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秋到维扬,途中值雨,甚怏然。
短亭休唱阳关,柳丝惹尽行人怨。鸳鸯双影,荷枯苇淡,沙寒水浅。红绶双衔,玉簪中断,苦难留恋。更黄花细雨,征鞍催上,青衫泪,一时溅。
回首孤城不见,黯秋空,去鸿一线。情缘未了,谁教重赋,春风人面。斗草闲庭,采香幽径,旧曾行遍。谩今宵酒醒,无言有恨,恨天涯远。
“赏析”
此词应为白朴晚年游扬州,触景生情,为怀念亡妾而作。
此词从引语开始就定下了本词的情感基调,“途中值雨,甚怏然”。上阕开头两句:在送别的时候,不用再唱那离愁别恨的《阳关三叠》了。因为即将离别,导致主人公心情不好,连路边的柳丝也让人极度怨恨。当看到“鸳鸯双影”于“河枯苇淡”、“沙寒水浅”中游戏的场景时,作者便触景生情,不由得想起与爱妾“红绶双衔”而结合,后又“玉簪中断”,即晚年丧偶而成“匏瓜”的“苦难留恋”的伤心事,此时将要远行的我在秋菊黄花、秋雨如泣中热泪“一时溅”了。白朴为什么对扬州情有独钟,曾多次下扬州而“逢人说”,此时又泪溅扬州?上下阕又均有“征鞍”、“天涯”等远行字眼,便只能做如下设想,“十年浪走”江南期间,白朴在扬州纳妾,因有“红绶双衔”句,可知所思亡人非是情人而是妻妾。后在晚年归真定为乐府宋生赋词后自注有“时方丧偶”字句,可知其配偶是指真定发妻戴氏夫人,应归葬于真定府灵寿县朱骆村,故有“征鞍”、“天涯”之句,于是,便有归真定时写《木兰花慢·览香囊无语》中的“览香囊无语”、“谁偶匏瓜”的哀伤。想必是确有其人,名叫“双”,本词下阕有“斗草”、“采香”句,与定情信物“香囊”可以联系起来,本词中思念的亡人更像一个叫“双”的妾。由于白朴在二十一岁时已“娶妇”,这样,在扬州接纳的女子就是在《白氏宗谱》中提到的小妾秀英了。
下阕写别扬州而“回首孤城不见”时,那“去鸿一线”,好像是与扬州亡妾的牵魂线,扯不断,理还乱。于是,又把作者的思绪引入一个“悲中忆欢而悲上加悲”的境地,就像崔护题“人面桃花”诗一样,产生了这段美好的姻缘。此时,作者也忆起与亡妾嬉戏于闲庭,采兰赠香囊于幽径,多么惬意啊,但现在却是景在人去。词的最后三句,更把思念亡妾那悱恻哀痛的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借酒浇愁的我,为什么非要在今宵醒来,而使我“无言有恨”,与亡妾的灵魂相隔天涯远而无法相会。这断肠欲绝的相思之情,绝非一个萍水相逢而又分手的如瑞香(见《玉漏迟·瑞香花正吐》)一样的情人能相比的。
文学家王国维在评论文学作品的最佳境界时说道:有意境者,写情则沁人心脾,写景则在人耳目,述事则如其口出是也。白朴晚年写的这首词可谓是最有意境者,那有曲线美的柳丝,竟能“惹尽行人怨”,那残秋荷塘中的鸳鸯双影,又勾起了作者思念亡妾的哀痛,还有那黄花秋雨与作者的思亲热泪互相比衬,可谓情景交融而沁人心脾。当作者已离开了这令人牵肠挂肚的扬州城时,秋空昏暗,可那“去鸿一线”却又像条牵魂线,重新使作者在悲中回忆那旧日乐事,而更使得作者“无言有恨”而悲上加悲。
纵观白朴晚年丧偶而成“匏瓜”之后的情词,或假托,或实指,均为出自肺腑之语,毫无老态龙钟之句,虽是情词,也没有五代诗词那柔靡纤弱之貌。他把老年人特有的怀旧情绪,写得真率感人。在这首词中,白朴那坦荡纯情的秉性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