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年前的一个秋雨季节，一支地质考察队失踪了。人们搜寻了很久，但是毫无结果。春天雅库特当地居民发现了他们中的一员——考斯嘉·萨比宁。他是在离雅库特村不远的地方牺牲的。雅库特人在他胸前发现了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张金刚石产地图和一封给妻子的信。
二
……亲爱的薇拉！我们相隔多么遥远啊！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为我担心，为我这漂泊不定的生活而不安。我们俩很少有机会能厮守在一起。真想为你做点什么，而且就在此刻。此刻你在遥远的莫斯科可能早已入睡，而我却正飞往北方。
我们将在沼泽密布的终年冻土带寻找金刚石，在寒星下思念苦盼我们的亲人。
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将走出原始丛林，满脸胡子拉碴的，浑身脏兮兮的，已是筋疲力尽了。那时，飞机正等着我们呢。我们将凯旋而归——对此我深信不疑。
但是这些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实现的，需要等待，放心吧，我们会成功的！
……薇拉，你还好吗？别生我的气，在飞机上写的信，我没有让飞行员转交给你。我把它留在身边，揣着它在丛林里行进已经两个星期了。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收到信，但是我会继续写，因为我不能不这样做。薇拉，冬天我要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你——反正它也不会比这更早到你手中。
回来后，我什么也不对你讲，只是悄悄地走进你的房间，把信交给你。你读信，我坐着，望着你，望着你的脸，你的秀发，你的玉指。你读完信，一切就全明白了。关于我，我们将不再多说。我们只谈你，谈你的生活，你的工作，你的一切……
因此我要把一切都记录下夹——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困难以及我们小小的快乐。
……差点忘了向你介绍我们考察队的成员了。我们总共四个人。先向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工人师傅谢尔盖吧。他是丛林中的土著居民，也是我们中年纪最长、最有经验的一位。他个子不高，沉着严肃。没有他，我们就像失去了双臂。
其他两位——盖尔曼和塔尼娅，都还很年轻。盖尔曼两年前才技校毕业，塔尼娅大学毕业后和地质学家们一起寻找金刚石也才两年多。
很晚了，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做个好梦……
我们开始在一条小河上工作了。一切顺利，只是天气不太好。整天不见太阳，绵绵秋雨下个不停。我们的衣服总是湿漉漉的。
盖尔曼提议把我们工作的河叫做萨比宁河。而我提议叫它希望河——对我们事业的希望，对我们成功的希望。同志们都默许了，显然，他们知道我指的是你（“薇拉”这个名字在俄语中有希望的意思——译者注）。
薇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天谢尔盖发现了金刚石，那可是真正的金刚石啊！我没顾上写信。我们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薇拉，我们成功了！
盖尔曼说自己没白活，塔尼娅也笑了。他们还都是孩子——高大、成熟、勇敢的孩子：他们钙加起来还不到五十岁。
就这样，我们找到了金刚石产地。
薇拉，你还记得吗？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南方城市，我们邂逅了，并且决定永不分离。那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造福祖国和人民。
