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士终于给我送来了一面镜子……我吓了一跳。我本已越来越瘦,但还没有瘦得像今天这副样子;瘦得像在帕伦克给我们指点湿漉漉墓室的那个印第安老人。我确实吓了一跳。除了在刮胡子的时候以外,我已习惯于不照镜子;我梳理头发不用镜子,尽管如此,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副样子,更确切地说已经是怎么一副样子了。我的鼻子向来就过长,不过我的耳朵使我并不感到触目惊心。我当然穿着一身不用系领带的睡衣裤,因而我的脖子显得过长,一扭头脖子上就露出肌腱,在肌腱之间是些窝眼,我从不觉得这些窝眼看了讨厌。我的耳朵:像是被剃光了头发的囚犯的耳朵!认真地说,我无法想象,我的头颅变得更小了。我思忖,我的鼻子是否使人更加感到可亲,我最后认为,鼻子从来就不叫人感到可亲,宁可讲是怪,简直是不像样子。我当时在巴黎(两个月前!)的确不是这副模样,否则莎白决不会陪我上歌剧院。这时我的皮肤还留有晒出来的红褐色,只有脖子有点儿泛白。点点毛孔,像是一只拔掉毛的鸡脖子。我的嘴巴还是使人有好感的,我不知道我的嘴巴为什么如此叫人可亲,顺带说一说,我的一双眼睛不是褐色的,如我一向认为的那样,因为在护照上说明是灰绿色的;对于一个过度疲劳的人来说,其他部位也都可能是这副样子。我的牙齿,我一直对我的牙齿骂不绝口,我一旦重新站立起来,就得去看牙医。由于是牙石,兴许也由于是肉芽肿;我丝毫不感到疼痛,只是在腭骨中搏动。我的头发,始终留得很短,因为这样更切实些,而且双鬓和脑后的头发并没有稀稀拉拉,我头发斑白由来已久,我并不担忧一头的银发,当我朝天躺着,拿着镜子照照,我还始终像是过去那副样子;只不过由于限制饮食的缘故略微清瘦一些,这完全可以理解。也许是百叶窗投进房内淡白色的光线使得晒得红褐色的皮肤隐隐失色,不怎么白,而是有点黄。只有牙齿糟糕,我一直为它担心;我即或对这种情况采取措施,牙齿也仍然会老化。整个的人也都是这样啊!……可以比作建筑物,但是材料是不管用的:肉不是材料,而是一种灾祸。
又及:在我看来,还从来没有过像今年第四季度这样多的人长辞人世,眼下又是O教授阖然长逝,一个星期前,我在苏黎世还跟他本人谈过话。
又及:我刚刮过胡子,随后搓搓皮肤。懒散得胡思乱想这一些事情,实在好笑!没有理由为之骇然,这仅仅是缺少运动和接触新鲜空气,如此而已。
七月九日至十三日在古巴。
我得在哈瓦那:……换乘飞机,因为我绝不想越过纽约飞行,走荷兰航空公司从加拉加斯、古巴到里斯本的一条航线。我滞留四天时间。四天时间除了观光,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有。
信步踯躅:
古老的法国梧桐大道,像是巴塞罗那的河岸,傍晚的林荫大道,容貌不错的行人的大道,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走了一程,又一程,漫无目的……
黄昏时分,黄色的鸟儿不住聒噪。
碰到擦皮鞋的人都想为我效劳。……
黑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女郎向我伸伸舌头,因为我对她惊叹不止,她那棕褐色脸蛋里的一条玫瑰红舌头,我笑了一笑,打了个招呼……她也嫣然一笑,她那嘴唇的红色花朵里露出一口雪白的碎牙(要是能这样说的话),还有她那双眸,我对她毫无意思。
“你觉得哈瓦那怎么样?”
纯粹是由于我是一个白人,她就一直把我当做一个美国人,这叫我心头燃起一股怒火;代她拉客的男人紧紧跟着。
长得很漂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年纪很轻!
