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淅皙说出这首乐曲的欣赏意义来,淅皙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她是喜欢音乐没错,可还没有喜欢到要专门去学习它,研究它。淅皙只是觉得腾吹的曲子非常好听,非常有飞行的感觉。当然腾也不是一位吹笛子的好手。但他动作到位,表情自然,把曲调的抑扬顿挫都表达了出来。淅皙似乎彻底融入到腾的心境中去了,以致腾在一瞬间是希望淅皙就是他恩人的女儿。这样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可以实现她的心愿。腾这样的感觉也就瞬间而过,淅皙却完全沉醉在腾的音乐中,从中她似乎听见腾向她娓娓讲诉了一次夜航的片段:
凌晨三点,我驾驶着波音737,在三万两千英尺的高空以零点七三的马赫速度巡航。
刚刚进入了南苑区域,几年的飞行下来,南方人那特有的语调对我来说早已熟悉得如同乡音。虽说是秋冬季节,可在热带的海上飞行,雷暴就像航路上给的地雷一样,经常会不期而遇。飞过几十海里以后,扫视下窗外或者打开气象雷达俨然已成为一种飞行习惯——一片晴朗。飞过了一个航路点,我检查了油量——实际的机载燃油比飞行计划上的还多出了三百公斤。我在顶板上的系统查看了发动机、引气、增压、电器、液压、燃油的故障灯——没有任何灯闪亮,左右油箱燃油量平衡。作为飞行员,在巡航的时候,就要像完美主义者,随时检查着一切项目。
冬季北半球的星空我是最熟悉的,从侧面的舷窗向上望去,我看到了猎户座标志性的三颗星腰带。慢慢长夜的孤寂,只有飞过大夜航的飞行员才能理解。航校院歌里唱的“送别火红的晚霞,迎接黎明的朝阳。”似乎就是对夜航最精准的描述。飞行员这个职业头上顶着的光环,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耀眼,当你红着眼睛,喝着咖啡,盯着仪表的那时候,个中辛苦,个中冷暖,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
快到沿海湾了,如同墨汁一样漆黑的海面上点缀着很多绿色和金黄的灯火。这些星罗棋布的渔民的灯光,如同在黑丝绒的桌布上撒上翠绿色的沙弗莱石和金黄的金绿宝石一样闪耀。在渔火的尽头,大概在天地线中间的位置,是沿海湾的海岸线,城市的灯光透过了云层,散发出橘红色的光芒。随着飞机的航行,那几片银币大小的城市光芒时而清晰,时而被云层遮蔽,若隐若现。地平线往上不远的一段距离,是一片灰黑色的云层,由于城市的光污染,云层被染成了一种交织着乳白、橘红、淡紫色的奇异色彩。
这时,区域管制指挥我们直飞两个区域的交接点,这下我的航向可以让我刚好从西南到正北地飞越南方一个市区。几年前我还是副驾驶的时候,经常飞往返这个城市的一个航班,对下面这座城市我非常熟悉。我甚至可以从机组所驻的宾馆步行到那个市区而不用问路。如今在高空飞越这个城市,看着脚下的层积云如同轻纱一样洒在城市的上空,我仍旧可以依稀辨认出每条街道和横穿这座城市的河流。
城市很快就飞越了,前方的地面没有了城市灯光的点缀而变得漆黑一片,云层也呈现出最单纯的灰黑色,星空的光芒反而转变得清晰了很多。由于没有了云层的遮挡,或明或暗的星星直接呈现在眼前,而不像是在地面上仰望时,隔着云层和三万英尺的大气层,星星会俏皮得眨动眼睛一样。看到如碎钻一样洒在天际的星空,我瞬间觉得人类的存在在宇宙这个尺度上显得多么渺小,无论是时间,距离,还是空间。
四个小时的航程已经过半,天空丝毫没有亮的意思。半个小时前的咖啡提神效果还是很管用的,凌晨我居然还没丝毫的困意。我又打开气象雷达,雷达显示的回波干净得像块大理石桌面。我喝了一口咖啡,重又打起精神来,我发现猎户座似乎向东边的天空移动了一些。
天空依旧很黑,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前方北极星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