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女将飞刀利害深,谁知破法有高人。
皆因唐主多洪福,将士俱存报效心。当下咬金推至帐前,立而不跪。孟海公骂道:“尉迟恭,你这黑面贼,孤家闻得你日抢三关,夜劫八寨,背刘投唐,前日又擒我爱妾黑白二氏,结为夫妇,自道英雄无敌,如此欺人,谁想今日一般也有被擒的么?”程咬金道:“你们眼乌珠是瞎了的么?打炭铁的弄了你的爱妾,却来寻我卖柴筢的出气。”旁边走过单雄信来说道:“王爷,这不是尉迟恭,他叫程咬金。”孟海公便对马赛飞道:“御妻,人也不认明白,混乱就拿。”马赛飞道:“既不是尉迟恭,就拿他去砍便了。”孟海公正欲吩咐,咬金便大叫道:“单二哥好人,你快来救我一救!”雄信道:“昔日为朋友,今朝为敌国,关我老子的鹪事!”咬金道:“我投降了,难道也杀不成?快饶我命,情愿投降便了。”雄信道:“你果有真心投降,便不杀你。”咬金道:“狗入出的哄你,实是真心。”雄信见是用人之际,即忙禀道:“他情愿投降,望王爷饶他一死。”王世充道:“既然情愿投降,且监禁后营,待退了唐兵,放他便了。”众王俱道:“言之有理。”就把程咬金监禁后营不表。再说唐营军士飞报进帐:“启千岁爷,不好了!程将军被这女将拿去了。”茂公道:“这匹夫因好女色,故而被擒。”秦王道:“程王兄被女将捉去,怎生救他回来?”茂公道:“主公,不妨。不出二日,他自然归来。”道言未了,外边又报进来:“报启千岁爷,那员女将又在营门讨战。”茂公道:“那位将军前去?”尉迟恭应得半声,早被黑夫人一扯,尉迟恭住了口不应了。茂公心内明白,就叫罗成,说道:“外边的女将,他有飞刀廿四把,十分厉害,你去出战,只要不放他手空,手不空,神刀便不能起。快与我拿来!”罗成得令,即上马提枪。出得营门,果见一员女将。那马赛飞看见罗成只有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美如冠玉,头戴金冠双龙抢珠,把额两根雉尾高标,真个威风凛凛,仪貌堂堂,不觉心中大喜道:“这样的俊俏郎君,与他同宿一宵,胜如做皇后了。”罗成问道:“这婆娘敢就是方才擒程咬金的么?”马赛飞娇声滴滴地应道:“正是。”罗成大怒,就把银枪一摆,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把刀一架,说声:“小将住着。俺还要问你青春多少,可曾娶妻么?”罗成道:“你这婆娘要问俺做什么?”马赛飞道:“我看你小小年纪,不知交兵征战的利害,恐伤了你的性命,岂不可惜了,故此问你。不若与俺家结为姊弟,助孟海公,我和你正有好处。”罗成听说大怒,骂道:“不要脸面的淫妇,你虽然生得妖娆,奈我罗将军不是好色之徒!照爷爷的家伙罢!”就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被他几句话羞得满面通红,骂声:“小贼种,你敢连刺老娘两枪么?”不觉心中大恼,就摆动手中双刀,来战罗成。罗成抢上一步,借势一提,就把马赛飞擒过来。掌得胜鼓,回营缴令。徐茂公吩咐监在后营,按下不表。再讲洛阳军士飞报进去:“启王爷,不好了!”王世充忙问道:“为什么?”军士道:“那位马娘娘被罗成小将活擒去了!”孟海公听见,叫声:“罢了!孤家献尽丑了!”又叫道:“王王兄,小弟为救洛阳发兵来此,两个爱妾被他拿去出丑,这也罢了。如今这马氏是要紧的,怎生救取回来才好放心?”王世充道:“正是。这便如何救取呢?”忙问铁冠道人:“计将安出?”铁冠道人道:“除非将程咬金去换取马娘娘回来。”