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守拙者才能顺利度过人生的大江大河,避开种种奇灾异难和毒坑陷阱,从而不断升华人生境界,不断走向光明幸福。
现实生活中,人们都希望自己(包括自己的后代)成为一个有学识、有本领的智者,而不希望成为愚拙的庸人,更不希望在别人眼里成为被轻慢被取乐的傻瓜、笨蛋。这是人之常情。曾国藩曾这样说过:“世人多不甘以愚人自居,故自命每愿为有才者;世人多不欲与小人为缘,故观人每好取有德者……吾生平短于才,爱我者或谬以德器相许,实则虽曾任艰巨,自问仅一愚人,幸不以私智诡谲凿其愚,尚可告后昆耳。”曾国藩被后人誉为“古今完人”,但从他的话里我们可以看出:有些人对愚拙有自己的理解,并甘愿以愚拙自许自守。纵观中外历史,这样的人还真不少。日本的铃木大拙,是当代最负国际盛名的学者、禅师,他为自己取名“大拙”,就是时时告诫自己要守拙,他说:“我并非一个学者,只是一个对于一般人类文化的发展和进步深感兴趣的门外汉。”我国著名语言学家、词学研究权威夏承焘在谈自己的治学经验时说:“我曾经跟朋友说:‘笨字从本,笨是我治学的本钱。……’一部《十三经》,除了《尔雅》以外,我都一卷一卷地背过。有一次,背得太疲倦了,从椅子上直摔到地面。”
有“京剧天皇”美誉的表演艺术家梅兰芳也说过:“我是一个拙劣的学艺人,没有充分的天才,全凭苦学。”看来,越是有成就的人,越是超拔流俗的高人、伟人,越认为自己很拙笨、很无知。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最著名的格言是:“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世间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巧与拙、能与庸、精明与蠢笨、灵敏与迟钝、愚公与智叟都是相对的,甚至是可以相互转化的。老子曾说:大巧若拙。苏东坡据此有“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之言。曾国藩不以私智诡谲取代自己的“愚笨”,并甘以其愚自警自勉,正是这位“圣相”过人的功夫,他也正是靠了“扎硬寒,打死仗”这种拙劲拗劲,才获得了大本大源,成为一代名人。
相反,越是“半瓶子醋”,越是无知的蠢人,越是骄狂诈妄,自以为聪明过人,能量无边,本领盖世。古人云:“愚蒙愚蔽,自谓我智;愚而称智,是谓极愚。”生活中,一些这样的“极愚”者,当靠着诡计欺蒙偶获幸胜时,便以为永远都会获胜。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陷进虚妄奸邪的泥淖不能自拔,最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2500年前孔子曾感叹道:“人常说自己聪明、有智慧,但被贪欲驱使着掉进灾祸的陷阱中却不知道逃避啊。”这话,不正是时下许多现代聪明人的真景实况?商业社会,竞争已无孔不入地渗透到社会生活中的每个角落。不少人在拜金浊浪的冲击下,崇尚智能技巧韬略,有的甚至发展到以播弄精魂、逞夸聪明、纵恣弄巧为能事,为了金钱竟把“伪诈”视若拱壁,将“厚黑”奉为圭臬。人人争相以私智诡谲来炫耀自己的精明,惟恐别人嘲笑自己是笨蛋、傻子,结果制造了一幕又一幕人间悲剧。报载:广西玉林原市委书记李乘龙,利用职权疯狂地收受贿赂,当被押到看守所里时,这位惯于“做重要指示”的人,还振振有词地发表了一通高论:“我不收(贿赂),他们(行贿者)照样会把钱送给别人。人家都收,我李乘龙不收,那我李乘龙不就成了笨蛋!”
这是很发人深省的。这位李大官人的话里似乎隐含了这样的潜语:既然大家都“以贪为宝”,如果我再固守什么以“不贪为宝”,将人家送到手的“宝”拱手让于他人,岂不是大傻瓜、大笨蛋?