一切都在散步,一切都在笑。
一切有如梦幻……
白种人警察抽着雪茄烟;水兵抽着雪茄烟:……小家伙穿着贴紧屁股的裤子。
莫罗堡(腓力二世)。
我叫人擦了擦皮鞋。
我决定改变生活……
我的那些朋友……
我买了两小盒雪茄。
太阳落山了……
海里有些光身子的小孩,太阳晒着他们湿漉漉的皮肤,炎热灼人,我坐下来点上一根雪茄,乌云压盖着白色的城市;黑里泛着紫微微的颜色,再加抹上一层夕阳的余晖。
信步踯躅:
青翠的黄昏,卖冷饮的售货员;姑娘们(成群的)坐在路灯下面的堤围上,笑声朗朗。
玉米饼。
这是玉米做的,用芭蕉叶子紧包着,她们在街上买的一种点心……人们边走边吃,充分利用时间。
我是否内心不安?到底干吗?
我在哈瓦那没有一点事情要干。
我在旅馆一再进行淋浴恢复精神,随后赤身睡在床上,电风扇呼呼吹动,我躺着抽雪茄。我没锁上房门;外面走廊里的姑娘一边擦皮鞋一边歌唱,也是一个黑人西班牙人的混血女郎,我不住地抽雪茄。
我渴望……
她干吗不干脆来!
这时我困倦乏力,我去拿一只烟灰缸都非常吃力,我仰面睡在床上抽雪茄,使得雪茄的雪白烟灰不笔直脱落下来。
帕塔加斯。
当我再去散步的时候,那么这些又如同是一场梦幻:……净是些美丽的姑娘,男人也非常英俊,净是些美得出奇的人们,黑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儿,我张口呆视,他们的矫健而又轻快的步子,身穿蓝色钟形短裙的姑娘,她们像黑种女人那样扎着的白头巾,她们的深暗得像法国梧桐下的阴影似的裸露的脊背,别人因而第一眼只看到她们的裙子,蓝色或淡紫色,她们的雪白的头巾,她们笑起来时的一口洁白的牙齿,和雪白的双眸;她们的耳环熠熠发亮……
加勒比海酒吧间。
我又抽起烟来……
罗密欧与朱丽叶。
一个年轻的男人坚持要替我喝的威士忌会钞,我起初还只当他是一个拉客的男人,其实他是由于做父亲了:
“这是头一遭!”
他拥抱了我,而且一再说:
“这不是叫人惊喜的事情吗?”
他作了自我介绍,并且要知道我叫什么,有几个孩子,首先是几个儿子;我说:
“五个。”
他立时要了五杯威士忌。
“瓦尔特,”他说,“你是我的老大哥!”
才碰过杯,他就离去为另一些人的威士忌会账,并且询问他们有几个孩子,首先是儿子……
一切都像疯了一样。
终于雷雨交加:……当我坐在连拱廊下面的一张黄色的摇椅上,四周雨声哗哗,一场暴风骤雨,像拉过警报一样,大道上倏然阒无人迹,窗幔噼啪噼啪地直响,外面石块砌的路面上溅起雾蒙蒙的水花;像是一座骤然出现的白色水仙花花圃(特别是在路灯下面)……
我这样摇荡着椅子观赏。
我的兴致是眼下在这儿待着……
有时,连拱廊下面扑撒过来一阵雨花,随后刮来灼热的树叶味,并且蓦地感到皮肤凉爽,时时划过闪电,但是瀑布般的雨声压过了隆隆雷响,我笑着摇着躺椅,风摇着我旁边的空椅子,猎猎地刮着古巴国旗。
我吹着口哨。
我对美国感到愤怒!
我摇着躺椅,打着寒战……
美国生活方式!