王世充大喜,便问:“那位将军押程咬金到唐营去换取马氏娘娘回来?”有单雄信愿往。王世充道:“驸马可速去速回。”雄信领命,来到后营,只见程咬金在囚车内叫道:“单二哥,你来看看我么?”雄信道:“程兄弟,罗子特来放你回去。”咬金道:“且住,你既有这般好心,为什么捉到之时不放了我,直到如今才来?其中必有缘故。你对我说明了,我才出来,不然情愿住在囚车里头,我是再不出来的。”雄信道:“今日马赛飞被罗成擒去了,如今要将你去换来。”咬金道:“二哥,这倒不相干,说过归降就是了。俺坐在这个里头,安安静静倒不好,难道倒要去交锋打仗,做那吃力的事情么?单二哥,我不去!我不去!”雄信道:“你这个人惯会说自在的话。就是被他擒来,也亏我单通全了你的性命,今番做哥子的这点情面,难道就不肯看的了?”咬金见他唠叨起来,想道:“不好啊,这个人性子极不好的,万一变了脸,反为不美。”便道:“单二哥,这遭看你面上,就去,就去。只是那马赛飞小花娘,把我擒来,一些好处没有到我,如今要我去换他,须把好酒好肉请我吃个畅快才好去。”雄信道:“这些小事也要放在口里?”说道:“家将取酒过来!”咬金出了囚车,把酒肉吃个醉饱。雄信道:“如今同去罢?”咬金道:“单二哥,我是直性汉子,若同了你去,就没了我的体面了。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送还你马赛飞小花娘便了。如若不信,待我发一咒与你听: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马赛飞回来,天打木头狗遭瘟!”雄信道:“不必罚死咒,我哥子是信得过你的,去罢!”那程咬金出了营门,一路思想:“这婆娘昨日把我伤了一飞刀,幸亏不太伤害,必须摆布他一番,才出我心头之气。”回到营中,秦王大喜,果然不出军师妙算,叫声:“程王兄,你回来了么?”咬金道:“臣被马赛飞这婆娘把这竹筒放出飞刀来,被她拿了去。臣在那里倒也好酒好肉,好生过得,亏那单雄信要送臣回来。臣说:‘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马赛飞还你。’他却说了千千万万多谢。主公,看臣面上,把这马赛飞还了他吧!若是主公下遭要这个人,都在臣程咬金身上,主公早上要,臣早上拿来,晚上要,臣晚上拿来。”徐茂公心内明白,说道:“程咬金,你休得在主公面前夸口,谁不晓得那马赛飞有随身本事,二十四把柳叶神刀放出好不利害。你是尝过滋味的,只怕你日后拿他不来。”咬金道:“不难。只消待老程杀起狗来,将这狗血涂在他的飞刀上面,自然飞不起了。”秦王道:“也讲得有理。”吩咐将马氏推出来。咬金对马赛飞道:“你这不中抬举的,我程爷爷要你做个偏房,你却千推万阻,一般也有今日落在程爷爷手内,我程爷爷如今却不要你做小老婆了!”却把他周身上下看了一回,吩咐小军:“与俺推出去,把宝贝用狗血涂抹了!”那马赛飞被程咬金说得昏头涨脑,满面通红而去。回至营内,孟海公一见叫道:“爱妻,苦了你也!”马氏哭道:“奴家受尽程咬金那厮许多的羞辱,又将我宝贝弄坏,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后再擒这厮,将他千刀万剐,与爱妻出气便了。苦只苦这宝贝被他弄坏,怎生是好?”马赛飞道:“不妨。王爷好生在此等候,只消奴家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炼飞刀二十四把,再来复仇便了。如今辞别王爷前去,不出十日之期来见王爷,有何不可?”孟海公想道:“我御妻没了宝贝,就在此也无益,不如等他自去重炼飞刀,好报此仇。”遂叫声:“御妻,须要早去早回,免得孤家挂念。”马赛飞道:“晓得。”即便作别起身。出了营门,趱路前去,走了一日一夜,来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只见奇花异草,香风不断,翠柏苍松,浓荫可人。真正:
山里有山山景好,山桃山杏满山开。寻到了一个石洞,就在洞里安身,每日午时三刻就炼飞刀。看看到了七日,二十四把飞刀已经练就,正要下山,只见一个道人前来,叫声:“马赛飞,你但晓得炼就飞刀要去害人,却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乃是紫微星君下降的真命天子,这孟海公不过是奎星降世以乱隋室,不久就灭。你不要差了念头。此番下山去,性命决然难保了。就是那几家王子,不出三月之间,尽灭于刀剑之下。不若拜我为师,带你归山,与众仙姑修仙学道,长生不老,你意下如何?”马赛飞听了这番言语,惊得毛骨悚然,只得双膝跪下,叫声:“师父,弟子情愿跟随师父出家。”即把飞刀抛弃于地,同了道人修仙学道去了。那道人就是谢应登叔父谢洪度。他成了正果,见马赛飞起了不良之念,故此前来点化他,也是仙缘有分,后来也成正果。此话不表。再讲孟海公,自从马后一去,十天音信杳然,心中十分纪念,想道:“当此兵微将少之时,怎生退得唐家兵马?”欲待回转曹州,马赛飞又不知下落,只得闷坐帐中长吁短叹。一日,王世充见孟海公有回兵之心,急得无法,只得问计于铁冠道人,说道:“军师,孤家同众王兄与唐兵交战,连折了数将,孟王兄的黑白二夫人又被擒去,如今唐兵十分凶勇,马夫人一去杳然,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兵,复得归还他二位夫人?”铁冠道人道:“主公放心,要退唐兵也不难,臣有一个朋友姓鳌名鱼,乃琉球国王的四太子,今在日本国招为驸马,其人有万夫莫敌之勇,胜过唐家李元霸,不让先朝楚霸王。主公可不惜珍宝聘请得此人来,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闻言大喜,即日就备珍宝玩物,请军师前往。铁冠道人奉命赍礼物往日本取路不表。却有军士报进帐道:“报启上王爷,今有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楚州南阳王朱粲二路人马来助大王,齐在营前,请旨定夺。”王世充闻报大喜,吩咐大开营门,同二王、众将一齐出来,迎接高谈圣、朱粲来至帐中,各个见礼,吩咐摆宴接风。次日王世充升帐,众将分列两旁:上面头一位却是窦建德,众王子因他与唐童至亲,不助唐童反助洛阳,乃义士也,故此逊在第一位,第二位乃是高谈圣,第三位孟海公,第四位朱粲,第五位是王世充。这五王子龙位坐了,下面还有盖世雄、史万玉、史万宝、苏定方、梁廷方、单雄信等一班将官,一个个顶盔贯甲,挂剑悬鞭,弓上弦,刀出鞘。王世充开言叫一声:“诸位王兄,感蒙不弃,来助弱国,奈唐童这厮兵强将勇,几次出战损兵折将,弟却心中不忍,敢问诸位王兄有何妙计退得唐兵,弟当不惜土地以谢众位。”当下有白御王高谈圣道:“小弟初来,未知深悉。若言胜负,乃兵家常事。至于小小唐童,有何不可破敌哉!王王兄不必忧心,待弟生擒这唐童便了。”便问众将:“何人去拿唐童?”有盖世雄愿往。高谈圣道:“小心在意。”盖世雄口称得令。他有随身宝贝飞钹,昔日在扬州考武,用这飞钹,被王伯当神箭射伤,他又往天平山重新炼好回来,却投了高谈圣,在他帐下为将。今日来助洛阳,又要把这飞钹卖弄神通。