其实,这并非仅仅是李乘龙一人的心态。说到底,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李乘龙们是被一个“贪”字湮没了灵性、糊住了心智,从而颠倒了拙与巧的关系。《菜根谭》云:“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什么是智,什么是愚,什么是巧,什么是拙,只在转念之间,在一些人那里之所以被颠倒,是因为这些人不能明了世界的真理实相,以假做真,以虚为实,私心酷求,贪得无厌,从而“塞智为昏”、“弄巧成拙”。
真正的智者是善于守拙的。无论世事如何动荡纷繁、环境如何恶劣险峻,众人是否皆醉,他都能始终保持自己的一份清醒、一份良知,不贪求、不弄巧、不做伪,守一个“拙”字,从而使其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且由此高扬起人生价值的风帆,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司马迁在《史记》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鲁国丞相公仪休,特别喜欢吃鱼,有人投其所好送来鲤鱼。公仪休回绝说:正因为我喜欢吃鱼,才不能接受别人的鱼。如今我身为丞相,吃鱼我能买得起,如果我因收别人的贿赂而被罢了相位,那时还有谁给我送鱼呢?
在李乘龙们的眼里,这位公仪休可谓是超级笨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却连一条鱼都不敢收,怎么还能“为相”呢?简直不可思议!令李乘龙们大惑不解之处(现在怕是醒过神来了:当初自己若甘当“笨蛋”该有多好!但悔之晚矣),也正是公仪休的大巧大智之所在。想来,公仪休能一步步走上相位,怕不只是拒鱼,肯定还拒过无数别人难以拒绝的东西。嗜鱼,不会是他当了丞相以后才有的口味吧?肯定地说,自头戴乌纱帽以来,就有一批批和巧伶俐小儿送过鱼呀玉呀之类的玩艺,但他都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设若不是这样,而是像李乘龙之辈,一朝权在握,便把财来敛。这样自然是不会“位及人臣”的———一个今天敢收鱼的人,明天必定敢收羊,后天就盼着得头牛。久而久之,劣迹必然败露,罢官是一定了,弄不好就有坐牢或杀头的可能。
到那时,命已难保,更遑论什么相位、富贵、嗜鱼了。公仪休深知,鱼之美,在于心之静。能心无挂碍、安详自在地品尝鱼香,才能得其真味。若一腔卑污,心烦意乱,惶恐不安,随什么烹得再好的鱼也不过是些土气息、泥滋味。而人之所以能心无挂碍、坦然舒然,就在于立身纯正、心底干净、光明磊落。公仪休正是这样一位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人。后来,唐太宗读了他的故事,感慨道:“公仪休性嗜鱼,而不受人鱼,其鱼长存。”确实,这位公大人靠了一个“拙”字,生时能充分享受人生之乐,死后更获得了后人的称颂。而聪明豪横的李乘龙,因害怕自己成为“笨蛋”,或认为自己并不是“笨蛋”,结果,落得个遗臭万年。
真是,李乘龙弄巧反成“虫”,公仪休守拙而不“休”。从两人悲喜分明的结局上,不是很能使人认清什么是巧,什么是拙,什么是智,什么是愚么?
“大巧无巧术,用术者正所以拙。”崇尚机心诈巧,使人背离了人的善良本性,在迷途上愈走愈远。然而,生活实践表明,在沧海横流、大浪滔天的时候,一个守拙自乐、独立不改、精进不息的人,才是真正的智者强者,才是不可征服的人,也才是吃饭饭香、睡觉觉甜、快快乐乐的人。
守拙就是要人守住做人的底线和根本,守住那点素朴之心、真恳之念、清灵之性;就是要坚守一颗“平常心”,脚踏一片“真山水”,养育一段“浩然气”。守拙者,为学必扎扎实实,当官则光光明明,处世定堂堂正正,经商必坦坦荡荡。这样,守拙者反成大智、成大事、成大人。也惟有守拙者才能顺利度过人生的大江大河,避开种种奇灾异难和毒坑陷阱,从而不断升华人生境界,不断走向光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