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里。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自庞勇进入局长办公室接近十分钟之后，局长说出的第一句话。之前，他们都不停地吮着手里的烟，身体被一层模糊的蓝雾笼罩着。庞勇低着头，任凭浓烈的烟味儿刺激着有些麻木的神经，而局长则不停地咳嗽着。他已经戒烟很长时间了……
庞勇正坐在局长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被局长突然问到，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也没说出话来。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深叹了口气，重新低下了头，开始继续大口地吸烟。
“唉！”局长重重地叹了口气。
局长的这一声叹息犹如一股电流从庞勇的身体里穿过，让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其实，我今天来并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谈谈！”
说完，局长转身坐回到办公椅上。他掐灭手里的烟，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恢复了平静。
“这场猝死案实在是太特殊了！我想我这样说你应该会明白吧？”
庞勇点了点头。
“原本我要召开一次全局会议的，被我临时取消了，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回头呢，你再召集你们刑侦队成员开个会，把工作安排一下。我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尽量把舆论和影响降到最小。”
庞勇看了局长一眼。此刻，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愁苦之情。而在以前，庞勇在他脸上看到的往往是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英武睿智。庞勇深知，局长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他一生戎马，破案无数，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心无牵挂全身而退。但此刻看起来，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变得异常渺茫了。所以此刻他的内心深处，除了案子突发所造成的苦闷之情外，恐怕还有无尽的失望。而同样作为一名警察，庞勇深知这种“失望”对年迈的局长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想听听你现在手里所掌握的与本案有关的情况。”
听局长如是说，庞勇立刻坐直了身体，同时也焕发了精神。从这一点上足以看出，此时的庞勇已经完全具备了一名优秀警员的素质，那就是――
不论你的个人情绪是怎样的，一旦你进入了工作状态，必须拿出一副积极向上的工作做派。
“案子发生得很突然，不过幸好，当时我也正在收看姜教授在北方学院现场演讲的网络视频。”
“哦？”局长抬起眼。
“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我想系统地听一下姜教授提出的‘第六感病毒论’。我希望能将这套理论应用在以后案件的侦破当中！当时，从他演讲开始到出事，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屏幕，基本见证了他发病的过程。不过在他倒地之后，由于工作人员切断了视频，后面的情景我没看到。就在他倒地十分钟左右之后，我赶到了案发现场，可惜的是，姜教授已经停止了呼吸。”
说到这里，庞勇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老局长知道庞勇这样做是在尽力地控制心里的悲伤情绪，便宽慰道：“你们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一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姜教授的猝然离世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不过别忘了，作为一名刑侦人员，案子发生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平衡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做好侦破工作！当然我希望这些话不要让你感到绝情……”
“局长说得没错。在案发现场，姜教授猝死的样子让我彻底地蒙了，从案发到现在，我的情绪怎么也提不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您的话倒给我敲了警钟。我跟姜教授的确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不过目前看起来，我也只有找到真相，查明凶手，才能真正对得起这份感情！”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局长欣慰地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么说，姜教授的死亡现场你看清楚了？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庞勇点点头，说道：“现场勘查我让手下做的，具体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过，要说我对现场产生的感觉，那就是――熟悉！”
“熟悉？”局长吃了一惊。
“局长，您还记得昨天公安部与卫生部联合下发的那个紧急通知吗？”
“怎么？”局长一个激灵，说道，“你是说……第六感病毒？”
“嗯！”庞勇点点头，表情没有局长的慌张。他顿了顿，以便使自己完全镇定下来，继续说道：“根据通知内容和上面提供的国外有关第六感病毒的情况来看，我感觉，姜教授的死应该与之有一定的关系。”
“有什么证据？”
“目前还没有。”庞勇摇摇头，说，“我已经安排法医进行尸体解剖，看能不能找到病毒。不过两者的相似点还是有很多的！”
局长点点头，说道：“那你先说说，是怎样的相似点呀？”
“目前，仅在美国发现了三例第六感病毒携带者，而且均已死亡。死者均为男性，而且他们死亡的原因很相似，都是死于窒息性心脏衰竭，而且在死亡之前，都出现了射精现象，都属于因为射精时造成的过度兴奋而引发的猝死。”
“你是说，姜教授也……”
“没错！”庞勇点点头，但并没有将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局长意会，便转变话题，道：“这么说来，很可能在国内也发现了第六感病毒。”
庞勇没作任何表态，但显然未置可否。
“对了，病毒是怎样传播的呢？”局长又问。
“目前，美国实验室给出的结论是通过性传播。”
“性传播？”
“美国警方通过对三名死者的调查发现，他们在死亡头一天都曾与异性发生性关系，而且据调查很可能是同一个女子，不过那位女子神秘地消失了，到现在还没下落。警方怀疑，那名女子就是病毒携带或传播者，而且她那样做一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
