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晚餐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进过医院,父亲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含恨而终。故,她一直害怕进医院,她总觉得,那是一个有进无出之地。然而,因为他,父亲愧对的任家之子,她在短短的两月不到之内,既然住进医院两次。而且,每次,都是遍体鳞伤。
头,一直很痛,迫使她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能思考。仿佛置身在无底深渊,四处都是黑漆漆一片,没有半丝曙光。她在无声的呐喊,手,拍打着光滑的四壁,她是那般渴望有人将她带出去。
然而,在无声的世界里,没有一双可以依赖的手伸向她。
她没有依靠,渐渐放弃无谓的挣扎,停下呐喊,却感觉口干舌燥,只想有一杯水。
“水……水……”她无力的喊着。
“来!喝水,慢点喝!”终于,还是有好心人的。那一杯水,如同甘露,温润了她的口干舌燥。
神智逐渐恢复,她睁开疲乏的双目,环视自己所在地。当发现自己在医院,她神色一变,急切的看向刚刚喂水的那个人,嘶哑着声音问:“为什么要送我来医院?”
“你伤的不轻,必须住院观察几天,怕伤口感染。”从昨晚送她来医院后,任乔阳就没有离开过。此刻,看着她醒来,他突然松了口气。
“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去!”她嘴里这样说着,早已扯掉输液管,执意要离开医院。
“别胡闹,这里是医院!”语气不是很好,毕竟,昨晚气冲冲的打她,今天又是甜言蜜语,他自己都受不了。况且,他一直是一个要强的人,两个人自尊心都很强,谁都不会屈服于谁。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让开!”任乔阳硬生生将她按在病床上,而她硬是要执意离开。她不想看到他,如今,看到他这张脸,她故意压下去的怒气就会腾升起来。
“够了,陆亦寒,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只能听命于我!”他还是那般霸道,以为天下人都得惟命是从。他以为自己真的是主宰天下苍生的王?其实,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
“妻子?”额头上缠着绷带的女子,苍白的脸颊荡起一丝冷笑,好似听到最动人的笑话,“你眼里、心里,可有我这个妻子的存在?”
“你以为自己心中又有我这个丈夫的存在?你自己想得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原本不想现在就把关系闹僵,但是,他无法忍受她的横眉冷对,无法忍受她理所应当的质问。她凭什么,明明这一切,错的不是他自己,他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啊!
“我心里想得是……”她最想能找出三年前血案的真正凶手,以及如今这起案子的幕后凶手。只是,她心中所想,却不能告诉他,因为,那是一个秘密。
想到那件事,便想起自己的使命。突然间,她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侧头望着窗外,她又开始沉默。
见到她说不出口,他以为是她心里在想其他男人。一时间,他既然醋意横生,心中烦闷无比,背对着他,他在努力的放松自己的情绪。希望能借此平复自己那颗激动的心。
“耶!怎么这么重的火药味?”忽然,一道笑中带着三分看好戏的声音插进来。
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向那道声音看去。
江飞!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依旧是灰色的西装皮革,还有总是挂在嘴边的笑意。几日未见,他未曾改变,只是,眉间的皱痕,似乎深了些,想必在为何事烦恼!此刻,他左拥佳人,右抱鲜花,仍是一副洋洋洒洒的模样。
“你怎么也来了?”在好友面前,任乔阳掩去了方才和陆亦寒争吵时的不愉快,淡淡地问。
“我来看看我的弟媳妇,听说……”江飞放开自己的妻子,将一束鲜艳的白菊亲手递给坐在床头沉默不语的陆亦寒,语气极为缓慢,好似在故意暗示什么,“她受伤了,这束美丽的白菊,为的是祝愿弟妹身体早日康复。那样,才能使你展开拳脚,做你想做的事,对不对?”