我决心改换生活方式。
电光闪闪;电光过后人就像个瞎子,在那一刹那间我看到:暴风雨中墨绿色的棕榈树,云,紫色的夹杂着焊接烧嘴喷出的蓝火,大海,起伏的波纹形铁皮;起伏的波纹形铁皮的轰响,我对此感到的孩子般的欢乐,我的极大的快乐……我歌唱。
美国生活方式:
这种白人,只知道吃喝,不知道酒是什么,这些维生素的贪食者,他们饮冷茶,啃白面包,不知道面包是什么,我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可口可乐的民族了……
而我却靠他们的钱生活!
我叫人擦我的皮鞋……
用他们的钱!
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曾经给我擦过一次鞋,现在淋得像只溺死的猫;我摸了摸他的卷发……
他咧开嘴巴傻笑……
他的头发不黑,不如说像烟灰似的灰白色,褐灰色,摸上去像马鬃一样粗硬,但短而鬈,我感觉到了他的头发下面的孩子的头骨,暖和和的,像抓住一只剪过毛的卷毛狗似的。
他只是傻乎乎地笑着继续擦我的皮鞋。
我喜欢他。
他的一副牙齿……
他那稚嫩的皮肤……
他的一双眼睛使我想起得克萨斯州的休斯敦,想起在盥洗室里拭擦的黑女人,当我突然出汗眩晕时,她正匍匐在我旁边拭擦,她的大眼睛的眼白,与她的肉完全不同,她的大眼睛,美丽得像是一对动物眼睛。
我们闲扯轿车的种类。
他的灵巧的手……
这儿除了我和孩子,再无别人,周围是大洪水,孩子蹲坐着,只用一块布头就把我的皮鞋打得锃亮……
美国生活方式。
只要跟这儿的人们一比,就显出他们的丑陋,他们的煎香肠般红润的皮肤,讨厌,他们活着是由于有盘尼西林,这就是一切,他们装腔作势,仿佛幸福快乐,因为他们是美国人,因为他们没有拘束心理,然而他们只不过个子瘦长、喉咙响亮……像迪克那样的家伙,我还曾把他们当做榜样呢!??当他们闲散地站着,左手插在裤袋里,肩膀倚着墙壁,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自由自在,人类的保护主,他们的拍肩膀,他们的乐观主义,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接着就是拼命地嚎哭,白种人的次品,他们精神空虚。我自怨自恨。
(要是还能再活一次的话)
我夜晚伏案给汉娜写信……
次日,我到达海滩,万里无云,天气炎热,中午时分,微波轻轻地拍打着礁石:白浪滚滚卷来,随后潺潺地在沙砾中流淌,任何海滩都勾起我对塞佐奥罗伊的回忆。
我哭泣。
海水清澈,一眼看得到的海底。我把头钻到水里游泳,瞧瞧海底,瞧瞧投射到海底上面自己的身影:一只紫色的青蛙。
给迪克写信。
美国可以炫耀的是什么:舒适,世界第一流的装置,提供使用,世界意味着美国的真空地带,他们上哪儿,哪儿就成为通行无阻的大道,世界意味着两侧的广告墙,他们的不像城市的城市,照明设备,第二天早晨看到的只是空落落的框架,废物一堆,可笑,入夜前,死亡前,满墙满壁的霓虹灯作为乐观主义的广告……
之后,我租了一条小艇。
为了独自一人!
就是他们穿着游泳衣,也能看出他们是有钱的;他们的声音(像在阿皮亚大道旁时)叫人忍受不了,到处都是他们软绵绵的音调,富裕的贱民。
给马塞尔写信。
马塞尔说得对:他们的健康是虚假的,他们只不过貌似生气勃勃,他们的女人不肯承认自己会变老,他们还要给尸体整容,他们乱搞关系趋向死亡,他们的总统在任何一个出版物的封面上都不得不像一个脸色红润的娃娃那样笑容可掬,否则他们就不再选他,他们伤风败俗的青春活力……
我往远处划去。
海上炎热……
孤零零一人。
我看写给迪克和马塞尔的信,又把它们撕碎,因为不客观;水上的白色的碎纸片;我胸部的白色的汗毛……
孤零零一人。
后来,我像学生似的:画一个热沙里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的而是沙子,我躺到她里面,大声跟她讲话……
撒野的女人!