局长点点头，说道：“如果是性传播的话，那就能解释姜教授临死前出现的状况了。”
庞勇也点点头。
“那么说来，那名女子现在很可能在我们国内了？或者说，就在北方市？”局长问道。
“这倒未必。”庞勇摇摇头，说道，“如果她想将病毒四处传播的话，她可以找到更多办法，而不一定非得靠她自己去做。”
局长恍然大悟，说道，“是呀，就像当年的SARS病毒，或者现在在欧美出现的超级病毒，一旦爆发开来，简直是势不可挡，根本非人力所能控制得了的。”
庞勇也赞成道：“是呀，这次我们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了。”
局长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到庞勇表情凝重，就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样的了。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此时此刻自己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惧色，甚至还应是一副满怀信心的样子。局长沉思了片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SARS再凶猛，最终还是被打败了，超级病毒再猖狂，也被制服了呀！所以，小庞，”局长拍拍庞勇的肩，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说，“放手去干，有什么需要或困难尽管向我提，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听了局长的话，庞勇心头涌过一股热流。他郑重地朝老局长点点头，说道：“局长，您放心，虽然目前我还没有目标和方向，但我有信念，有力量，再加上你的鼎力支持，我相信，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凭着它们，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我不能让姜教授白死！”
说这些话的时候，庞勇的脸上带着一种苍凉而悲壮的色彩。
“嗯，那就好！”局长的手再次落在了庞勇的肩上。
三天前。午夜时分。
在北方市城区地下密如蛛网的下水管道里，她正自由而舒畅地扭动着身体，欢快地享受着包裹在身体周遭的黑色液体所带给肌肤的凉意。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经过这个地方，更不知道这个地方距离她目前所栖身的地方――阳光旅馆――有多远，当然这些问题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三个月来，她已经对这里的一切产生了深厚的感情。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块石子都同她的栖身地一样，对她有着至关重大的意义了。
当然，游泳并不是她每天唯一要做的功课。当感觉到身体疲惫的时候，她也会停下来休息片刻，而在休息的时候她最喜欢做的，就是――回忆。
因为三个月来的经历让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同其他生活在这片黑色液体里的生物不同，自己有思想，能思考，而且要不断地用思考来完善自己，思考同不断地游泳增强身体机能同等重要！
这不，此刻她又开始边休息边思考了。
她的思考历程，通常从自己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
三个月前的那天夜里，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老者的脸――满脸胡碴儿且蕴含衰老的气息。
“我这是在哪里？”她挣扎着坐起身。她环视四周，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她正仰躺在一张床上，当然，床也是陌生的。陌生感让她产生了慌乱的感觉。
她的视线回到老者脸上，再次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们家呀。”老者的声音很温和，表情也很慈祥。
“我们家？”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接着问道，“你……是谁？”
老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皱起眉头，说道：“小娅，你怎么了？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爷爷呀！”
“爷爷？”她一边重复一边闭上眼睛，使劲儿地回想一些前因后果，却毫无所获。她感觉心里的慌乱感加重了。她又审视了一眼眼前的“爷爷”，心想就凭他这一副慈祥的面容，他即便不是自己的爷爷也一定不会心存恶意。既然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索性听从他的话吧！于是，她问道：“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唉！”爷爷叹了口气，脸上浮起一层浓烈的伤感来。“三天前，你在门外面的路上被车撞了，当时你昏了过去，并没有外伤，我找来医生为你做检查，他说你没有大碍，我当时很高兴。不过，”爷爷顿了顿，说，“当时医生也有一种担心，怕会伤到你的大脑，说得等你恢复一下才能下结论。你昏迷的这两天，我天天为你烧香拜佛，好不容易才盼着你有了反应，今天终于醒过来了。我兴奋得不得了，但是你现在却……难道，你还是没过了这一关？小娅，你再试一试，就真的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我叫……小娅？”她皱了一下眉头。
“是呀！你叫热娅！”爷爷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
“热娅？我叫热娅？”她默默地重复着，然后按照爷爷所说的，努力地进行回忆，但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发现，别说是车祸了，在这之前的所有事情她都不记得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包括热娅这个名字。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爷爷，包括这里的一切。我感觉……是那样的陌生。难道，我真的失忆了？”她开始感到一种空前的绝望。
“唉！怎么会这样？”老人转过脸，望着头的上方，声音颤抖着道，“上帝呀，是我的心不够诚恳吗？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您为我降临的灾难还不够吗？我只有小娅这一个亲人，您却让她不认识我了。我……该怎么办？呜呜……”
昏暗的光线里，热娅只能看到爷爷颤抖的背影，知道他一定是老泪纵横了。她的心软了。她告诉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陌生人”，当他作“爷爷”。他是一位慈善的、可怜的老人，自己绝对不能像“上帝”那样再伤害他了――哪怕这是一场“赌注”。
“爷爷！”热娅轻轻地叫了声。
爷爷止住哭泣，回过头来。热娅看到他混浊的双眸里注满了泪水。
“你是我的爷爷！”她微笑着重复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