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走吧。”南哥敲了敲桌面。
我恍然拉回思绪,立即合上日记簿,放进抽屉,拿着手袋随他走出写字楼。我们坐进他的Lexus,南哥是个恋旧的人,虽然车库里迈巴赫、劳斯莱斯、法拉利都有,他平时还是惯用这辆车,低调不张扬,跟他的人一样。在车上他照旧不说话,我已习惯了这种沉默,静静的看着车窗外流逝的景物。
南哥的手机响了。
“嗯,你回来了,晚上去会所吧,有几个北京的朋友过来。”他挂断电话,嘴角不自觉的抿起。
我眉头略蹙。我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她本名叫瞿燕,来香港后改名瞿黛茜,早年做模特,跟了南哥后便不再抛头露面,整天只是做美容、逛街、购物。南哥的太太带着儿女常年住在瑞士,他身边逢场作戏的女人车轮转,但我独独不喜欢瞿黛茜,总觉得她骨子里透着心机,也许是女人的自觉吧,或者醋意。想到这里不由哑然失笑,吃醋,我凭什么?
“笑什么?”南哥随手掸掸西裤。
见南哥没有面露不悦,我大胆的说:“因为今晚你有佳人相伴,老板心情好,我们做下属的自然也欢喜了。”
“如果这样能让你多笑两下,我倒也无妨。”南哥阖上双目养神。
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明白,丧兄之痛虽已过了三年,我却再回不到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快乐日子。我痴迷的望着他,鼻梁挺直、嘴唇凉薄,修得齐整的双鬓已渐染风霜。还记得我小时候他的样子,身材修长、风流倜傥,迷倒不少城中名媛。听筱杰说他父亲原是国民党高级将领,娶了十房太太。最后在陪都遇到一位女子,极尽宠爱,后来带到香港,五十多岁喜获麟儿,排行十二,赐名南。转眼四十多年,父亲已然仙去,他也尘面鬓霜。我的脑海里却跃出杜拉斯的名言:与你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南哥轻咳了声,我慌忙移开视线。转眼已入秋,天干得厉害,我得让香姐给他炖点南北杏雪梨水。
晚餐依然是在富豪饭堂。南哥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去球场打球,然后到公司开会,晚上就在富豪饭堂接待客人,再夜些就去一家私人会所。我倒乐得轻松,不用绞尽脑汁帮他安排。私人会所的老板娘麦琪是位金镶玉般的人物,和我极投契,外表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私下却爱和我聊些风花雪月小文小艺。有次我陪南哥去会所应酬,酒过三巡,他兴致很高,抓过话筒点唱了一首《心有独钟》。
这种感觉从来不曾有
左右每天思绪
每一次呼吸
心被占据却苦无依
是你让我着了迷
南哥很少开金口,我听得入迷,在心里跟着哼唱,他突然把话筒递过来,说:“你帮我唱吧。”我愣了几秒,接过话筒,正好赶上高潮部分:单单为你心有独钟
因为爱过才知情多浓
浓得发痛在心中痛全是感动
我是真的真的与众不同
真正为你心有独钟
因为有你世界变不同
笑我太傻太懵懂或爱得太重
只为相信我自己
能永远对你心独钟
放下话筒转头,雷天鼓掌道:“筱贤,看不出你唱歌还这么好听!”杜权也对我翘起拇指。身边的沙发倏然空荡,我的视线追随着南哥走出门外,脸上在笑,心里隐隐失落,甚至有些抽痛。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关注的。麦琪走过来坐在我身边,未语先笑道:“哟,心有独钟哦!”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掩饰尴尬,麦琪拉着我说,“我陪你喝。”我看不清她笑眼里的含义,只一会就觉得酒意上涌。麦琪去其他房间招呼客人,我一人走到吧台前独饮。REMY MARTIN LOUIS VIII(路易十三)被称为“生命之水”,在灯光的折射下透着馥郁的琥珀色。酒在掌心升温,花香扑鼻,混含着辛辣的气息。先是茉莉的清香飘逸而出,再夹杂着热烈的番红花香,然后流露出檀香与雪茄的薰馨。接着,鲜花的馥郁融入奇异的果香散溢开来。最后细致的干果和柔和的乳香漫过我的呼吸,就像经历一段奇幻美妙的感官之旅。我慢慢啜饮,一位成熟优质的男人不也像醇酒,层次丰富,让人欲罢不能。
