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不必问是哪一位哲人说过这样的名言:“人类的生存发展史就是一部与自然灾害作斗争的历史。”
大自然既赠予人类阳光、空气、水,同时也赠予人类灾祸。
公元1991年,地球变得更加骚动不安——
日本、菲律宾火山喷吐的岩浆,顷刻间把村庄、绿树和花草化作史前的沉寂……
席卷孟加拉国的台风、暴雨和海啸,使之桥梁断裂,房屋坍塌,人们啼饥号寒……
西欧大雪飞飘,似乎人类一夜间已回归到了冰川世纪……
科威特熊熊燃烧的油井大火与伊朗汪洋漫溢的洪涝水患,带给大战甫定的中东世界满目疮痍……
于是,科学家指证一种“厄尔尼诺现象”——自1982年以来,东太平洋海表水温异常增暖——它会使地球上的一些地区久旱不雨,而另一些地区则暴雨成灾。
公元1991年,地球的东方——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华夏民族,同样经受了一场严峻的大自然的挑战!
天摇着雨,雨摇着地……
豪雨如注,茫茫滔滔……
天穹突然变作了一只大漏斗,狂泻不止。自5月中旬至7月中旬,西起川黔以东,沿华中的河南、湖北、湖南,东至华东沿海地带,南中国的大部分地区被裹在一片雨幕之中。
年年入汛期,今岁来得早!
江苏常州市、无锡市30天降雨量接近百年一遇;
江苏兴化县、安徽金寨县30天降雨量超过百年一遇;
太湖流域30天降雨量相当于八十年一遇。
6月中旬,淮河和长江下游左岸支流滁河发生大洪水;
7月,淮河和滁河再度发生大洪水;
7月,太湖百流汇归,水位陡涨高达4.79米,超出历史最高水位(4.65米)的时间持续达14天之久;
还是7月,长江上中游支流乌江、澧水,以及湖北省北部的举水、巴水、倒水和天门河相继发生大洪水;
7月底至8月初,暴雨自南往北推移,东北边陲的嫩江、松花江洪水猛灌丰满水库,超出汛限水位3.06米……
洪暴叠加,暴雨追着洪水走!
江河湖库水位骤涨!
千里洪流涨破警戒线!
肆虐的洪峰,宛若一条放荡不羁的蛟龙,随时都将撕裂两岸堤防!
洪水加内涝,华东、华中多数省份一片汪洋——
江苏、上海等产业中心均受到洪水严重包围,沪宁线上的常州、苏州、无锡等工业重镇相继遭到洪水袭击。
百万人口的苏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东方威尼斯“水城”,三分之二的市区浸泡于水中。
苏南地区17000家工厂企业停工或半停工,10524座乡镇村庄被水淹。
南京城大水压境。因客水下泄和海潮顶托,至7月14日,长江南京江段水位已涨至9.68米,波翻浪涌,竟高出沿江地面一到两米,六朝古都随时可遭灭顶之灾。
淮河洪峰迫向蚌埠,素有“经济命脉”之称的淮北大堤,240公里长堤上险象环生。
南肥河水溢出河面,合肥市被困成一座孤岛,从高空俯瞰,安徽全省不少地县竟成泽国。
公路、铁路、桥梁等重要基础设施,相继遭到严重损毁……
田园被毁,房屋倒塌。
洪水无情地卷走了庄稼人的希望之梦。
安徽全省38个县(市)城区进水,43779个村庄被水围困,夏秋两季作物受灾面积达7536.77万亩,全年粮食减产约140亿公斤,仅农业直接经济损失达146亿元。
就在这座桥下,成捆成捆刚收获的麦子,整整漂流了七天七夜。
农民们心疼呀,他们说:“三年奔温饱,五年奔小康,一场大水全冲光……”
洪水肆虐,江苏省11个市、64个县全面受灾,3000多万亩农田汪洋一片,120多万户城乡居民住宅浸于水中,2万多家工厂企业的机器被迫停止运转,仅工业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200亿元。
灾情是罕见的。
全国1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相继发生水灾,农作物受灾面积6亿亩,绝产8000万亩,因灾减产粮食400亿—500亿斤,倒塌房屋324万间,受灾人口2.2亿人,各项直接经济损失累计高达800亿元。
洪峰恶浪,猛烈摇撼着共和国的经济大厦!
