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武周原是降凡星,山后称王服众心。
只该稳守弹丸地,谁知失算被唐吞。当下尉迟恭对乔公山说道:“我亏了定阳王封我为前部先锋,杀奔雁门关,日抢三关,夜劫八寨,杀得唐家亡魂丧胆。目今奉令在此催趱钱粮,谁想被程咬金那厮,在言商道上劫取粮草三次。又闻得他杀了俺元帅,恢复了三关。俺今独守孤城,进退两难。目今世乱荒荒,刀兵不已,不知老员外到此有何贵干?”乔公山道:“老夫此来不为别事,特为将军而来。”尉迟恭道:“为俺来,有何见教?”乔公山道:“将军,我想人生在世,须要见机而作,有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有了一身本事,可惜误投其主。老夫为了将军人命一事,恐怕牵连,故而移居至此介休城外。昨蒙秦王相召,封我为参军之职。我特奉旨前来,要召将军归降,将军可看老夫昔日交情一面,降了唐家罢。”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此言差矣!我只知烈女不更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我既有了主公,那里有再降别人的道理?这些不中听之言,不须提起,若不看昔日交情,就要一刀两断。吩咐摆酒!老乔,你快吃了酒与我去罢,休再多言。”乔公山无可奈何,只得坐下吃酒,尉迟恭与张士贵两下相陪。正饮之间,只听得城外炮响连天,喊声不绝,军士忙报进来:“启上将军,不好了!今有唐兵攻城,四面布起云梯,团团围住,攻打甚急,请令定夺。”尉迟恭拱拱手,别了乔公山,提矛上马。到城上往外一看,只见城下秦叔宝、程咬金一班战将,在营前指手画脚道:“呔!尉迟恭,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尉迟恭大怒,取弓箭在手,呼的一箭射下,正中程咬金的坐马。那马腿上着了一箭,前脚一低,后蹄一起,扑通一声,把程咬金一个翻筋斗,跌在城下,满身灰土。咬金忙爬将起来,上了马,取了弓箭,追到城下道:“呔!黑炭团,降不降由你,我又不来求你,我又不来阻你,你为何射我一箭?难道我不会射你的么?待我也射枝儿与你看看。”说时迟,射时快,一箭射上城来。尉迟恭大怒,吩咐军士一齐放箭。那城上的射下来,这里城下的秦叔宝,也令众军士一齐放箭射上去。那徐茂公同秦王也出营来观看,只见一边的箭射上,一边的箭射下。秦王因见自家的兵将多,恐伤了尉迟恭,忙下令军士不许放箭,只把介休城团团围住。尉迟恭在城上督的了这半日,见下面唐兵不十分攻打,心中宽了三分。其时已过了下午,肚中饥饿,只得下城回县,见乔公山还在堂上,尉迟恭道:“你怎么不去?”乔公山道:“老夫没有将军的令,不敢擅自回去,这叫做来得明去得白。请问将军,方才出战,胜负如何?”尉迟恭道:“今日不曾交战。你快些回去罢,上复你家主公,说我尉迟恭宁死不降的,若要归降,除非我主公死了,我便归顺。”这句话尉迟恭也是说差了的。他心里想说句断绝的话:除非我与主公都死了,然后降你。意思是后世去才肯归降你。不料说差了,有分教:
武周性命今难保,一旦威名丧国邦。也是天意凑巧处,那乔公山道:“既然如此说,将军日后不可失信的哟!”尉迟恭也不开口。乔公山只得别过出城,回营缴令道:“他说主公一死,就肯归降。”秦王道:“刘武周兵据马邑,又未年老,一时怎肯就死?他明明把这句话难我。”秦王不觉愁容满面。徐茂公道:“主公放心,臣有一计:可在众军之内,选一个像刘武周面貌的,封他子孙万户侯,赠千金,将他杀了,把他首级送去,只说是刘武周的,我们杀了送来。他一莽夫,自然认是真的,决然归降了。”秦王就令将数十万兵一一选过,选出五六个像刘武周面庞的来,俱身长丈余,腰大数围,秦王一见大喜。内中有一人,竟与刘武周身材面貌色色无二的,便打发了这五人仍旧各归营伍,单问那一个像的道:“你姓甚名谁,年纪多少,可有妻子?孤家今日要大用你,要问你借一件宝贝,即封你为万户侯之职。”那人听了十分欢喜,便叫声:“千岁爷,小的名唤孟董,妻子死了,养三个儿子,大的今年十来岁了,两个小的还小,因小人的妻子死了,都寄在外婆家里。小人的年庚四十二岁,在千岁营内当一名火头军。若是小的有的东西,无有不肯借与千岁的。”秦王道:“孤家要借你的东西,不是什么别的,只因见你相貌与刘武周一样,故此欲借你首级,前去招那尉迟恭来归降,孤家即封你子孙为万户侯,赐以千金。”那人道:“啊,千岁爷啊!这事情是使不得的!这个头是要留在此吃饭的哟!”咬金道:“只此一遭,下次不是这样便了。”