薇拉，我找到了找寻很久的东西。你知道我是不会选择轻松的生活道路的。我常说，真正的生活就是战斗，是不断地战胜自我。
在荒凉的雅库特丛林中我找寻自己的幸福。这种幸福并不是对所有的人而言的。它的获得是艰难的。另外，你就是我的幸福。经过艰苦的征程，我将回到你的身旁。我将穿过高山海洋，穿过河流森林回到你的身旁。我愿以一生的岁月去找寻与你共度的每一个瞬间。
……亲爱的薇拉，一切都如愿以偿了，我们心情都格外舒畅。尤其是盖尔曼，他很满意，和塔尼娅聊了很久……
要回家啦，就要回家啦，回家啦！我们去年冬天的计划不久就要全部实现了。我将获得假期，那时我们到南方去，到我们那个充满欢声笑语、温暖幸福、阳光灿烂的城市去，那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沙滩上尽情地享受阳光，在大海里畅游，在海边散步……
三
……薇拉，你好！很长时间没有给你写信了。发生了巨大的不幸！你看，确实从快乐到灾难只有一步之差。
我们乘着小船沿着希望河往下走。从这儿到飞机降落地已经不远了，还有二百公里。
晚上我们在希望河边搭起帐篷，吃过晚饭就睡了。那个晚上天气跟往常一样。我们太累了，就没把食物、无线电台搬到帐篷里。显然这是一个错误，作为队长，我要负首要责任。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谢尔盖第一个醒来。已经早上6点钟了。他把我们都叫醒。已经不能走出帐篷了。我们坐着，望着扑面而来的水墙。
“船！”谢尔盖突然叫起来。我们望了望岸边——空空如也。船不见了。我们泊船的地方河水已经漫了出来。这已经不是小河了，而是一条湍急的山间大河。河里漂浮着被冲倒的大树。
我们沿着河跑。兴许还能找到我们的船呢？
确实，在不远的地方，我们发现了自己的船。上面是食物和无线电台——这可是我们的救命草啊！
谢尔盖踩着浮在水面上的树朝小船爬去。就在那时，不幸发生了！谢尔盖掉到水里了。塔尼娅和盖尔曼惊恐地叫着，我们跳下水，却怎么也找不到谢尔盖了。
就这样在荒凉的雅库特丛林中我们没了向导，没了地图，没了指南针，没了无线电台——一切都被洪水卷走了。
雨整天下个不停。我们带上帐篷、睡袋、衣服、罐头和火枪又重新上路了。
……薇拉，你好！我们在原始丛林中行进。趁现在还有罐头，还有劲，我们得赶快走。这种情况下，坐等是最坏的打算。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我们正往南走，估计我们来得及在第一次寒潮来临前走出这片丛林。伙计们都是好样的：盖尔曼发着烧，塔尼娅也很艰难，但她依然说说笑笑。
我们都很冷，整天饥肠辘辘的。还不知道要走多远呢！
今天不幸又发生了。盖尔曼跌了一跤，腿可能骨折了。我们给他做了个拐杖，他很艰难地走着。
我拿上盖尔曼的东西，只走了三四公里。我们停了下来——盖尔曼发高烧了。他向我要金刚石产地图，我递给他。他久久地端详着，最后还给我。我们围着簿火默默地坐着，大家心情都十分沉重。
明天不能上路了。
盖尔曼可能得了坏疽病。我们是这样分工的：塔尼娅拿上所有的东西——大约三十公斤，我背着盖尔曼——他很轻，还不到七十公斤。塔尼娅同意了，盖尔曼什么也没说。
现在我要和塔尼娅到林子里去打猎了。盖尔曼向我要了张纸，真不知道他要那个做什么……
那晚发生的事简直让人难以描述。就连我这个四十岁的人也哭了。
盖尔曼半夜走了。那时我们还睡着。早上当我们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帐篷上有张纸条。
“康斯坦丁·彼得洛维奇（即考斯嘉·萨比宁，这里是尊称——译者注）！我应当这样做。这是简单的算术题——与其三个人一起死，还不如让我一个人去死。我的睡袋里还有罐头，把他们带上吧。我走了，不要找我。盖尔曼……”
“你们一定要走到目的地啊，大家都等着地图呢。拜托您照顾塔尼娅。”
我们找了盖尔曼两天，但一无所获。第三天我们又继续上路了。塔尼娅默默地走着，盖尔曼的离去无疑使她十分痛苦。这是怎样的一段悲壮之旅啊！
今天塔尼娅走了三千多步就晕倒了。她消瘦得很厉害，可能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她从没有要求我走慢点。