灾场如战场。
安徽、江苏、河南、湖北、上海、浙江、贵州、湖南、黑龙江等省、市防汛指挥部,热线电话直通北京国家防汛总指挥部——电文传递,命令下达,形成密布全国江河湖海的防汛抗洪中枢神经网络。
汇总,商议,争论,筹谋……拟订一个又一个决策方案,最后呈报党中央、国务院最高领导层定夺。
一场波澜壮阔、气势恢宏、全国军民齐心协力共赴危艰的抗洪抢险活剧拉开了大幕!
在中央军委和解放军三总部的紧急号令下,全军70多万名官兵火速奔赴抗洪抢险第一线——
空军航空兵出动100多架次飞机,侦察灾情,空投物资;
国防科工委某部奉命开赴江阴一线紧急布防;
海军东海舰队指战员疾驰巢湖严阵以待;
南京军区18万名干部、战士在苏皖沪抗灾区奋力拼搏……
安徽省肥西县三河镇,这座浸泡在洪水中的古镇,因太平天国骁将陈玉成曾在此大败湘军而彪炳史册,史称“三河大捷”。它栉风沐雨数百年未遭水患。而今年,凶猛的洪水吞没它仅仅只用了23分钟。
当地的老百姓都说,这座教堂盖得不吉利,因为它的大门正对着洪水的决口处——万能的上帝终于无力保护自己的殿堂。7月11日16时27分,当6米多高的黄色浪头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小镇时,100多位虔诚的基督徒正跪在教堂里向上帝祷告,是解放军官兵破门救出了他们。
在洪水即将破堤之际,合肥炮兵学院和合肥市军分区的近千名指战员协同地方政府,在短短三个半小时内,将镇上群众全部安全撤出,无一人死亡。
紧急转移中,一位妇女临产,五名解放军战士将她抬到未被水淹的楼顶,又用身体背向产妇排成一堵挡风墙。年轻的母亲难以表述感激之情,特意给新生儿取名“军生”。
三河镇被淹没了,但全镇14000多名群众却安然无恙。
其实并没有上帝,人类只能自己拯救自己!
这是另一种战场的拼杀——军人的风采,军人的意志,军人的忧与乐,系于更为博大的社会使命感中。
这位营长的名字叫张怀玉。
7月上旬,妻子带着女儿从遭受水灾的家乡跋涉数百里来到他的身边。当天晚上,部队就接到了参加抗洪抢险的命令,张怀玉来不及安顿好妻女,便带着部队火速奔赴灾区。
战士们并不知道,他们营长的妻子已身患顽症,若不及时救治,便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在军人的信念的天平上,国家与小家哪头重——张营长以自身的行动作出了响亮的回答!
湖北籍的空军下士董海建,怀揣“母亲病重”的电报急如星火地往家赶。途中恰遇汛情,他悄然加入到抗洪行列中,整整三天三夜,有时十几个小时滴水未沾,一人帮助转移了数百名灾区群众——此刻,倘若病中的高堂老母看到这组镜头时,相信她老人家一定会为自己生养了这样的好儿子而感到欣慰的!
洪水上涨,晓桥大坝告急!
地方政府向南京海军电子工程学院紧急求援。一声令下,毕业临考的1000多名学员放下手中书本,停止论文答辩,20分钟紧急集合完毕,在白发苍苍的老校长率领下,冲向了另一个特殊的考场。
整整七个日日夜夜,“保卫南京,保卫津浦线”的口号始终激荡在学员们的胸间。他们顽强坚守,寸步不退,用身体作屏障,顶住了洪峰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冲击。
大坝在风浪中岿然不动——年轻的军人们向人民交出了一份最出色的答卷!
这三位老人几天几夜被洪水围困在一座孤岛上,水天茫茫,四顾无人,她们绝望了。这时,解放军迎风破浪驾驶来了救生艇……老人们伏在战士们的肩上,喃喃地说道:“孩子,孩子,你们真是好孩子啊!”