陆亦寒柳眉一竖,恢复女警的冷酷与睿智,伸手在任乔阳不满的目光中,接下还滴落着水珠的白菊。声音平淡:“多谢江总监的精心挑选的白菊花,我很喜欢!”
“江飞,你怎么能送她这种花!你到底想干什么?”一旁的任乔阳再也忍不住,无法忽略好友居心叵测,居然送只是受伤的妻子这种白菊花。他突然紧张的质问好友的意图。
“乔阳,你紧张什么,不就是一束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弟妹也很喜欢,是不是?”江飞对于任乔阳的紧张,他可是全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向抱着白菊沉思的女子,他在询问她。
“是!我很喜欢,而且,我更喜欢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陆亦寒无视江飞强加给自己的压力,也不去领会任乔阳突然投来示意的眼神,而是抚着一瓣瓣紧紧相连的花瓣,若有所思的回答。
任乔阳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那道怒气冲冲的目光,早已曝光了他此刻隐藏的怒气。气氛突然尴尬下来,谁都不语,空气似乎被凝结,沉重的无法呼吸。
恰在这时,任乔阳的手机响了,他借出去接电话的机会,离开了这个愈加沉闷之地。
“呵呵!真是没有想到,堂堂亚威市重案组的陆亦寒警官,结婚之后会弄成这个样子。啧啧,真是可惜了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蛋。如果你肯答应放过我,或许,我会把你救出火海,怎么样?划算吧?”江飞在任乔阳出去之后,靠近陆亦寒,低声道。
“划算,X集团的大人物,和我区区一个刑警谈这种小生意,当然划算。只是可惜,你的算盘打的太响,使我望而止步。他是我的丈夫,我离开他,怎么能是救我出火海?”她浅浅一笑,柳眉微挑,淡然回答。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你们会‘相爱’到多久!”江飞冷冷一笑,骤然转身,对着一直未语的妻子吩咐,“秀秀,我们走了,不要打扰弟妹休息!”
“阿飞,我反正没有事做,可不可以留下来陪她?”罗秀秀看了一眼抱着白菊深思的陆亦寒,又望着自己的丈夫,在征求他的同意。
“江飞,公司有事情,要我过去处理,你也跟我去!”接完电话的任乔阳突然进来,语气颇急,想必那边事情很重要。
“好!”江飞向陆亦寒投去一道警惕的眼神,又在自己妻子的额头上烙上一吻,在她耳边细语,“亲爱的,晚上不要忘了回家,我会想你的!”
“你放心!我不会太晚回家!”罗秀秀面上一红,声音细弱蚊足,看起来,好不暖昧。
而任乔阳和陆亦寒,只是匆匆的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叮嘱谁,一扇门,便将他们隔离。
陆亦寒心里清楚江飞不肯把轻易把罗秀秀留下来,是因为,罗秀秀或许知道很多事情,特别是有关于江飞。故,他在害怕罗秀秀口误,而向陆亦寒透露他的信息。但是,既然陆亦寒清楚这一点,那么,她自然要达到目的才肯善罢甘休。
罗秀秀是一位极为腼腆、文静的农村姑娘,生的眉清目秀,水灵灵,仿佛山野间的百合,处处透露着清纯之气。陆亦寒就是被她身上这股清纯吸引,她一直想不明白,像罗秀秀这样单纯的姑娘,怎么会嫁给大毒枭江飞这样的人物?
直到她无意间问起罗秀秀和江飞的故事,罗秀秀一时口误,突然叫了一个新名字“阿悔”。
“给你讲哦,阿悔小时候很厉害,每一年村里桑葚熟了,他摘得总是最多的。他勇敢、热情,我很喜欢他。可是,村里的其他人都不喜欢他,说他是私生子!”回忆起小时候和青梅竹马在一起的日子,罗秀秀脸上总会带着憧憬的甜美笑意,她很怀恋曾经的生活吧?
