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几个论调很盛行,一种论调认为一双眼睛未必比两双眼睛看得要少,第二种论调以为一个发怒的人未必没有一个沉默的人聪明,或者以为毛瑟枪不论托在自己肩上放,还是支在一个支架上放会打得一样准。总之,认为有没有别人的帮助结果都一样。但这些话实际上是十分骄傲而愚蠢的说法。在听取意见的时候,有人喜欢一会儿问问这个人?一会儿又问问那个人。这当然比不问任何人好。但也要注意,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意见或建议有两个弊端。一是这种零敲碎打来的意见可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看法。因为最好的忠告只能来自诚实而公正的友人。二是这些不同源泉的意见还可能会互相矛盾,使你左右为难,不知该遵照哪个建议执行。比如你有病求医,这位医生虽会治这种病却不了解你的身体情况,结果服了他的药这种病虽然好了,却又使你得了另一种新病。所以最可靠的忠告,也还是只能来自最了解你事业情况的友人。
实事上,友谊的好处绝不止这些,比那要多出好多倍,可以说多得如同一个石榴上的果仁,难以一一细数。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么只能这样来说:只要你想想一个人一生中有多少事务是不能靠自己去做的,就可以知道友谊有多少种益处了。所以古人说:朋友是人的第二个“我”。实际上还不够准确,因为第二个“我”的作用要比朋友们的作用低许多。
人一生所能干的事是极其有限的,有许多人还没有完成自认为应该做的事就死去了,留下了遗憾。而这个遗憾是可以由朋友来替其完成,因此一个好朋友实际上使你获得了又一次生命。人生中又有多少事,是一个人由自己出面所不便去办的。比如人为了避免自夸之嫌,因此很难由自己讲述自己的功绩。人的自尊心又使人无法放下架子去恳求别人,但是如果有一个可靠而忠实的朋友,这些事就多数可以迎刃而解。又比如在儿子面前,你要保持父亲的身份,在妻子面前,你要考虑作为男子汉的脸面;在仇敌面前,你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但一个作为第三者的朋友就可以全然不计较这一切,而就事论事,实事求是地替你出面主持公道。
从上面的论述中不难看出,友谊在人的一生中占着何等重要的地位,它的好处简直是无穷无尽的。总而言之,当一个人面临危难的时候,如果他平生没有任何可信托的朋友,那么他的一生将是无法快乐的也是快乐不起来的。
论工作
纪伯伦
于是一个农夫说:请给我们谈工作。
他回答说:
你工作为的是要与大地和大地的精神一同前进。
因为惰性使你成为一个时代的生客,一个生命大队中的落伍者,这大队是庄严的,高傲而服从的,向着无穷前进。
在你工作的时候,你是一管笛,从你心中吹出时光的微语,变成音乐。
你们谁肯做一根芦管,在万物合唱的时候,你独痴呆无声呢?
你们常听人说,工作是祸殃,劳力是不幸。
我却对你们说,你们工作的时候,你们完成了大地的深远的梦之一吗,他指示你那梦是何时开头。
而在你劳力不息的时候,你确在爱着生命。
从工作里爱着生命,就是通彻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倘然在你的辛苦里,将有身之苦恼和养身之诅咒,写上你的眉间,则我将回答你,只有你眉间的汗,能洗去这些字句。
你们也听见人说,生命是黑暗的,在你疲瘁之中,你附和了那疲瘁的人所说的话。
我说生命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是有了激励;
一切的激励都是盲目的,除非是有了知识;
一切的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是有了工作;
一切的工作都是虚空的,除非是有了爱;
当你仁爱地工作的时候,你便与自己、与人类、与上帝联系为一。
怎样才是仁爱地工作呢?
