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淮南子·天文训
“援建,就是把援建地当作自己的家园来建,把援建地人民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
——范中杰
三江乡
三江乡位于汶川县西南端,地处卧龙自然保护区内,距离省会成都85公里,境内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旅游资源,气候条件独特,土壤肥沃,物产丰富,特别适合猕猴桃、花卉、中药材的种植与生长。植被覆盖率达到95%以上,森林覆盖率在60%以上,野生动植物资源极其丰富,被称为“宝贵的生物基因库”和“天然的动植物园”……
三江乡有著名的潘达尔景区,有令人流连的盘龙山风光带。你只要一进入这里,尘世的喧嚣就悄然离你而去。这里涌现的,只有自然,迷人的自然,养眼养心的自然。坐在盘龙山半山腰,这种感觉尤盛,翠峰入怀,嫩绿满眼,天光弥身,金黄四溢,溪水溅珠,碎琼乱玉,树影婆娑,碧烟渺渺……在这里,可以春看山花,夏避炎暑,秋观彩林,冬赏瑞雪……
三江乡是成都平原以往通往大小金川知名的茶马古道必经之地,是距离成都平原最近的嘉绒藏乡,也是汉、羌、藏民族文化的和谐交融之地。在三江境内,西河、中河、黑石河交汇,婉转出总面积188平方公里的秀美山水。1998年,汶川县就开始规划打造三江旅游区,景区道路、景区酒店、观光设施一应俱全,红叶、漂流成为三江旅游的特色项目。2007年,三江旅游已经初显成效,在全县2.9亿元的旅游收入中,三江旅游就占据了绝大部分,特别是细腻的山水韵味,更是让人流连忘返,叠峰翠影忽隐忽现,潺潺流水吐珠喷玉,藏羌民居的独特风格,与山光天光有机兼容。青山与绿湖相映,碧水与蓝天成趣,青山如黛,湖水似烟……这么美丽的地方,却在灾难中顿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疮痍满目,遍山破碎,山体滑坡,房屋倒塌,河流中断……这个距离震中只有10公里的地方,受灾人口4200余人,死亡失踪20余人,轻伤200余人,4000余人无家可归,境内道路损坏99.68公里,5座桥梁垮塌,12座电站全部受损,水、电、道路、通信完全中断,三江顿时成为一座孤岛……
灾难后的三江乡,一切都弥漫着绝望与悲伤,勤劳的三江人民,能否在废墟上站起?能否从昨天的阴霾里勇敢地走出来?美丽的三江,还会再现美丽吗?人们在绝望中焦虑,在等待中叹息,美丽三江,难道就这样在时光里远去?特别是在成为孤岛之后,许多人的内心,开始了史无前例的挣扎与守望……
刘安友
刘安友是三江乡街村村主任,也是千千万万的群众当中的一员,关键时刻的刘安友,体现出一个农村基层干部的自觉与高度,彰显出一个共产党员在党章上的誓言,挺身而出,勇为他人,不辞辛劳,甚至不惜牺牲生命……
2008年5月12日,中午刚过,天空突然阴暗起来,渐渐趋于黑暗,正在和另外几个人在工地上安装集镇水管的刘安友看到这种状况,心里十分恐慌,他以前听说过的世界末日,或许就是这个样子。可能是要下暴雨了,刘安友安慰自己。以前每到夏天,下暴雨之前都是这样的。天空越来越黑,五米以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刘安友赶紧回家,刚走到家门口,突然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房屋的垮塌声,山体的崩塌声,地底下的轰隆声,聚集在一起。刘安友心想,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了。他赶紧趴在地上,感觉像上了海盗船,摇晃颠簸非常厉害。不知道摇了多长时间,刘安友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房子,只垮了一部分。他的妻子从楼上冲了下来,抱住他就哭,问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世界末日到来了。刘安友安慰妻子,说这是地震,但自己的内心越来越恐慌。四周的山体,像风化过久的尘土,一个劲地垮塌。房屋,成片倒下。四处是哭声、叫声、喊声。刘安友不得不从恐慌、忙乱、甚至有些绝望的思绪里走出来。他必须要去看看村里的情况。
看见村里的情况,刘安友拿出手机,无信号。街道上还有工人、群众。街上的房屋仍在垮塌,残片乱掉。刘安友把村里的干部集中起来,叫人排查房子,不准老百姓进入自己的房屋。刘安友安排人把街上的老百姓把守住。然后带人去看了三组的情况,三组的地势是整个村子最危险的地带。查看好之后,他们到了水坝岩,那里一群人正在呼天抢地地哭,刘安友一看,是省里的老年游骑队,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那里不知所措。刘安友走拢一看,一群人围在那里,人群里有两个遇难者。刘安友看了看河对岸,河水渐渐涨起来了,不过去再也不行了,这里,上面是悬崖,下边是河滩,如果大水一来,这几十个人瞬间就会无踪无影,刘安友另外两个人劝他们赶紧离开,这里非常危险。看到余震仍在继续,人群在刘安友的劝说下,终于趟过河去。可有两人,却怎么也不离开。刘安友不得不采取强行措施,把他们背走。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两个老人背到河对岸。可老太太突然疯了一般,又向河对岸走去,另一个老头子也是,怎么劝阻都不行。