汛情如军情。
总参谋部一道命令,用于指挥和抢险的15车皮通讯器材和数十万件救生器材紧急调运灾区;
总后勤部10000余台(艘)车船奉命出动,2000顶帐篷、20万套被服被火速运往灾区;
160个部队医疗卫生队,携带价值1000万元的药品和器材驰赴灾区防病治病。
当年参加唐山抗震救灾的英雄部队来了……
引滦河水入津的工程兵指战员们来了……
扑灭大兴安岭森林大火的勇士们来了……
“人民养育了军队,军队服膺于人民”——人民军队从炮火硝烟中锻造的这一神圣宗旨,将永远抒写在高扬的战旗上!
救水如救火。
湖北省麻城市农民阮成建摇着一条借来的小船,在狂涛恶浪中一遍又一遍穿梭,一口气摇了18个小时,往返达94次,将全村380名乡亲安全转移出去。每一趟都须路过自己的家门,他眼睁睁地看着刚盖起来的九间新瓦房在洪水中慢慢倒塌了,连同两台电视机也砸在了里面——那是辛苦了一辈子才积攒下的血汗钱哪!他来不及叹息,只知道一个劲儿摇着他的小船——当记者闻讯赶来采访他时,他仍然摇着小船在洪水中穿梭。
在洪水威胁江苏宜兴地区的日子里,洋溪乡的每一座村庄都曾出现过一位残疾青年的身影。
他叫潘孟根,听说乡里拦洪筑坝材料告急,便安顿好家中年迈的母亲,带着修房借来的1000元钱,走村串户,四处募购编织袋。
他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摇着轮椅车在泥泞的村路上足足奔波了十几天,先后把10000多只编织袋送到乡政府。乡里的干部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说:“你为咱洋溪乡立了大功啊!”
湖北省阳春县工人袁汉春是一名工人,也曾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洪水淹没了厂房,袁汉春拿着一串车间钥匙赶去转移工厂的机器,一个恶浪兜头扑来,他去了,再也没有回来……当人们找到他的尸体时,发现袁汉春烈士的手里还紧紧攥住那串钥匙,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目睹了这样一场特殊的葬礼,谁能不怦然心动呢!20岁的共青团员熊聂林为救护两位在洪水中挣扎的中学生,自己却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乡亲们送他去远行——他将随流水漂向遥远的大海,他的生命一定会绽开美丽的浪花!
工人张冬兴不顾妻子的阻拦,拖着疲惫的身躯冲上了抗洪抢险第一线……
现在,他再也不会离家而去了……
每天,这位年轻的妻子都领着儿子,在亡夫的灵堂前点燃两根红红的蜡烛。年幼的儿子尚不谙世事。妻子默默地做着这一切,脸上并无太多的悲戚。也许,她知道生命的价值在于闪耀——正如同这烛光一样!
扒了房子,卸下木板,甚至堵上被褥,没日没夜地干呀、堵呀,人们终于把堤坝垒高了,加固了。
突然,传来上级命令:为了保全大局,必须牺牲局部。立即破堤分洪!
然而,乡亲们黑压压一片挤在堤上就是不肯走。有的人还指天盟誓:“人在堤在!”
是啊,堤内有没抢收完的小麦,堤内有祖祖辈辈们创下的家业,堤内有庄稼人赖以生存的一切啊!
离上级限定的破堤时间只剩下最后几分钟了。
分分秒秒急煞人!
猛然间,只见区委书记面朝人群,双膝跪地,一连作了十几个揖:“乡亲们,为了不让更多的耕地、家园遭到水淹,撤吧,我给大伙儿跪下……”
大家都哭了,流着眼泪跟着区委书记默默地撤下了大堤……
“人民”——这有如大地一般厚实、大山一般沉重的字眼啊——当党的总书记江泽民前往安徽巡视灾区后,他深情而由衷地说:“灾情比起我在北京听到的要严重得多,但我现在放心了。因为,我们的人民好啊!人民好啊!”