那人流泪,大哭起来说道:“小的死了,方才的话千岁爷不可失信的哟!小的住在太原东门外青布桥西首,有一个王阿奶,就是小人的丈母,三个儿子都在那里。”秦王叫程咬金,程咬金道:“晓得了。”赶上前一刀,把那人的头砍下来。茂公吩咐取木桶盛了,付与乔公山:“令你再到介休县去。”乔公山奉令到了城下,大叫:“城上的快报进去!那刘武周已死,特送首级在此。”军士闻言,报入县中:“启将军,不好了,王爷死了!有人送首级到此。”尉迟恭道:“在那里?”军士道:“就是前日来的乔员外,现在城外候令。”尉迟恭道:“开了城门,放他进来。”乔公山来至堂上,只见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说俺主公死了,如今首级在那里?”乔公山道:“木桶内的不是么?”尉迟恭两泪交流道:“在木桶内么?”把木桶盖一开,只见鲜血淋漓,一颗刘武周的首级在内,便放声大哭道:“啊呀,我那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把首级双手捧起来一看,便哈哈大笑道:“我说俺主公驾下,还有强兵百万,战将千员,焉能就取得他的首级?你们看得这等太容易了,反来骗我。”便叫一声:“老乔,你且过来,我问是谁的?你好生欺俺!”便将首级照着乔公山劈面打来。乔公山慌忙闪过,便道:“将军,自古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将军有言在先,说主公死了,即便归唐。如今你主公首级在此,如何你悔赖前言,岂是大丈夫的气概么?悔却前言,便为不信,把你自己主公首级抛掷在地,又为不忠。你不信不忠,何以为人立于天地之间?我家主公非无良策擒你,他一心一意苦劝你者,不过要你投降,故而不加毒害。你也不识人的好歹,却只管越扶越醉,觉得太过了!”尉迟恭闻言大怒道:“你这老头子,那里学这些鬼话来,只好骗三岁孩童,俺尉迟恭可是骗得信的么?俺主公兵镇马邑,也不怯似你唐家,不知你将何人的首级来哄我?你去对你主公讲,有本事的大家前来厮杀,不要用这些诡计。”乔公山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哑口无言。停了一会,说道:“将军,你怎见得不是你家主公的首级呢?”尉迟恭道:“老乔,难道你不知鸡冠刘武周么?俺主公果然死了,决不失信于你。饶你性命去罢!”乔公山道:“是。如今却是将军真正说过不失信的了,管保就送鸡冠刘武周首级来就是了。”公山说罢,回身出城,径转唐营,参见秦王,道及被他识破之事。徐茂公道:“可惜失于检点,这也罢了。目下刘武周统兵威镇马邑,他殿下有一人,姓刘名文静,官拜兵部尚书。其人心向主公久矣,待臣修书一封,差人送去,管教数日之内,刘武周首级定献军前矣!”秦王大喜。茂公随即修书一封,就差乔公山带领五百人马,打着尉迟恭的旗号,只说兵围介休,如此如此。乔公山领命前去不表。茂公又差秦叔宝带领一千人马,埋伏在白璧关之南,地名多树村地方,若见刘武周兵马来西,不可拦阻,让他过去,他若复回方可阻截,不许放回去,须要他首级回来缴令。叔宝得令,带领人马去了。茂公又叫:“程咬金,你也带兵马一千,慢慢而行,可接着刘武周之兵,只许胜,不许败,违令者斩。”咬金领了令,叫声:“军师,小将夜来受了些风寒,肚里正在作痛,难以交战,不是小将怕他,须要带个帮手同去,才可放胆。”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来救应,不要帮手的。”咬金道:“小将实是有病。若能取胜,这就不必言之,倘然败了,乞军师念昔日之情,这个‘斩’之一字,千万认真不得的哟!”茂公道:“自有公论,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皱着双眉,捧着肚子走一步叫一声“啊唷”,走出营来,便叫:“家将过来,扶我上马。”咬金上了马,勉强提了斧头,领兵前去。在路仔细思量道:“还好,幸喜得我军师叫我慢慢而行,我如今一日上走得一二十里路,就安营将息便了。”话休烦絮,再说乔公山奉了秦王旨意,领了军师将令,带着五百人马,打着尉迟恭的旗号,一路前进。行了两日,前边已近马邑地方,但见定阳王正带了人马,扎下一个大营盘在前面。啊,真个剑戟森森,刀枪密密,兴云耀日,鬼骇神惊。你道刘武周为甚扎下这大营盘在此?因他闻得秦王复了三关,元帅已死,又闻得兵围介休,一心纪念尉迟恭,恐他有失,故此起兵前来接应。因为出兵日子不利,扎营在此。乔公山来至营前,叫道:“军士报进去,有正印先锋尉迟恭差人到此求救。”那军士道:“住着。”