从你的心中抽丝,织成布帛,仿佛你的爱者要来穿此衣裳。
热情地建造房屋,仿佛你的爱者要住在其中。
温存地播种,喜乐地收获,仿佛你的爱者要来吃这物产。
这就是用你自己灵魂的气息,来充满你所制造的一切。
要知道一切古人,是在你上头看视着。
我常听见你们仿佛在梦中说:“那在蜡石上表现出他自己灵魂的形象的人是比耕地的人高贵多了。那捉住霓虹,传神地画在布帛上的人,是比织履的人强多了。”
我却要说:不在梦中,而在正午极清醒的时候,风对大橡树说话的声音,并不比对纤小的草叶所说的更甜柔。
只有那用他的爱心,把风声变成甜柔的歌曲的人才是伟大的。
工作是眼能看见的爱。
倘若你不是欢乐地却是厌恶地工作,那还不如撇下工作,坐在大殿的门边,去乞那些欢乐地工作的人的周济。
倘若你无精打采地烤着面包,你烤成的面包是苦的,只能救半个人的饥饿。
倘若是怨恨地压榨着葡萄酒,你的怨恨,在酒里滴下了毒液。
倘若你像天使一般的唱,却不爱唱,你就把人们能听到白日和黑夜的声音的耳朵都塞住了。
劳动
卡莱尔
因为工作里面便有一种垂之久永的高尚之处,甚至神圣之处。一个人尽管如何冥顽不灵,尽管忘记他的崇高使命,只要是踏踏实实,埋头苦干,这个人便不致没有救药:只有怠惰才会永无希望。努力工作,而绝不贪婪卑吝,这便是与自然的歆合感通;想把工作完成的诚恳愿望本身即将把人逐步导入真理,导入自然的种种任命与规则,而这些也就是真理。
我们这个世界的最新福音则是,认识你的工作,并且努力去做。常言道,“要认识你自己”:看来你那个不幸的“自己”烦乱你的心志已非一日;我料定你会永远也“认识”不了它的!因此,认识你自己这件事尽可不必看作你的职务;你乃是一个完全无从认识的人:认识你自己能做些什么;然后便动手去做,像赫鸠利斯那样地工作!这倒是你的较好办法。
经上有云,“工作之中意义无穷”;一个人经过工作才能日臻完善。梗秽榛莽既除,良田嘉禾才生长起来,宏都巨邑才建立起来;而人类自身也才赖以而初次摆脱其榛莽之性,污秽荒漠之状。试想即使在最卑微的劳动中,只要一个人一旦着手工作,他的整个灵魂必将化为一种何等真实的和谐!疑虑、欲念、忧伤、懊悔、愤怒、失望等等,所有这些,仿佛地狱的恶犬一般,狺狺逼胁着每个穷苦工人的灵魂,正像逼胁着一切人们那样:但他却一心奋力工作,毫不为动,于是一切也就安宁无事,一切也就呶呶遁去,退缩入洞。这样的人方不愧为一个勇毅的人。这时他身上满被宠锡的灵光——这岂非如圣火一般,一经入炼,百毒俱消?——以及那里的一切乌烟瘴气都将一律化作煜煜耀目的神圣火焰!
整个说来,命运之育人也别无他法。回想混沌之初,无形无状,但一经转动,即呈圆形,而且愈转愈圆;并藉引力之作用,逐步形成地层、圈带等等;此时混沌已不复更为混沌,而变成圆形凝聚之世界。试想如果大地一朝停止转动,这个世界又将成何局面?在这个地老天荒的茫茫广土之上,只要她一天还在转动,一切不平等,一切不规则的事物便终有一天要消灭;一切不规则的东西正是这样不断地变得合乎规则。你注意过陶工的旋盘吗?——那最为人崇敬的一件什物;论其历史之悠久,足以与先知以西结比古,甚至比它更古?一块块粗糙的土坯,在疾速的旋转之下,会旋成多么精美的圆盘。试想现在有个最勤奋的陶工,但手中却没有旋盘;因而不得不只靠揣捏和烧培耙制作盘子或简直是什么不成形的东西!命运就是这样一个陶工,她手中的那个活人只知一味休憩,却不肯起来工作和转动!一个怠惰而不想转动的人,即使遇到最宽厚的命运,也正像那个最勤奋但是手中无旋盘的陶工那样,是不会捏烧成器的;这时即使命运在他身上怎样不惜浓颜丽色,怎样彩釉镶金,他仍不免是滥坯一块,它够不上一个盘子;不,它只不过是凹凸不一、胡揣乱捏、弯弯曲曲、歪歪扭扭、边角欹斜、没有规格的滥坯一块而已——虽彩釉其外,器皿之耻也!这点希望怠惰的人能够三思。