他原是头陀打扮,有一首词儿为证:头上金箍光闪烁,身被五色锦袈裟。飞钹起处是堪夸,禅杖神惊鬼惧。谁知保得相州王,嗏,只恐一场笑话!那盖世雄不喜骑马,善于步伐,大踏步来至唐营,大叫一声:“军士,快叫能事的出来会俺法师!”唐营小军飞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一和尚,口称法师,前来讨战。”茂公闻惊,心中吃惊,顷刻双眉紧皱,叫声:“怎么好?”众将忙问道:“军师几场大战,尚且不惧,今日闻一和尚,为何便眉头不展,愁闷起来?”茂公道:“列位将军,你们哪里知道,我算阴阳,那和尚就是盖世雄,昔日在扬州考武,你们都曾会过他,岂不知他的利害么?昔日只有七片飞钹,如今却有二十四片飞钹,况他本领又是高强的。若还出阵,必要伤我唐营几员上将,故此一闻和尚,便知是他相助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来此。洛阳大会五龙,将有一场大战。”军师正在愁闷,忽见走出一员女将,茂公仔细一看,乃黑氏夫人也。那黑夫人上帐叫道:“军师老爷,妾身黑氏蒙主公军师大德,并无折箭之功,今日情愿领兵出战,把这秃驴活擒进营,以报大恩于万一也。”茂公闻言,心中一想道:“妙啊!大凡出兵,最怕妇女。僧道他非有暗宝伤人,则不敢前来会战,今番此女出去与盖世雄会战,正合相宜。”遂吩咐道:“盖世雄非同小可,你去须要小心。”黑夫人一声得令,上马舞刀而去。白氏夫人与尉迟恭放心不下,愿同出去掠阵。茂公应许。夫妻三个同出营门,果然有一个头陀,生得来形容奇怪,手提水磨禅杖,大踏步向前,高声喝道:“呔!你那婆娘,敢来与师爷爷交手么?”黑氏也骂道:“你这贼秃驴,还不知俺女将军手段利害么?”说罢,摆动双刀,飞马就砍。盖世雄举禅杖相迎。马步交战,双兵并举。那和尚要与高谈圣定天下,这妇人要与小秦王争社稷。这一场好杀,只杀得:
日月无光神鬼惧,天昏地黑兔狐愁。男女二人大战了二十回合,马打有十八个照面。黑夫人心中想道:“这秃驴果是骁勇,常言道先下手为强,迟下手为弱。”便虚闪一刀,回马就走。盖世雄叫声:“那里走!”大踏步随后赶来。黑氏挂下双刀,身边取出流星锤来,耍的一锤打来。盖世雄将身一侧,正中肩膀,轰的一交跌倒,大叫一声:“狠婆娘,好流星锤!”顺手取一片飞钹,往上一丢。黑氏却不看见,兜转马来,正要砍他首级,却不曾提防半空中有一飞钹落下来,叱咤一声,正中后背,翻筋斗跌下马来。白氏早已看见,忙摆动手中这杆梨花枪,化落落一马当先,大叫道:“秃驴!你敢伤我姐姐么?老娘来也!”举枪直刺盖世雄。那盖世雄早已起身,也举禅杖相迎,来战白氏。这尉迟恭随后一马冲出,抢回黑氏。再讲白夫人与盖世雄交战,未及十五六个回合,世雄恐他也会弄鬼,早把飞钹丢起。那白氏见他打伤姐姐,心中却也时时留心,刻刻挂怀,十分提防。早见飞钹飞起,明知利害,回马便走。那一钹也中正在背上,幸亏不曾打下马来,早被尉迟恭飞马抢出,救了白氏。因见盖世雄飞钹利害,不敢交战,败回营中。秦王看见他三个出去倒有两个着伤,心中闷闷不乐,吩咐退进后营调养。谁知那飞钹是用毒药炼就的,凡遇着伤的,七日内便要送命,其痛难当,饮食不进。那二位夫人叫喊了一夜,尉迟恭直服侍到天明,一夜何曾合眼。秦王升帐,众将排列两旁,军士又飞报进来:“启上千岁爷,昨日用飞钹的和尚又在营前讨战。”徐茂公闻报,只是摇头失色,下面许多将官,心中不服。正是:
只因飞钹多妖法,故使军师难处分。毕竟谁人能破盖世雄的飞钹,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