我抱着她走。在篝火旁我喂了她些茶，给她吃了些东西，把她安顿好。薇拉，现在我坐下来给你写信。我觉得冬天已经来了，真是寒风刺骨啊。
今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我们一直没离开帐篷。躺在睡袋里，塔尼娅让我给她讲讲你，讲讲你长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你是不是很善良。她要我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是谁最先表白的……讲着讲着，她哭了。
她突然紧张起来，问我没把地图弄丢吧。我拿给她看，她才放了心。
塔尼娅睡着了。我要到林子里去打猎了。
……薇拉啊，薇拉……这是怎样的一年啊……仅仅一个半月我们失去多少好人啊！
写不下去了，我现在已经泪眼模糊……昨天我在林子里呆了好久。回来时，塔尼娅已经不见了。她留了张字条：
“亲爱的康斯坦丁·彼得洛维奇！我走了。应该这么做。都等着我们的地图呢。我们中得有人走出去。您是最强壮的了，您应当走出去。如果不是我和盖尔曼，也许您早就走出去了。为了我们，您牺牲了您自己。现在该轮到我们做出牺牲了。这一点盖尔曼懂得早些，我比他晚些。说实话，我也早就明白，但始终没有勇气离开。现在我要走了。一定不要找我。我的睡袋里还有一个罐头。不要忘了带上。”
“亲爱的康斯坦丁·彼得洛维奇，您可一定要走到她的身边呀！我们都很爱她。我和盖尔曼也曾相爱过，为了不影响工作我们没有表白。我想嫁给他，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幸福都已成了泡影……祝您成功……一定要回到她身边啊……还有一个请求：康斯坦丁·彼得洛维奇，请您写信给我妈妈。就此止笔。塔尼娅。”
我找了她一整天，没找到。薇拉，现在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一个人了。我应当活下去，把地图送到目的地。
四
薇拉，向你靠近！今天我走了四万步，大约十二公里。
四周全是参天大树。大自然是如此强大，但人更强大。为了朋友，人能够献出自己的生命，并以这种方式使自己的生命在别人身上得以延续，因此他比大自然更辉煌。
今天走了五万三千步，我走到了。这是我的职责，职责是必须履行的，哪怕像盖尔曼和塔尼娅那样也在所不惜。
我不停地走，丛林不见尽头。原始丛林，我的敌人，你夺走了我的战友。我是决不会投降的。你听到了吗？原始丛林，我决不投降！
……薇拉，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思考自己的命运：我还能活下去吗？也许吧……是我自己选择了这项事业……能不能活下去已不再重要，毕竟我已经为俄罗斯找到了金刚石。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盖尔曼、塔尼娅、谢尔盖走了，但他们甘愿牺牲自己。金刚石，你见过这种以生命为代价的接力赛吗？
可能这是最后一次动笔了。
不，这不是最后一次。我还活着呢。
我老是一躺在雪地上就睡着了。
在梦中，我看到一座座城市——原始丛林中巨大的新兴城市。这些城市中矗立着白色的楼房，街道上孩子们追逐嬉戏。情侣们悠然漫步……
金刚石，我们同你的斗争就要结束了，我已经胜利了，在我之后，人们将来到这里，寻找我，最后找到地图。他们将在这里建一座城市，谢尔盖、盖尔曼、塔尼娅和我将在这里相聚。我们沿着街道来到中心广场，停留在那里，直到永远。
……最后一次检查地图，在胸前好好的呢！薇拉，永别了。一定要找到塔尼娅妈妈的地址，写信给她，对谢尔盖也是一样……
最先发现我的人立即把地图交给地质学家！永别了……
……活着真好……
春天，雅库特人发现了考斯嘉，他们把他的信交给了地质学家。萨比宁发现金刚石的地方正进行着大规模建设。宝石城落成了。城市的四条街道都以萨比宁考察队的四位成员来命名。雕塑家正在雕刻纪念碑，纪念碑将坐落在距城两公里的山坡上，这样从很远就看到它……
［俄］B·奥西波夫 王卉莲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