在抗洪抢险救灾第一线上,各级领导干部肩负千钧重任,率先垂范,备尝艰辛,堪称中流砥柱!
安徽省省委书记卢荣景乘坐小轿车,风风火火驰赴行蓄洪区金寨县,路遇水阻;换乘大卡车,再遇阻;最后,他干脆就站在这辆推土机上,顶风冒雨驶进了水最深处已达三米的金寨县城。来到县缫丝厂门口,卢荣景不顾工人们的再三劝阻,拉着县委书记的手,趟着齐腰深的水就进入了厂区,周围的群众感动地向他鼓掌致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已是一句老话了。然而,它永远蕴含着人民群众多么殷切的期望啊!
安徽滁州地委书记陆子修,这位双眼熬得通红的地委书记,是刚刚被省委工作组强令从抗洪第一线撤回医院治疗的。一个多月来,他干脆把行装放在小车上,四处奔波,日夜操劳。眼下,人虽住进了医院,心却留在了大堤上。
的确,像这样抱病上火线的干部,又何止陆子修一个呢——有一位县长就曾用手托着输液瓶在大堤上坚持了整整六天六夜!
安徽凤阳县县委书记王振泰,躺在病榻上指挥抗洪抢险斗争……
他们的心,始终系连着雨情、汛情和险情,也始终系连着与千家万户平民百姓性命攸关的利益。
安徽舒城县孔集镇,杭埠河从这里流过,匆匆而来,急急而去。河堤下面是几万亩良田,同时散居着数十万农民。在洪暴横流的日子里,这里曾经历了一场人与洪水的殊死搏斗。
孔集镇党委书记叶照芳,说她性情暴烈,说她心热如火,都没有错。7月12日凌晨堤坝渗漏,危急万分哪——这位女党委书记竟然操起一根木棍,把劳累了一天正在吃饭的乡亲们手中的饭碗都敲碎了,领着大伙儿呼啦冲上了河堤。
霍邱县高塘乡党委书记陈守贤,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奔波在风里雨里,带领全乡八千多群众撤离城西湖蓄洪区。乡亲们安全了,他却累倒了,不慎坠水而去……消息传开,乡亲们一片哭泣声:“陈书记呀,昨天您还抱着小的扶着老的,在泥里、水里救人哪……”
我们的干部,往往抢险冲在最前面,撤退走在最后面。几乎在记者所看到的每一个灾民村里,党员干部都始终同群众在一起——干部们本也可以去投亲靠友的,但干部不走,群众便有了主心骨,前面便没有闯不过去的难关!
从中央到地方,全国拧成一股劲。
7月5日,国家防汛总指挥部总指挥田纪云将太湖泄洪方案呈报江泽民总书记,江总书记当即明确表示:一切以大局为重,一省一市要服从国家大局。随后,总书记顶着炎炎烈日,踏泥泞,趟积水,或驱车,或乘船,一路奔波,不顾劳累,深入到安徽、浙江、上海、江苏、天津等抗洪一线、行蓄洪区及灾民家中,实时察看汛情、灾情,勉励军民齐心协力团结治水,行程不下万里。
7月16日,风尘仆仆出访中东六国的李鹏总理刚刚飞返北京,没来得及回家,便直奔国家防汛总指挥部听取汛情、灾情汇报。当晚,他又给安徽省省委书记卢荣景和江苏省省长陈焕友分别挂去长途电话,强调指出:救人第一,生命第一,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首先要救人;各级政府要尽力安排好灾区群众的生活。
“人民公仆”——这并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
当它标志在行动的旗帜上时,显得何等地亲切与何等地宝贵啊!
1991年8月14日,国家防汛总指挥部。
副总指挥、水利部部长杨振怀制定了果敢而睿智的决策——
面对淮河两次特大洪峰:
6月15日8时,首次开启上游王家坝闸分洪,运用蒙洼蓄洪区滞洪;
7月7日8时,再次开启王家坝闸分洪,二度运用蒙洼蓄洪区滞洪;
7月11日16时,有限度地开启城西湖闸蓄洪,打出了“淮河干流防御特大洪水措施方案”的最后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