,说。
3
时君度每隔几天出去一趟,采购一些生活日用品。其余的时间都耗在这间小屋里,陪胥芳晴晒太阳,吹海风……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可惜时君度的假期只有一个月,不然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多好。
搬来海边小屋的第八天傍晚,时君度刚刚从外面回来,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胥芳晴和时君度同时怔住了,会是谁呢?
“我去看看。”沉默了几秒钟后,时君度说。
“哦。”
时君度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走出了客厅。未几,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好象是一个男人。胥芳晴摸索着移到窗口,但说话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接着时君度关上门,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是一个外地的游客,来打听路。”他语气轻松地说,或许因为走的太快,呼吸听上去不太平稳。
“哦。”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哦,刚刚又买了新鲜猪肝,打算晚上给你煲个汤。”时君度说。接着岔开话题,“芳晴,有一个好消息哦,我今天跟医院联系了一下,移植眼角膜的事情有眉目了!”
“真的?”胥芳晴开心地大叫。
“真的,二十天后就可以给你动手术了。”
“二十天后?这么快?”
“怎么,你不想快点恢复光明吗?”
“当然想了!”胥芳晴大力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对了,捐献眼角膜的是个什么人啊?”
“听说是个绝症病人。”
“哦,真可怜啊。他有家人吗,咱们以后替他照顾他们。”
“没有,听说父母都死了。”
“哦。”胥芳晴叹了一口气。
“别难过,其实他并不可怜。因为他衰败的生命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延续,他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继续关注这个世界。所以……”时君度幽幽地说,“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每天都要很快乐,这样的话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嗯。”胥芳晴走过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老公,谢谢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都叫我老公了,咱们是一家人啊,所以还客气什么?”时君度说完之后低下头,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嘴唇冰冷。
“你的身体怎么总是这么凉?”胥芳晴关切地问。其实不只这样,他还经常咳嗽。
“前段时间淋雨了,一直没好。今年夏天的雨水可真多。”时君度推开她,“好了,我要去准备晚饭了,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小心摔倒。”
“不会啦,我现在已经很熟悉地形了。”
“那也不行。”
“那……好吧。”胥芳晴撅着嘴坐回椅子上。
夜里也不知道几点,胥芳晴突然醒了。是被尿憋醒的。大概是睡觉前水喝多了。她摸索着起床,套上拖鞋站起来。从床到洗手间是十七步,她一边走一边默数。没有开灯,就算开了也没用。
时君度住在对面。没有跟她住在一起,说是怕妨碍她休息。所以自从来到这里,两个人便一直分居。其实胥芳晴一点都不介意,也曾经有过暗示,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坚决的态度令胥芳晴很吃惊,也很感动……要知道他在那方面的要求一直都是很强烈的,偏偏他能管得住自己,自控力真是很强憾。她有点沾沾自喜,这样的男人一定不会轻易被别的女人诱惑吧。同时,对于自己曾经怀疑过他的事实更加感到愧疚。
方便完之后,她决定去对面的房间里找他。从她的房间到时君度的房间只有四步。抵达后准备敲门,又停住,打算给他个惊喜。她轻轻转动门柄,房门开了,里面悄无声息。她回身带上门,向床的方向走去。两边房间的格局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她的房间面向大海,而时君度的则是面向院子。
她在心里揣测着他又惊又喜的样子。但是,床怎么是空的,时君度不在上面!
侧耳聆听,洗手间里也没有声音。他去了哪里?胥芳晴怔住了。忽然,她听到窗外传来一阵蹊跷的声音,好象有人在院子里挖掘什么。开口想叫,又及时地掩住了嘴巴。万一外面的那个人不是时君度呢……就算是他也很可疑,夜里不睡觉挖地干什么呢?不详的预感鱼网似的缠住了她。
她屏住呼吸,慢慢退出房间。也许是由于慌乱的缘故,她对方向感失去了控制,不小心撞在了墙上。手心一阵刺疼,好象按在了一枚露出墙体的钉子上。疼得她差点叫了出来。她按住伤口平静了一会儿,然后摸到房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