我不知道这一天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滑稽可笑的一天,我不认识我自己,毫无印象,好像他已是故人了,一个下午,显得没有尽头,蓝色的,无法忍受,但是美丽,但是没有尽头……直到我重又闭上眼睛坐到踱步围堤上(晚上);我竭力想象,我是待在哈瓦那,我是坐在踱步围堤上。我想象不出来,感到骇然。
大家都要给我擦皮鞋……
全是漂亮的人,我像观赏不熟悉的动物似的观赏他们,暮色中一口雪白的碎牙,他们的褐色肩膀和胳膊,他们的眼睛……他们的朗朗笑声,因为他们爱好生活,因为一天工作已经结束,因为他们漂亮。
我的观赏的欢乐……
我的渴望……
精神空虚……
我只还为擦皮鞋的人而活着!
拉客的男人……
卖冷饮的售货员……
他们的车辆;各式各样的老式儿童车和便餐柜台,还有一部残缺不全的自行车,用生锈的百叶窗搭成的天篷;电石灯;周围一片杂有她们的蓝色钟裙的绿色黄昏。
淡紫色的月亮……
随后就是我乘出租车的故事:天刚黑,但我在活人走的林荫道上走比尸体长一点的几步路都受不了,我想回旅馆去拿安眠药,招手唤住一部出租汽车,我打开车门,里面已坐着两位女士,一位黑发,一位金发,我说:对不起!砰地关上车门,司机跳出来,喊我回来:没错,先生!并且重新打开车门:请您上车!我对如此殷勤的“服务”不禁笑了,跨进轿车。
我们的一顿夜宵,花费很大。
接着就是出洋相……
我不明白,事情竟会到如此程度,后来我躺在旅馆里……不能入眠,但头脑冷静,这是一个酷热的夜晚,我时时去淋浴,冲洗已经麻木我的躯体,然而我没有服用安眠药,我的躯体还能享用电风扇的凉风,电风扇转来转去,风吹着我的胸部,风吹着我的大腿,风吹着我的胸部。
我胡思乱想:胃癌。
不然就是侥幸……
黎明,鸟声啾啾,我拿出赫耳墨斯袖珍打字机,就委内瑞拉完成安装工作的情况,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打报告。
随后一直睡到中午。
我吃牡蛎,因为我不知道干什么,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的雪茄。
(因此我的胃疼痛。)
晚上的意外事件:
我干脆坐到踱步围堤上的一个陌生姑娘旁边,跟她搭话,我看她就是前天伸出玫瑰红舌头的女郎。她没有想起来。我说我不是美国人,她嫣然一笑。
我操西班牙语讲话过于缓慢……
“请讲英语!”
她的一双纤长的手……
在工作上打交道,我的西班牙语已足够对付,引人发笑的是:我说的不是我要讲的话,而是语言要讲的。她笑的就是这个。我成了我的贫乏的词汇的牺牲品。我自己有时感到惊愕:关于我的生活,像过去所说的那样,我觉得它是无足轻重的,这时,瞧她的惊讶之状,她的眼睛真是可爱。
胡安娜十八岁。
(她比我们的孩子还要年轻。)
瑞士:她总认为是瑞典。
她那往后叉开支撑着的棕色的双臂,她的倚着铸铁路灯柱的头,她那雪白的头巾,乌黑的头发,她那美丽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双脚;我们抽烟;我用洁白的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右膝……
她神态自若。
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古巴。
这是我在这儿的第三天晚上,可是对一切情况已经熟悉:夹有霓虹灯广告的绿色黄昏,卖冷饮的,法国梧桐树的斑驳的树皮,啾啾啼鸣的飞鸟,一地的碎影,她们的嘴的红色花朵。
她的生活目标:纽约!