南哥拿着电话从屋外进来,看我斜在倚吧台前,走到我身边。我借着醉意端了一杯酒到他面前,说:“南哥,我敬你。”
他看着我,眼神仿佛也透着琥珀色,他把我手上的杯子拿过来,将两杯并着一杯喝掉,说:“你醉了,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我没醉。”
“听话。”
回到家睡不着,只是头痛,太阳穴突突跳着。拧开床头台灯,在日记簿上写道“暗恋,是一场幻听。指尖、眼神、心底,藏着掖着。你会在脑海里描摹他的样子,你会关注他的消息,你会想为他写点什么,可是你什么都抓不住。你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属于你,所以你也只好永远止步……”
“到了,下车吧。”南哥打开车门,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九霄云外。
门童见到南哥的车停下,已殷勤上前拉开车门,在这些地方工作的好处就是每天收的小费比薪水还多。这三年来,南哥出席大小场合,我基本都随侍在旁,所以侍应也都熟识我,客气的称呼我“庄小姐”,也记得每次给我的位置添杯温水。
一进房间,杜权、雷天都到了,周先生也带着另两位客人起身。双方寒暄过后,按宾主位置落座。
席间他们聊时事、谈经济,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不会插嘴,偶尔举杯和应。
“今日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宣布了第三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QE3),以进一步支持经济复苏和劳工市场……”电视里的一则财经新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妈的,伯南克这个家伙又印钞票,老想把自己国家的债务危机转嫁到我们身上。”北京的王总愤愤骂道。
刘总举起酒杯对南哥示意道:“安总,对此您有何高见?”
南哥回道:“王总说得没错,这就跟打吗啡一样。美金贬值,表面看有助刺激中国出口,改变国际资本流出中国的窘境,可接踵而至的通货膨胀会是个大问题。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让人民币早日国际化!”
“美国佬哪有那么容易让人民币控制货币市场,所以现在不就在我们周边搞搞震嘛!”周全摇摇红酒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吩咐侍者道,“对了,我带了支LA TACHE(拉。塔希),现在应该醒得差不多了,斟上来吧。”
砖红色的液体在水晶高脚杯里旋转而落,我握住杯柄,倾斜杯身,细细看着它的挂壁,再旋了旋,轻含了一口,并不急着吞下去,让酒在舌尖味蕾上慢慢流淌。
“筱贤,品评一下吧。”南哥随口说道。
“嗯,这支89年的LA TACHE产于法国Vosne-Romanée分区,Burgundy(勃艮第)特级葡萄园,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i(DRC)酒庄,和Romanée Conti相比,口感更浓郁而阳刚。入口有馥郁的浆果、樱桃味,另外还略带皮革和土壤味。单宁坚实无甜味。”我微笑着讲出感受。
“庄小姐,很懂酒啊!来,我敬你一杯!”王总举着杯子跟我碰了一下,一口干掉大半杯。
“惭愧,跟着南哥这么久,也只学了点皮毛。”我心中暗叫可惜,嘴里又道,“王总,我酒量不行,就随意了啊。”
“不行不行,庄小姐,你看我都先干为敬了。”王总将杯子倒向地面,杯底的甘露顺着杯壁滴落,“快快,给个面子嘛!”
我面露难色,却瞥见南哥微抬眼眉看了周全一眼。
周全很快起身将王总拉回座位:“老王,你别糟蹋我的好酒啊,我跟你喝!”
我欠身坐下,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