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慢慢画，慢慢画，把这些年的惦念与想像一笔一笔补上去，必须慢慢画，慢慢画，他怎能一下子就把她画老了，他怎忍心画完？
偌大的画室，偌大的画布，白发的老画家。
他在作画，他在画她。
她皱纹密布，然而画布上，他笔下的她，非常年轻。
日光西斜时，他歇了手，他说明天接着画。
他与她便手牵着手，走到林阴道上去，这样有好些时日了，这幅画，他画得真是慢吞吞的，以至于画布上的她，老像是多年以前的那个她。
那时，他是美术学校的学生，她是他的同学。她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兼做学校的模特。
她对他极好，他也喜欢她。可她年龄比他大，懵懵懂懂地，他带着另一女孩去征求她的意见，她含泪祝福他，然后离开了学校。
谁知不久这个女孩仅仅是因为他的家庭出身的原因离他而去，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着的是谁，他找到她，她却已嫁了人。
他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家。
他俩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还会为她画一幅肖像。
当他的妻子病逝，当她与丈夫分手，当他俩终于又成了单身时，都已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他问她还愿不愿意嫁给她，她问他还愿不愿意再次娶她。
他开始为她画一幅肖像画。最初几日，他问她画得像不像，她说不像。他问是不是因为画得过于年轻了，她说是的，但不要紧，再画下去，画细了，就对头了。
又过几日，画布上的色彩渐渐厚实，他问她画得像不像，她说还是不像，他说是的，让我慢慢画，慢慢画。
于是一天又一天，当阳光照亮画室，照在她脸上时，他开始画。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皱纹与爱意一般绵长；他眼里真真切切看到，却总是多年以前冰洁如玉的她。他对自己说，画得真实些，真实些，要忠于对象，不要欺骗自己，不要欺骗她，可日复一日，他笔下的她总是那模样，从年轻到老迈，中间几十年的空白，让他如何一脚跨得过去啊。
只能慢慢画，慢慢画，把这些年的惦念与想像一笔一笔补上去，必须慢慢画，慢慢画，他怎能一下子就把她画老了，他怎忍心画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