上面跌落下来的鸟粪……
她神态自若:
胡安娜是个包装工,只是在周末充当妓女,她有一个孩子,本人并不居住在哈瓦那。
又是一些年轻的水兵在闲逛。
我谈到我死去的女儿,谈到跟我女儿的旅行,谈到科林斯,谈到蝰蛇,谈到她的左胸被蛇咬了,谈到她的墓地,谈到我的未来。
“我打算跟她结婚。”
她错误地理解了我说的意思。
“我想她已经死了。”
我予以纠正。
“哦,”她笑着说,“你打算跟这个姑娘的母亲结婚,我明白了!”
“尽可能地快。”
“好极了!”她说。
“我的妻子住在雅典……”
她的耳环,她的皮肤。
她在这儿等待她的兄弟……
我问,胡安娜是否相信死后罪孽,或是众神;她凄然一笑;我问,胡安娜是否相信蛇(一般而论)是由众神或是恶魔指派的。
“你是怎么样看的呢,先生?”
之后,来了一个穿好莱坞条纹衬衫的家伙,他是个年轻的拉客汉,他是胡安娜的兄弟,并且早就跟我有过一番攀谈,他握握我的手:“哈罗,伙计!”
这没有什么关系,一切都很快活,胡安娜用鞋后跟踩灭烟卷,把棕色的手搭在我的肩上:
“他打算跟他的妻子结婚……他是个绅士!”
胡安娜消失了……
“在这儿等着!”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了一眼,示意我留下。
“先生,只要稍等一等,只要稍等一等!”
这是我在哈瓦那的最后一夜。
在世上没有时间专去睡觉!
我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可以感到幸福,然而我经历了这些事情。我知道,我将告别我所看到的一切,但是我不能忘怀……夜里的连拱廊,我待在那里摆荡着摇椅,观看,或是倾听,一匹出租拉车的马在嘶叫,一座西班牙式楼房的正面,黄色的窗幔飘到黑洞洞的窗子外面,接着,到处都是波纹铁皮,透入骨髓的铁皮的响声,这时我感到痛快,感到极度的欢乐,风,只有风,风摇撼着棕榈树,没有云的风,我坐在摇椅上晃动,沁出汗珠,绿色的棕榈树像一根细软的枝条听任弯曲,棕榈树的树叶发出磨刀霍霍般的声响,灰尘,接着,铸铁路灯柱也开始打呼哨,我摇着笑着,闪动的、将灭的光,这必定是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车的马几乎无法控制马车,一切都要逃逸,一家理发店的黄铜招牌在深夜里发出咯咯的响声,看不见的海浪越过围堤,随后每次都在地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此外还有一种像快速烧咖啡器发出的嘘嘘声,我口渴,双唇上有盐味,一阵无雨的强烈风暴,别指望落下一滴雨水,这不可能,因为没有云,只有星星,只有空气里的热的干燥的灰尘,烤炉的热气,我摇摇椅,喝苏格兰威士忌酒,唯一的一瓶,我再也不能喝了,我摇着摇椅,唱起歌来。唱了好几个小时。我歌唱!可我唱得不好,然而也没有人听我的,拉车的马走在空荡荡的石铺路面上,刚从街上走过的女孩子,她们的裙子在飞,裙子飞时,露出她们的棕色大腿,她们的乌黑头发,也在飞,绿色的百叶窗,挣脱飞去,它在灰尘中的凄然的笑声,就这样滑过石铺的路面,它,绿色的百叶窗,滑向大海,夜间苍白的城市上空灰尘里的覆盆子色的光,炎热,古巴的旗帜……我摇着摇椅歌唱,别无其他,我旁边的空摇椅在摇,铸铁路灯柱在打呼哨,花朵满天旋转,我歌颂生活!
七月十三日,星期六,继续搭机飞行。
我去银行兑换了钱以后,清晨上了围堤,无人的林荫道,湿乎乎的鸟粪和白花……
太阳……
一切又都生气勃勃。
鸟儿……
随后一个男人跟我借个火点上他的雪茄,人很机灵,他跟着我问道:
“你觉得哈瓦那怎样?”
“我喜爱哈瓦那!”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