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三耻——无穷受用,来自有始有终
原文
余生平有三耻:学问各涂,皆略涉其涯矣,独天文、算学,毫无所知,虽恒星五纬亦不识认,一耻也;每作一事,治一业,辄有始无终,二耻也;少时作字,不能临摹一家之体,遂致屡变而无所成,钝而不适于用,近岁在军,因作字太钝,废阁殊多,三耻也。尔若为克家之子,当思雪此三耻。
推步算学,纵难通晓;恒星五纬,观认尚易。家中言天文之书,有十七史中各天文志,及五礼通考中所辑观象授时一种。每夜认明恒星二、三座,不过数月,可异识矣。凡作一事,无论大小难易,皆宜有始有终。作字时先求圆匀,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书一万,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则手腕毫不费力。将来以之为学,则手抄书;以之从政,则案无留牍。无穷受用皆自写字之匀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弥吾之缺憾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我生平有三件耻事;对于各种学问,都略有了解了,只是对天文、算学,一无所知,即连恒星五纬都不认识,这是一耻;每做一件事,从事一项活动,常常有始无终,这是二耻;小时候写字,不能临摹一家的书法,因为常常变更而一无所成、迟钝而不实用,近年在军中,因为写字太迟钝,常常搁置,这是三耻。希望你能雪此三耻。
推步算学,纵然难以通晓;恒星五纬,要能认识还是较容易的。家里有关天文方面的书,有十七史中的天文志,以及五礼通考中的关于观象授时的内容。每天晚上认得恒星二、三座,用不了几个月,在这方面就会与以前不同,凡是做一件事,不管这件事大小难易,都应该有始有终。写字时要先求圆匀,再求快捷。如果一天能写楷书一万,或最少七、八千字,写得越多就会越熟练,手腕也会不觉得费力。将来凭此去学习,就可以手抄书,凭它去从政,案中就不会有遗留的文牍。这些无穷的受用都是来自写字圆匀且快捷。这三件事足可弥补我的缺憾了。
“评析”
近人胡哲敷所写的《曾公治学方法》中提到曾国藩的才智,说:“曾国藩的才质,并不算是聪秀。老实点说,他的确是一位很拙钝的学者,不但在他的《日记》、《家书》中间,常常发现他自己说他天性鲁钝。就纵或他自己不说吧,我们只要看他修己、治人、齐家、读书诸事,几无一处不见得鲁钝,或拘拙。”评价别人愚钝者其实正是愚钝的人,曾国藩绝不是愚钝,而是因直而愚,不懂机巧,其实是大智、远智和深智者。
有人说曾国藩可以算作中材,因为他在自己写的《五箴》里也曾谈到。看他写的文章,则是信效经史百家作为基础的;学诗又是完全学习十八家诗,所以由此就说曾国藩并不是天才。等到曾国藩自己意识到天性鲁钝之后,他就崇尚专心忠实,遇到困难激励自己去克服,结果由于勤学好问,才渐渐地高明起来,这才令平常人难以企及。《中庸》里说:“好学近乎智。”董仲舒也说:“勉强学问,则闻见博而知益明;勉强行道,则德日进而大有功。”曾国藩的由钝入智,也许正是如此。
就曾国藩的意志方面来讲,则可说是很坚强倔强的,这一点毫无疑义。龙梦荪的《曾文正公学案》,其序中说:“困知勉行,力追前哲;特立独行,自拔流俗;虽极人世艰苦之境,而曾不少易其心;虽遇千挫百折之阻,亦不足以夺其志。真者必信,而不为外界所移;妄者必不信,而不为古人所欺。”对于曾国藩来说,这段话把他的意志之坚强画得淋漓尽致。
我们看曾国藩的家书,大半是“致诸弟”的,为学治事,处世接物,无一不悉心教导,注重孝友耕读,绵延世泽。尽管如此,可惜他的弟弟们的学业却无所成就,曾国潢“中等之资”不用说了,曾国华、曾国荃都是“上等之资”,何以也如此呢?大约有两种原因:一是他们的家庭毕竟因为曾国藩做官而阔绰多了,小兄弟已不知稼穑之艰难,自不能“积苦力学”。二是天资高而无恒,如曾国华、曾国荃在长沙二年,并从罗泽南改文,可是“看书不甚多,绝无长进。”这些小兄弟们颇有点“恃才傲物”,很难对付。尽管兄弟们学业上无什么成就,可是后来他们也多有建树,子孙也人才辈出,家中一团和气,尊老爱幼,子孝妻贤,世世代代流传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