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些朋友想起办刊物,往往联想到《生活》周刊。其实《生活》周刊以及它的姊姊刊《新生》、《大众生活》、《永生》、《生活星期刊》,都是有它们的特殊时代的需要,都各有它们的特点。历史既不是重复,供应各时代的特殊需要的精神粮食,当然也不该重复。但是抽象的原则,也许还有可以提出来谈谈的价值,也许可以供给有意办刊物的朋友们一些参考的材料。
最重要的是要有创造的精神。尾巴主义是成功的仇敌。刊物内容如果只是“人云亦云”,格式如果只是“亦步亦趋”,那是刊物的尾巴主义。这种尾巴主义的刊物便无所谓个性或特色;没有个性或特色的刊物,生存已成问题,发展更没有希望了,要造成刊物的个性或特色,非有创造的精神不可。试以《生活》周刊做个例。它的内容并非模仿任何人的,作风和编排也极力“独出心裁”,不愿模仿别人已有的成例。单张的时候有单张的特殊格式;订本的时候也有订本的特殊格式。往往因为已用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更竭尽心力,想出更新颖的格式来。单张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便计划改为订本的格式;订本的格式被人模仿得多了,便计划添加画报。就是画报的格式和编制,也屡有变化。我们每看到一种新刊物,只要看到它的格式样样模仿着别人的,大概就可以知道它的前途了。
其次是内容的力求精警。尤其是周刊,每星期就要见面一次,更贵精而不贵多,要使读者看一篇得一篇的益处,每篇看完了都觉得时间并不是白费的。要办到这一点,不但内容要有精彩,而且要用最生动、最经济的笔法写出来。要使两三千字短文所包含的精义,敌得过别人的两三万字的作品。写这样文章的人,必须把所要写的内容,彻底明了,彻底消化,然后用敏锐活泼的组织和生动隽永的语句,一挥而就。这样的文章给予读者的益处显然是很大的:
作者替读者省下了许多探讨和研究的时间,省下了许多看长文的费脑筋的时间,而得到某问题或某部门重要知识的精髓。
再其次,要顾到一般读者的需要。我在这里所谈的,是关于推进大众文化的刊物(尤其是周刊),而不是过于专门性的刊物。过于专门性的刊物,只要顾到它那特殊部门的读者的需要就行了;关于推进大众文化的刊物,便须顾到一般大众读者的需要。一般大众读者的需要当然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以不当用机械的看法,也没有什么一定的公式可以呆板地规定出来。要用敏锐的眼光、深切的注意和诚挚的同情,研究当前一般大众读者所需要的是怎样的“精神粮食”,这是主持大众刊物的编者所必须负起的责任。
最后我觉得“独脚戏”可以应付的时代过去了。现在要办刊物,即是开始的时候,也必须有若干基本的同志作经常的协助。“基本”和“经常”在这里有相当重要的意义。现在的杂志界似乎有一种对读者不很有利的现象:新的杂志尽管好像雨后春笋,而作家却仍然只有常常看得到他们大名的这几个。在东一个杂志上你遇见他,在西一个杂志上你也遇见他。甚至有些作家因为对于催稿的人无法拒绝,只有一篇的意思,竟“改头换面”做着两篇或两篇以上的文章,同时登在几个杂志上。这样勉强的办法,在作家是苦痛,在读者也是莫大的损失,是很可惋惜的。所以我认为非有若干“基本”的朋友作“经常”的协助,便不该贸贸然创办一个新的杂志。当然,倘若一个作家有着极丰富的材料,虽同时替几个杂志做文章,并没有像上面所说的那样虚耗读者的精力和时间的流弊,那末他尽管“大量生产”,我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还有初办刊物的人,往往着急于销路的不易推广。当然,发行的技术和计划也是刊物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方面也应加以相当的注意。但是根本还是在刊物的内容。内容如果真能使读者感到满意,或至少有着相当的满意,推广的前途是不足虑的。否则推广方面愈用工夫,结果反而愈糟,因为读者感觉到宣传的名不副实,一看之后就不想再看,反而阻碍了未来的推广的效能。
(原载1937年上海生活书店《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