能找到自己工作的人是有福的;愿他此外不再祈求别的福祉。他现在有了工作,有了终生目的;他已经找到了它,并将矢志不渝!正像伟人的力量在生命的凄苦的泥淖沼泽之中开凿的一道畅通的运河,正像那里的一条愈流愈水宽岸阔的巨河,它将奔腾涌进,一往无前;逐渐把最远处草根周遭的毒液污水也挟与俱去,结果疫厉为虐的沼泽一变而蔚为青葱丰美的草原,清流掩映,流贯其中。这时草原本身该是多幸福啊,至于水流大小,价值高低,尚在其次。劳动就是生命;一旦工作开端得当,一个工作者从他的内心深处是会迸发出他那天赐的力量的,那种全能的上帝所嘘入的超凡入圣的生命精华;从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会被引入到一切高尚之境——一切知识之境的,不管是“自我知识”,抑或是更多的其他。知识?就是那种在工作当中可以发生效益的知识,望你谨守这点。因为自然本身就称许这点,信诺这点。严格地讲,舍工作中所获知识外,你并无别的知识。至于其余,不过是知识的一种假说而已;而且直到我们真正着手和给予确定为止,也只是学校里尚待争论的东西,也只是飘浮在云端或卷动在逻辑的漩涡里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怀疑,最终只能靠行动来解决。”
论借钱
马库斯·克拉克
我善于借,并且向来什么都借。别的借不到,我就借思想。可怜这地方思想贫乏,以致连报纸都无聊之极。借东西也未必都是好事,有时会使人上当。前两天,我从东市场的一家货摊上借了只火鸡;我把它煮了整整三个钟头,煮完,它竟咯咯地叫了。我又加进六磅土豆,把它重新放回锅里。它把土豆全蹬出来不说,还拿翅膀拍我。谁要是养这么老的鸡,真该受到法办。
借东西大有讲究,低则为科学,高则成艺术。借雨伞是科学,借半克朗的硬币就是艺术。以借雨伞为开端,可以进而借半个克朗,甚至五个先令。
有人天生会借,有人不得不借,有人强迫别人借。我曾向一个人借二十镑钱,说三个月之后准还他。我把我的名字给他写在了一片纸上,那真是天大的傻瓜。有时候被借的人也相当讨厌。有一个家伙就曾把我送进监狱,说我是骗子。这种人简直没有一点艺术趣味!
讨价还价的人不可信。他们是人性的耻辱。哪有狗和狗换骨头的事?有人为了借我十镑钱的支票,先给了我三镑十先令的现钱、一个荷兰炉、一本合订本的过期了的《时代报》、五双靴子、一支旧木腿和一个百音箱。我并没有把支票给他。他送我的百音箱音响太差,搞得邻居说我在家里养野兽,到法院告了我。那时候我还相当有钱,就搬到别处去住了。
借东西并不总是那么容易。通常,被借的人都不很客气。有一次,我向一位叫麦克什么的先生——恕我忘了他的大名——那儿借点钱(2先令6便士),可他竟说我是条懒狗,说要不是他想从我身上拿利息,会把我送进警察局的。他又说要和几个朋友合伙拿我开一家联合股票公司,他们做股东来养活我。我说他要是条狗,我就要做他的半个股东,然后十分钟内我就把我这一半股票抛出去。
谁对你说你能当议员,此人往往可靠。找他们借东西相当容易。曾有这样一个人,说我该当国会议员,因为我是个大骗子。这人没什么教养,但心地不错,借给我三便士的酒喝。
最糟糕的莫过于商人和银行家,他们的报复心很强。我因为借用一个商人的名字,曾被他流放了七年,而且第一年还戴着脚镣,因此我现在才跛脚。凡是商人,不管他信不信基督,都没好心。他们一旦被惹恼,比疯子还糟,因为他们会破产倒闭。
欲还当然也不必借。“图一时方便”最害人。我的观点是:“你要赊就赊,但千万别小气。”人身保险公司最坑人:他们让人跑上十层楼梯,先挫伤他的锐气才肯借给他五镑钱。太不值得,何况保险公司总不凑巧。我有个朋友,二十年前投了保,我看今年他还不死的话,他付的保险金也不比他投保的数目少了。假如我投了保,我准死不了。眼下我急需五镑现钱,要把它寄给住在新加坡的一位上年纪的亲戚——一位英国国教牧师的遗孀。欢迎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