忙报将进去道:“启王爷,今有尉迟恭将军差人求救,现在营外,请令定夺。”定阳王道:“放他进来。”乔公山走进营来,双膝跪下,口称:“山野农民朝见我王,愿我王千岁千千岁!”刘武周便问:“卿家何方人氏,姓甚名谁,今见孤家有何话说?”乔公山奏道:“臣乔公山,乃朔州麻衣县人氏,务农为生,能识风鉴,与尉迟将军同乡,自幼相交。因往介休相访尉迟将军,正遇唐兵围城攻打,十分凶险。今特奉尉迟将军之令,前来求救。望我王早发救兵,以救介休之急。”刘武周道:“先生请起。孤家恨唐童复了三关,杀了孤家元帅,正要统兵前去救应,只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红沙,故此扎营在此。方才先生说长于风鉴,敢烦先生相孤一相,可有九五之位么?”公山领命,抬头一看,只见刘武周一双圆眼,两道浓眉,紫堂面色,下面一部黄须,额上新起三条杀纹,早已知道,不好明言,便奏道:“大王龙眉凤目,真乃帝王之相。”刘武周大喜,吩咐大小三军:“今乃黄道吉日,就此发兵。”那些将官应声领旨,即日起兵。乔公山奏道:“臣乃农民,不谙武事,但见交兵厮杀之声就惊得个半死,望大王宽恩,放臣回去,自耕自种,以终天年,臣之愿也。”刘武周道:“先生不愿为官,孤也不好勉强,赐卿回乡。”公山谢恩,径往马邑而去。再说定阳王兴兵来至白璧关,过了许多树林之处,就是秦叔宝伏兵之处。叔宝见刘武周兵马过去,方才出来截他的归路。那马邑到白璧关,也有数百里的路程,缘何来得这么快?因那刘武周一心纪念尉迟恭,有道救兵如救火,恐他有失,不由你不快。话休絮烦,前边遇着程咬金的兵马扎住,前军来报:“启上王爷,前面有唐兵扎营,不能前进,请旨定夺。”刘武周下旨扎营,一声炮响,安营下寨。便问:“那一位将军去出战?”有大将王龙上前道:“臣愿往。”那王龙出了营门,提了一柄月牙铲,上马直抵唐营,高声大叫道:“唗!唐营中军士听着:借你口中言,传俺心腹事。今有天兵到此,怎敢挡住王爷的去路?速速让开,放王爷天兵过去,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爷爷这里动手,管叫你野花淡淡无颜色,白草纷纷尽着霜。有本事的出来会俺!”那些唐兵因咬金有病在营,一闻讨战,个个好不惊慌:“报启上将军,今有定阳王刘武周领兵在营外讨战,请令定夺。”咬金闻报,只叫得晦气:“刘武周,你何不再消停几日,待我病好了然后会战。如今却害了吃得做不得的病,如何是好?又奉了牛鼻子道人的令,只许我胜,不许我败,况且今日是头一遭会刘武周,不知他的手段如何。昔日在四明山大会众王子,见他也像一个好汉,只不曾与他交手,万一杀不过,岂不出丑?”遂吩咐小军:“我程老爷疼痛得紧,挂了免战牌罢!”小军把免战牌挂出。王龙一见大怒,一马来至营前,把免战牌打得粉碎,高声大叫道:“我闻得唐家有三十六员大将,今日正要会战他们,为何把免战牌挂出?今日我若不冲他的营,也不为上将!”遂把手中月牙铲摆一摆,一马冲来。这边军士把箭乱射,他也进来不得。外边将官打破了免战牌,竟要冲营进来了!程咬金道:“啊唷!我肚中疼痛得紧,如何是好?真正要死哩!吩咐抬斧头伺候,待我解一解手去。”旁边走过一个家将来,叫道:“老爷真正是急惊风对着慢郎中。马也备了,战与不战请速速相商定夺。若再停一停,被他杀进营来,这叫做滚汤泡老鼠,一窝都要死。”咬金听说,心中无奈,手也不解,走一步叫一声“啊唷”,心中想道:“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面的,况我程咬金也是一个好汉,死活出去见一见。”便一头走一头叫道:“军士们,你们少停。若见我老爷胜了他,你们摇旗呐喊,助助我老爷的威风,若是见我老爷杀他不过,你们都降了他罢!”说罢,来到营前,家将扶他上马。咬金把斧一提,今日这把斧头重了这许多!没奈何,把斧双手拿了。程咬金乃唐家一员上将,今日就像一只落汤鸡,这叫做好汉只怕病来磨。一马来至营前,抬头一看,见不是刘武周,心中就放下了几分。王龙问道:“来将通名。”咬金道:“我是不说你也不知,爷爷乃是神尧高祖二太子秦王殿下、官拜大元帅秦琼麾下螭虎大将军,姓程,双名咬金的便是。来将通名。”王龙道:“我乃定阳王部下,官封千胜大将军王龙是也。程咬金,俺一向闻得你也有小小的名儿,今日遇俺王爷爷,只怕你难逃狗命了。”说罢,当的就是一月铲铲过来。咬金双手把宣花斧往前一架道:“好家伙!”叫声:“住着,历程爷爷一时害了腹泻病,你略等一等,等我去解一解手。”
正是上阵交锋战,偏遭泻病痛难禁。毕竟程咬金怎生模样,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