河水猛涨,河岸加宽,刘安友内心的焦急,写在脸上,他知道对岸有两具尸体。一具是老太太的丈夫,一具是老头子的妻子。这两个老人的遇难,让活着的家属悲痛欲绝。刘安友不得不强力拦住他们。在拦住他们之后,刘安友继续巡查。水坝岩下面一个人躺着,已经奄奄一息。刘安友他们三人围着那人看了一下,这是一个壮汉,体重至少在160斤以上。刘安友决定把这人救到河对岸去。刘安友抬起那人的头部,另外两人抬那人的下半身。那人开始呻吟,刘安友一看这样不行,只好去找来一块门板,三个人把那人放在门板上,深一脚浅一脚趟过河水,抬往乡卫生院。就在这时,游骑队的一个人跑来找刘安友,说遇难者的家属无论如何都要到河对岸去守住遇难者的遗体。刘安友一听,又急忙叫了两个人,赶往河对岸,他们三人不得不把那两具遗体,抬到河这边的相对安全地带。那两人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僵硬。刘安友一人抬遗体的上半身,另外两人抬下半身,往返两次之后,两具遗体终于抬到河这边来了。就在这时,河水突然猛涨……
晚上,大雨瓢泼,刘安友集中村里的干部、党员,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小学的操场里——搭起彩条布,作为临时帐篷。整个街村加上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和外来人员,一共一千多人,就这样挤在一起。这时一个孕妇正要生产,这可急坏了刘安友,村里没有接生的,彩条帐篷唯一不漏雨的地方,就成为了孕妇的临时产床。刘安友找了乡里的一个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硬生生地把孩子从产妇的产道里拽出来……第一天就这样在紧张、惊恐中度过。
接下来的几天里,刘安友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村里的粮食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结局什么时候才结束。然后是安葬死者,搭建帐篷。搭建帐篷必须要选择真正安全的地方,而安全的地方几乎都是庄稼地。毫无办法的刘安友,只好带头把自己的玉米砍掉,把自己的玉米地空出来搭建帐篷。在他的带头下,村干部也行动了起来,最后是党员,这件事情完成之后,刘安有身心俱疲。
5月17日,三江堰塞湖已经严重威胁到下游的水磨镇。如果不及时排除险情,后果不堪设想。刘安友向前来救灾的阿坝州委领导请示,州委领导看了看眼前这个中年汉子,在点头的同时又有些疑虑。刘安友说,如果有两吨炸药就可以了,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还应该打通生命通道,可以从鹞子山上走,以前那山上有一条机耕道,与水磨的连山坡村相邻,只是道路没有完全接通。不过这条路很有些艰险,要翻过海拔3千多米的鹞子山。刘安友说,他愿意去寻找这条路。领导同意了,说,必须要小心,无论如何也要注意安全。刘安友下午两点出发,一个人徒步上山,10公里左右的山路,刘安友走了3个多小时,翻过鹞子山,找到了麻柳村的徐书记,寻找了可行的路径,麻柳村很支持。刘安友落实好这件事,又往回走,再次翻过鹞子山,回到乡政府,已经晚上10点过。19号,刘安友组织村民到水磨去背帐篷,一顶帐篷有70斤左右,刘安友一人背两顶,背回来的帐篷却没有留给自己,而是全给了村里的老弱病残。连续几天,刘安友背的帐篷全给了别人。直到后来他把堰塞湖炸掉之后,解放军的车队进来时,他才拿了一顶帐篷回家。
24号,炸药背回来之后,刘安友安排了几个土技术人员,打洞,放炸药,爆破。25日,实行第二次爆破,成功,水位下降了3米多,下游的威胁终于解除。
26号,刘安友终于有机会回家一趟,清理自己家里的事情,搭建自己的临时房屋。之后又开始组织村里的人,搭建板房,选取安全的生活点,安排村民自救……
我们望着眼前这个魁梧的汉子,一张周正的脸,一双善良的眼睛,粗大的双手,朴素的衣衫,展现了农村人特有的质朴。刘安友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我们似乎也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时刻。
惠州工作组
惠州工作组进入三江乡,经历了一番波折,当他们看到这块土地上的实际情况时,内心充满了震颤,这里的破碎大大超过了他们自己的料想。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用党性的高度谱写了生命的高度……
一、九个惠州汉子
2008年8月10日,九个惠州汉子进入了三江,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废墟,孩子们在板房里上课,老百姓在板房医院就医,白天酷热非常,气温高达摄氏40度。晚上又寒冷非常,湿润非常。范中杰站在三江的土地上,内心深处风起云涌,作为援建人员,从形式上来说,永远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但从心理上说,范中杰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他决心要在这片土地上,写下壮举,写下历史的厚重,写下人民的嘱托与厚爱,要在这1.3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写下历史。范中杰知道,这是一场严峻的考验。惠州援建三江的项目总投资额度超过2.1亿元,重建总投资超过3.6亿元,怎样用好这些钱,范中杰如履薄冰。