望着她沉迷的样子,陆亦寒突然有些羡慕她,她的童年应该很快乐,因为有一直喜欢的男孩子陪伴。可自己……也许,自己的职业,注定自己真的不能找到一位相知相守的恋人。
“我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我……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小时候的阿悔……”罗秀秀低着头,脸颊却如熟透的西红柿。
陆亦寒没有再次沉寂在他们的爱情故事中,而是从罗秀秀方才的称呼中,她突然发现一个新的疑点!
阿悔!
如果她猜想的不错,她记得在农村,总会在昵称前面加一个“阿”字,表示对那个人的喜爱。凭罗秀秀和江飞的身份,她猜出阿悔应该就是阿飞。也就顺着随意问了一句:“秀秀,阿飞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吗?”
“是啊!他以前叫江……亦寒妹妹,不好意思,阿飞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以前的事。所以,我不能告诉你!”罗秀秀反应力也挺快的,这么快就觉察出陆亦寒在套她的话,有些惧怕的垂下头,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我逾越了。”陆亦寒安慰的冲着罗秀秀微笑,虽然罗秀秀并未亲口证实,但是,她根据自己的推测,早已知道江飞这个身份是假的,他真正身份,其实是罗秀秀所说的“阿悔”。如果是这样,那么许多事情就可以解释清楚,只是如今,她还需要证据。
根据后来和罗秀秀谈话,陆亦寒还得知前段日子从她口中听到那几个关键词的详细信息:
山村!母亲!大火!孤儿院!一年前!
罗秀秀从小和阿悔生活在路鬼村,路鬼村是出了名的贫困山区。改革开放几十年,那里的人依旧穷的没米下锅,住的是无法遮风避雨的泥土房。一日三餐,温饱成问题。特别是每到冬天夜晚,村里冷冷清清,孤星冷月,阴嗖嗖的寒风吹卷着挂着墙上的斗笠蓑衣,透过窗户里微弱的烛光,仿佛是传说的鬼影。
而在那时,总会传来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忽远忽近的犬吠声。两种交替的声音,在夜间,显得十分诡异。当地大人教训小孩,有一句经典之词:“下次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喂鬼吃!”
民间一直有一句俗语:说谎话的孩子会被狼吃!
而路鬼村不听话的孩子,会被鬼吃。虽然鬼,并不真正存在,但是,路鬼村的人却相信世界上有鬼,并且还断言鬼在夜间会出来觅食。所以,路鬼村的人,半夜绝对不会出门。
路鬼村,也因此闻名。
母亲,是说江飞原来有一位母亲,而且长得十分漂亮,当年他的母亲带他到路鬼村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婴儿。由于他母亲无生活来源,带去的钱很快花光,之后,一直穷困潦倒,幸得罗秀秀的父亲求村长划给他们一块地,靠着种庄稼,他们才得以维持下去。
如今算起来,是在十六年前,那天,江飞家突然发生火灾,而他的母亲也死于非命。之后,他被政府送到孤儿院,从那以后,罗秀秀就再也没有与他相见过。她以为自己今生不可能还会见到他,直到一年前,江飞再次回到路鬼村,在罗秀秀家人的祝福声中,跟着他来到亚威市这个大城市,开始了过她富太太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杂乱无章,其实,理清楚了,原来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事儿。
当时间一天接一天的过去,元旦终于节即将来临,而这也意味着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所以,她真的不能再耽误分秒时间。
当天,她要急着出院,医院不准,最后还是罗秀秀作担保,她才能出院。而她则把罗秀秀带回家,姑姑也在家,正忙着为她炖补血的汤。见她已回来,一边在责怪任乔阳没有为他自己做错的事负责,好好照顾她。一面又心疼她,亲自把她扶到楼上休息,叮嘱她不能乱跑,必须呆在房里休息。
而后还亲自一勺一勺的喂她参汤喝,感受到姑姑对自己真诚的关怀,以及疼爱,陆亦寒眼睛居然有些湿润。心里暖暖的,在她的心里,任池英就像她的母亲,有着慈母般的关怀,真的好开心。
其实在任家,有姑姑在,她很幸福!