范中杰出生于四川南充,在广东惠州工作,是惠州市教育局局长,惠州市市长助理,拥有社会学博士学位。灾后重建,惠州市决定由他担任援建工作组组长,由他带领惠州援建工作组进入汶川三江乡。这个九人团队是:范中杰(组长,42岁)、马成辉(副组长,46岁,工程部,是广东省援建干部中唯一一个有过援藏经历的干部,到三江前是惠州公路局副局长,出发时,老马只拎了个纸袋,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服)、黄进锋(44岁,综合部)、李少华(44岁,综合部)、陈聪(26岁,综合部)、钟武(41岁,工程部)、单波(26岁,综合部)、侯瑜(26岁,综合部)、林舜谦(28岁,工程部)。
工作组进入三江以后,工作人员已经没有周末,也不分白天与黑夜。他们经常连时间都忘了。每个工作人员,都要负责项目。比如马成辉,他全面负责援建工程建设,46个恢复重建项目。每个工程从开工到竣工,每一步他都要参与,有人曾记录过马成辉某天上午的工作行程:不是在工地上,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从早到晚,电话不断,协调物料、场地、电源、方案等等,等等。由于马成辉身高1.85米,被同事们戏称为“三江乡最高领导”,这位由三江乡公选出来的副乡长,成了三江乡的“名人”,全乡老老少少都基本上认得他。还有侯瑜,他负责学校、卫生院项目。钟武负责自来水厂,单波负责农村活动中心、农贸市场、客运站等等……当2008年10月首批项目启动时,除了侯瑜对工程施工比较了解之外,其他几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门外汉。“不会的事,学着去做;复杂的事,细心去做;自己的事,抽空去做;集体的事,共同去做;群众的事,热心去做;困难的事,勇敢去做;今天的事,抓紧去做;明天的事,提前去做。”工作组的办公地,56字的工作警语挂在墙上,像一面闪耀的旗帜。工作组的组员每天从这里进出,都要看看墙上的警示语。
工程彻底展开之后,他们的忙碌可想而知。单波是惠州惠城区河南岸街道办团委副书记,在2008年7月,河南岸街道办团委和惠州阳光公益联盟联合搞了一个为灾区孩子送文具的公益活动,单波是组织者之一。2009年11月份的某一天,我们坐在三江乡惠州工作组住地的一家农家乐里,看见了这个26岁的小伙子。小伙子长相俊朗,很能给人信任感。与小伙子一起的,还有黄进锋和林舜谦。林舜谦刚刚结婚,为了援建,毅然告别了新婚的妻子。2009年春节也没有回家与家人团聚,一直坚持在三江第一线。当黄进锋介绍单波时,我们都禁不住笑了,因为单波与一个惠州姑娘刘苗的姻缘。刘苗是惠州市的一名老师,她与惠州市教育局的同仁们一起前来慰问在三江工作的惠州援建小组。黄进锋介绍说,那天晚上,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大家突然觉得这两个青年人很有意思,坐在一旁的人开始起哄,要他们相互给对方打分,结果,双方打出的分都在80分以上,于是大家都说,他们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是姻缘怎么也躲不掉,80分都是高分了,你们还等什么呢?结果两个年轻人相互看看对方,越看越顺眼,于是,浪漫美丽的故事拉开序幕。我们问单波这个浪漫的故事进展如何,单波羞涩而幸福地笑了。单波说,他们已经进入了恋爱期间,准备进入订婚阶段。黄进锋说,他们本来就是湖南老乡。单波是湖南的,那女孩子也是湖南的。你们说巧不巧。黄进锋看着我们说,这两个年轻人都有事业心。而且都有很强的上进心。援建的确非常锻炼人。黄进锋介绍完单波的事情,又给我们说起了另一个中年“小伙子”——钟武的事情。钟武本来是第一批公安援川特警,完成特遣队任务后,钟武不想再回去,还想留下来参与灾后重建。看到惠州援建工作组进来以后,就来到工作组再也不走了。说,我就要在援建工作组干,你们要我也得要我,不要我也得要我,我反正就赖在你们这里不走了。你们如果实在不要我,我就到北川去,到北川去继续当志愿者。工作组组长范中杰看了看对方,说,既然这么有干劲,有热情,那就在这里干吧。黄进锋说完,向我们笑了笑说,我们工作组在半路上还“捡”了一个人,那个小伙子看我们是惠州援建工作组的,就自动跟了上来,与钟武一起“赖”在我们这里就不走了。我们本来是七个人,却变成了九个。我们说他们今天在这里吗?黄进锋说,他们今天都不在,都到工地上去了。我们现在的工期进度很紧,我们已经完全进入倒计时阶段。
“不会的事,学着去做。”这是工作组的基本准则之一。单波记得项目刚启动的时候,他自己不熟悉工地上的事务,甚至连施工图纸都不大看得懂。工作组负责人根据单波的情况,给了他一周的时间,专门熟悉业务,让他与那些同样不清楚施工环节的人整天呆在工地上,与施工人员进行直接的沟通。经过一段时间,单波对工地上的事情了如指掌,对施工图纸也渐渐熟悉起来,甚至还能看出施工图的优势在哪里。