因任池英和陆亦寒挽留,罗秀秀只得留在任家吃晚饭。并且,任池英还给任乔阳打电话,要他叫上江飞一起回来用晚餐。
那一夜,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叫做幸福的笑容。那是家,带给他们的快乐。
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渴望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只是,处于种种原因,他们各自所组成的家,其实都不完整。
望着任池英慈爱的为任乔阳夹菜的画面,江飞突然很羡慕,那便是亲情的味道吧!只是,他……没有!
“来!小飞,这个大鸡腿给你吃!尝尝姑姑的手艺,怎么样?”任池英同样也给愣愣的盯着自己,给任乔阳夹菜的江飞,夹了一个肥大的鸡腿。
焦黄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此刻,他脸上全然没有阴霾,而是真诚、释然的笑容,也许是诧异任池英会给自己夹菜,他的思维有那么一刻钟,停止了转动。直到任池英催促,他才回过神,一口咬下去,香脆而又可口,真好吃!
“姑姑,您做的鸡腿好棒!比餐厅里的都要好吃!”他嘴里嚼着鸡肉,又忙着向任池英竖起大拇指。满嘴油腻的样子,甚是滑稽。
“好好!下次啊,姑姑还做给你们吃,只要你能经常过来看姑姑!”任池英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是突然添了一个亲人似地。
“姑姑,您好偏心,只给大哥夹大鸡腿,而我的却是又小又瘦的,不公平!”任乔阳见状,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见状,任池英笑得合不拢嘴,忙着又为侄儿夹一个大的。
江飞听着任乔阳突然称呼自己为“大哥”,一时既然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称呼,似乎一直埋藏在心里,本来要刻意忘掉。而今,听到这个称呼,其实,他并未感到排斥,而是欣慰。
原来在心里,他是渴望这个称呼的。
“哈哈,大哥,你看,我又有大鸡腿咯!”任乔阳故意将任池英新给他的鸡腿在江飞的眼前晃来晃去,仿佛孩童,在向别人宣誓他有新玩具了。
“姑姑,我也要!”江飞把碗伸向任池英。
“姑姑,我也要!”任乔阳霸道的还要。
“来!给你们,让你们吃个够!”
突然,两位太太齐齐出手,将剩下的鸡腿全部协调的夹给伸着碗嚷着还要的两兄弟。默契的配合,迫使他们两个大男人硬是愣了好半天。
直到姑姑忍不住乐呵呵笑了,他们才回过神,对自己的太太刮目相看。
她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感?
“请问太太,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们异口同声地反问。
“给你们夹鸡腿还不要!拿来!”她们齐声回答,更是眉头一扬,默契的又要夺回来。
“不行!现在到了我们的碗里,可是我们的了。”他们深怕被人抢走似地,忙着藏到一边。
她们居然胆大的光明正大去抢,那可了得,唯有先咬一口再说。看你怎么办?
“我也要!”两位太太才不管呢,硬是一人夺回一个大鸡腿,任太太更是有说辞,“这才叫相濡以沫!”
“对!”罗秀秀赞成。
“你们……”他们无语,他们什么时候娶了这么厉害的太太,还来碗里来抢吃的?如果哪一天闹饥荒,那他们岂不是只有饿死的份儿?
望着两对年轻人如此开心、快乐,任池英嘴角的笑更浓。这一顿晚餐真的很有价值,能吃得这么开心、温馨,真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呢。
“姑姑,我们还要!”四个年轻人突然还想要,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只要等下次咯!”
“好!下次我们再来比一比谁吃鸡腿厉害!”
“好啊,谁怕谁!”
只是,再也没有下一次,有些事情,人的一生,真的就只能享受一次。
不管你够不够,都只有一次机会!
这就是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